(黎明职业大学,福建泉州362000)
宫崎骏以现实生活空间作为故事开篇和结尾,却以虚幻的神话空间作为故事发生、发展与高潮的场所,以写实的手法描绘了一个完全虚幻但又与现实生活极为契合的神话空间。与其他作品中具有超能力的主角或始终都发生在单一属性空间中的故事不同,荻野千寻作为亲历者、讲述者与引领者向人们展示了一个普通十岁女孩在异域空间独立的真正成长过程,因此在宫崎骏的所有作品中具有明显的现实代表意义。由于宫崎骏笔下的千寻单纯且普通,为其设定的成长环境又非常陌生孤独,且故事最终以大团圆的方式结束,因此在传达出浓重现实感、满足观者心理期待,表达乐观主义态度的同时也勾起人们对当下年轻一代成长问题的关注和忧虑。
宫崎骏以千寻一家搬家路上误入神灵境地的奇异之旅,讲述了一个十岁普通小女孩的成长过程;其以看似虚幻却无比真实的成长空间,引发了人们对传统与现实之间的契合、现代社会的发展方向等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宫崎骏将日本随处可见的汤屋置于神灵世界,以神灵人物和手工劳作的生活方式,展示出传统日本社会与当今现代社会的明显反差。误入的千寻作为引领者将现代社会的观念带到了神灵境地,而与现实生活颇为一致的人际关系构建则使观者具有对传统社会在现代文明中的发展产生了深层次思考的可能性。这些情景的设定都流露出宫崎骏对传统社会与现代文明契合问题的思考,宫崎骏带领观者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游移徘徊,既对未来一代充满着信心又对当下饱含忧虑。
宫崎骏以交错置换的叙述手法将其对现实社会的思考移植到虚幻的神灵空间之中,营造了一个既无比虚幻又逼真现实的叙事空间,故事结束之时又使千寻一家平安返回人类世界,使观者对虚拟事件与现实生活的亦真亦幻难以分辨,而故事欣赏过程中逐渐积累而生的担忧、害怕和对真实完满生活的期望又久久无法平复,二者的共同作用使观者获得微妙而复杂的审美体验。
与宫崎骏其他作品相比,《千与千寻》是一部较为特殊的作品。其特殊之处不仅在于其选取的主角是一个现实生活中非常普通的小女孩,可谓代表着当代社会逐渐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更在于其设定了一个介乎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神隐空间,使观者在对千寻经历磨难感同身受的同时又充满着对回归正常生活的强烈期望。
荻野千寻在商业社会的浸染下,所表现出来的慵懒、冷漠和对生活所缺乏的起码尊重,在《千与千寻》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具有极强的代表意义。就这一点来看,千寻与其他几部作品中宫崎骏所设定主要角色是完全不同的,无论是《风之谷》中拥有特殊技能的娜乌西卡、《龙猫》中过早懂事的梅,还是《魔女宅急便》中拥有魔法的琪琪等角色,人物都因被宫崎骏赋予了过强的能力而显得与众不同;而宫崎骏对荻野千寻却采用了扁平化的设计手法,不仅在容貌上设计得极为平常,在能力赋予上也将其设定为普通人,拉近了与观者之间的距离,从而使观者能够将千寻与当代社会中正在成长的一代人等同对待,为渗入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埋下了伏笔。同时,宫崎骏设定的完全独立于现实生活的神隐空间,使观者始终都认为千寻一家在其中的经历只是逗留而非永久被困,而千寻终将带着观者的期待平安地离开汤屋。对观者而言,千寻在汤屋中的经历更易被理解为生活之中必须经历的一个成长过程,其作用是促进千寻逐渐成长成熟而不会对角色造成实质的伤害。其存在意义是使角色或观者意识到人应该对现代社会中所产生的陋习具有清醒的认识,其警醒价值大于实际参与意义。
“短暂岔路”式的情境设定不仅为宫崎骏进一步推动故事的完满做足了铺垫,也顺应了人们对当下一代终将在未来担负起社会责任的期许。因此在《千与千寻》的结尾,宫崎骏不仅设定了荻野千寻通过自己的努力拯救了自己与父母回到现实生活,也促使汤婆婆的孩子与无脸男实现了自我成长,更与白龙达成了将来在俗世相见的约定,呈现出异常圆满的状态。
在《千与千寻》中,宫崎骏带领观者从现代文明社会自信舒适的工业文明状态回归到相对原始的传统农业手工业社会,在历经磨难之后又由千寻带领人们返回现代文明社会,使观者在实现自我成长之后表达出对未来的美好期待,从而表现出宫崎骏的乐观主义态度,可谓是一个大团圆结局。
在《千与千寻》的故事结尾,荻野千寻一家得以从汤屋之中脱离回归到人类社会,汤婆婆的孩子也实现了心智与身体的双重成长,无脸男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不再寂寞,白龙不仅脱离了汤婆婆的掌控,更找回了自我;而白龙在送别千寻的时候更是达成了与千寻在俗世相见的约定,宫崎骏所设定的故事结局不仅满足了观者对千寻回归正常生活的愿望,也表达了人们对年轻一代经过成长之后终将担当大任的美好期待。
故事大团圆的结局设定,不仅延续了宫崎骏作品所一贯追求的温馨和美满,也呈现出少有的积极乐观。与其他作品相比,《千与千寻》的圆满并非建立在如娜乌西卡的献身、天空之城的毁灭等艰难的抉择之上,而是建立在荻野千寻的成长之中。相对于其他抉择而言,千寻的成长尽管艰难,但却显得自然和不可回避。尽管在商业社会浸染之下成长的千寻一代人身上存在着诸多缺陷,但未来他们终究要担当社会的重任,因此实现其成长和逐渐成熟是一个人必经的过程。也正因为如此,宫崎骏在故事结尾时才描述得如此温馨美满和充满期望。
然而,相对于《千与千寻》大团圆的结局中宫崎骏所表现出来的乐观态度,其在故事结尾时所表现的忧虑也不容忽视。在故事结尾时,白龙与千寻在俗世相见的约定使人倍感温馨,而当荻野明夫夫妇走出城墙回到汽车之前时所表现出的诧异和疑惑则又使人感叹神隐的魅力。
在日本文化中,尽管“神隐”一词的具体意义已难以考证,但大体却可认为是指某人在一段时间之内从人类社会中消失,尔后又重新出现的现象。就神隐本身而言,涉入其中的人一般表现为重归人类社会之后对神隐过程中的事情并无记忆或有记忆也无法再回到神隐境地,从而表现出极强的神秘性。在故事结尾时荻野明夫夫妇对神灵境地之内的经历毫无记忆,但千寻不仅保留着所有的记忆,还期待在未来能够与白龙相见。宫崎骏的如此设定,不仅与观者的直观感受相符合,也流露出年轻一代已经开始成长的信号。然而,仔细考察《千与千寻》的结尾,却发现宫崎骏的设定不仅未能很好解决年轻一代的成长环境问题,也无法满足人们对未来社会中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良好融合的美好期待。
在故事结尾之时,荻野明夫夫妇依然如此前自顾自地恋人一般从神灵境地向现实社会出发,而不顾千寻未在身边,而当一家人穿过城墙回到汽车前时,荻野明夫夫妇依然未对神隐经历中的事情有所怀疑和察觉。当荻野夫妇面对满车的落叶只表达了些许的疑惑,但转瞬之间这种疑惑便被“恶作剧”的想法所替代,从而丧失了接近真实的机会。更值得注意的是,此前在面对城墙的时候,荻野明夫以其颇为专业的眼光判断是用水泥建造的现代建筑,然而当荻野一家人回到汽车旁时,彼时的水泥墙体早已变成了石块砌筑,然而荻野明夫夫妇却对这一显著的变化未给予丝毫关注,而是直接开车离开了神隐之地。
如果说荻野千寻的成长喻示着年轻一代已经过成长,将在未来担当社会重任负起责任的话,那么荻野明夫夫妇的无知无觉则喻示着当代社会担当重任的中年一代依旧迷失。众所周知,年轻一代的成长需要良好的社会环境,即便荻野千寻一代人已经实现了一定的成长,然而若无合适的成长环境,他们也极有可能重回此前的状态。而且,中年一代是社会的主要力量,其不仅在社会之中掌握着主要的社会资源,也对下一代产生着重要的影响作用。正如宫崎骏所言,“我们生活在一个强调物质文明的社会,……机械的成年人只能通过不断的娱乐来填补心灵的空虚,而由此,也在潜移默化影响着孩童的成长”,纵然千寻一代已经开始成长,但在并无话语权与社会掌控能力的情况下,其所能够发挥的作用依然是有限和值得怀疑的。如果说宫崎骏将希望寄予未来是一以贯之的态度的话,那么其对荻野明夫夫妇无知无觉的设定则表明其对当代人的信心缺乏;如果说千寻一代的成长喻示着宫崎骏对未来持乐观态度的话,那么其对荻野明夫一代人的设定则表明其对当代人的悲观态度。
此外,在故事结尾时白龙与千寻相约未来在俗世相见,这一幕在整个故事中显得格外温馨幸福,也是整部作品体现对未来美好期待的最好表现。但考察日本万神文化,却发现这一约定注定是镜花水月毫无实现的可能。在日本万神文化中,任何一件事物都有与之相关的神灵掌管,因此在《千与千寻》中出现了诸如大根神、大鸟神、春日神、河神、言灵神等诸多神灵。反言之,在日本文化之中若没有与之相应的事务由其管理的话,那么该神灵便无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在《千与千寻》中,白龙由于起初人世间的河流领地被填埋无处栖身而委身于汤婆婆门下,从而失去了人身自由与自我。尽管其在千寻的帮助下终于找回了自我,摆脱了汤婆婆的控制,获得了重归人类社会的可能性;但是对白龙来说,被填埋的赈早见琥珀川再也不可能回到此前的河流状态,这也意味着白龙在人世间将无可以掌管的事物。反言之,没有可掌管河流的白龙注定无法回到人类社会与千寻相见,《千与千寻》结尾时所设定的相见情节只是宫崎骏的美好愿望而无实现的可能。就此而言,《千与千寻》的结局又是饱含悲观色彩的。
一直以来,宫崎骏都以其对环保、战争、女性等问题的关注和描述而被广为赞誉,也因此获得了人文动画师的称号。或许宫崎骏成长于二战过程中与幼时母爱缺失的经历,使其对战争、和平、女性与现代文明等话题表现得尤为关注,因此其作品之中也时常流露出对和平的期待和对女性的赞叹。通观宫崎骏的作品,无论是人物角色的设定,还是画面与色彩的构成都表达出其对未来与美好事物的期待,其态度是积极向上的。
然而,宫崎骏又时常在作品之中流露出对现实的悲观情绪,正如其他几部作品中主人公实现抉择都需要作出巨大牺牲的情节设定而言,《千与千寻》的设定尽管乐观许多但依然无法摆脱其对当代社会的忧虑之情。尽管《千与千寻》可谓是宫崎骏九部作品中最为积极乐观的一部,其结局也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圆满状态,但细察之下却不难发现宫崎骏的深重忧虑。可能是日本民族天然的危机意识所致,也可能是宫崎骏自身成长的经历使然,或许只有在其新作《起风了》中才能有更为完满的期待和表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