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家譜刻辭的提出和早期研究*

郅曉娜

(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

甲骨文家譜刻辭，尤其是庫1506(英2674)的真僞問題，一直是學界熱烈争論的一個重要問題，也是疑難問題。根據筆者的不完全統計，從1912年金璋提出甲骨文家譜刻辭以來，至今已有近60篇文章(或著作的章節)專門討論家譜刻辭的真僞問題。近年來，有陳光宇、(1)陳光宇： 《兒氏家譜刻辭綜述及其確爲真品的證據》，《甲骨文與殷商史》新6輯，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本文最早在2011年11月11—12日美國新澤西州羅格斯大學孔子學院主辦的“商代與中國上古文明國際學術研討會”上宣讀。黄國輝、(2)黄國輝： 《“家譜刻辭”研究新證》，《出土文獻》第3輯，上海： 中西書局2013年版，頁78—87。張惟捷、宋雅萍、(3)張惟捷、宋雅萍： 《從一版新材料看甲骨文家譜刻辭的真僞問題》，《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7輯，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頁20—29。葛亮(4)葛亮： 《從YH127家譜刻辭看〈英〉2674、〈合〉14925等版的性質與字體》，本文是2019年10月18—19日在安陽舉辦的“紀念甲骨文發現12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的會議論文，未刊稿。等先生的最新論述，認爲庫1506是真品，可能是習刻之作。雖有相關證據，但是不能完全説服堅持僞刻説的學者。有關庫1506的真僞討論比較激烈，但有關甲骨文家譜刻辭的提出和早期研究，許多學者並不十分清楚。因此，本文暫且不論庫1506的真僞，僅對甲骨文家譜刻辭的提出和早期研究進行一次清晰的梳理。

(一) 總論

甲骨文“家譜刻辭”這個概念，最早是由英國甲骨收藏家金璋提出來的。他在1912年4月發表《中國古代之皇室遺物》一文，公布了原庫方藏品、時藏大英博物院的庫1989鹿角刻辭的内容，把它稱之爲“王室家譜”(Royal Genealogy)。(5)L. C. Hopkins， R. L. Hobson： A Royal Relic of Ancient China. Man， Vol. 12， (Apr.， 1912)， pp.49-52.金璋對庫1989鹿角家譜刻辭的研究，揭開了甲骨文家譜刻辭研究的序幕。1912年10月金璋發表《骨上所刻之哀文與家譜》，對他收藏的一片插骨針的牛肩胛骨家譜刻辭，即金璋566的内容進行了介紹，並與《庫》1989進行了對比研究。(6)L. C. Hopkins： A Funeral Elegy and a Family Tree Inscribed on Bone. JRAS， (Oct.， 1912)， pp.1021-1028.金璋對家譜刻辭的研究，引起了德國學者勃漢第女士的關注。她在1913年發表的《中國古代之卜骨——威爾次博士贈與柏林皇家民俗博物館的甲骨刻辭》一文中，對金璋的研究進行了總結和引用，並公布了另外兩片家譜刻辭。一片是大英博物館所藏牛肩胛骨家譜刻辭《庫》1506，内容與鹿角家譜刻辭基本相同。另一片是德國柏林皇家民俗博物館所藏威爾次博士在青島搜購的牛肩胛骨家譜刻辭，行文結構與其他家譜刻辭相似，但人名多有不同。勃漢第認爲《庫》1506是仿製《庫》1989的僞刻，但對其他家譜刻辭的真實性没有提出質疑。(7)Anna Bernhardi： Über Frühgeschichtliche chinesische Orakelknochen， gesmmelt von Prof. Dr. Wirtz， Tsingtau (On early historical Chinese Oracle Bones Collected by Dr. Wirtz， Tsingtao). Baessler—Archiv IV，1913.勃漢第對《庫》1506真實性的的否定，立刻引發了金璋的回應。他于1913年10月發表《圭璧上的家譜刻辭》一文，駁斥了勃漢第的看法，認爲《庫》1506也是真品，同時又公布了他收藏的另一片家譜刻辭，即金璋760圭璧形家譜刻辭。(8)L. C. Hopkins： A Chinese Pedigree on a Tablet—Disk. JRAS， (Oct.， 1913)， pp.905-910.1923年金璋在《殷虚甲骨上所載王室譜系及商代之記載》一文中又提到家譜刻辭，論證了家譜刻辭存在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仍然認爲它們都是真品。(9)L. C. Hopkins： The Royal Genealogies on the Honan Relics and the Record of the Shang Dynasty. Asia Major·Introductory Volume (Hirth Anniversary Volume)， 1923， pp.194-206.除此之外，金璋的手稿中還有一篇尚未發布的文章《鹿角家譜刻辭上的紋飾和其他特徵》，對鹿角家譜刻辭的紋飾進行了探討。金璋和勃漢第對這幾片家譜刻辭的研究以及對庫1506真僞的論争，開創了甲骨文“家譜刻辭”研究的先河。汪濤教授在《甲骨學在歐美——1900—1950》一文中對兩人的研究有過介紹。(10)汪濤： 《甲骨學在歐美——1900—1950》，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甲骨文發現一百周年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臺北： 文史哲出版社1998年版，頁152—153。

“家譜刻辭”研究是甲骨學史上的一個重要課題，庫1506的真僞至今没有定論。方法斂、金璋和勃漢第這三位學者，在家譜刻辭的提出和早期研究上所做的工作，無論觀點是否正確，都在甲骨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遺憾的是，方法斂的研究没有發表過，金璋和勃漢第的論文都發表在外文期刊上，國内學者讀過的並不多。下面，筆者對這三位學者在家譜刻辭問題上所做的具體研究進行概述。

(二) 方法斂： 家譜刻辭的購買者和最早的研究者

方法斂在1909年6月15日致金璋的信中提到，他通過李茹賓購得一批500多片甲骨，其中就有庫1506和庫1989這兩片家譜刻辭。關於這兩片家譜刻辭，方法斂這樣描述到：

方法斂提到的這批500多片甲骨，就是1911年入藏大英博物院、後調撥大英圖書館(鹿角刻辭除外)的那批。而他提到的“最驚人的”一片家譜刻辭就是庫1506牛肩胛骨刻辭，“最讓人無法抗拒的”的一片權杖形刻辭就是庫1989鹿角刻辭。方法斂斷定這兩片都是家譜刻辭，内容幾乎完全相同，只不過權杖上多了“王曰”二字，正是根據這兩個字，他斷定這是王室家譜。方法斂指出家譜中存在兩種人物關係，一種是父子關係，即某子曰某，另一種是兄弟關係，即某弟(叔)曰某。同時，方法斂還注意到家譜刻辭上文字刻寫的不一致性，以及兩片家譜刻辭上同一人名刻寫的細微區别。

在1909年9月7日致金璋的信中，方法斂又詳細比較了庫1506和庫1989在人名書寫上的細微差别：

“現在來説説令人困惑的王室家譜。我寄給您的是C1506，一版大的牛肩胛骨。另一版C1989，鹿角，刻有相同的内容，多了‘王曰’二字。請注意右面所列的字形差别。

在1910年3月2日致金璋的信中，方法斂提到了另外一片家譜刻辭金443，這是一片鈴形護身符，方法斂做的摹本如下：

在1910年8月6日致金璋的書信中，方法斂提到了另一片家譜刻辭金566，把它稱爲“令人無法拒絶的一片”。方法斂寫到：

在1912年1月17、18、24日的信中，方法斂還提到一片類似家譜的刻辭C2202。方法斂寫到：

方法斂對家譜刻辭的研究都没有發表，以上這些内容是從《方法斂致金璋書信集(1907—1912)》中摘録出來的。方法斂對家譜刻辭的關注和討論，直接影響了金璋對家譜刻辭的研究興趣。

(三) 金璋和勃漢第： 最早著文討論家譜刻辭的兩位學者

金璋在1912年先後發表《中國古代之皇室遺物》和《骨上所刻之哀文與家譜》兩篇文章，分别對大英博物院所藏庫1989鹿角家譜刻辭和金璋所藏金566插骨針的牛肩胛骨家譜刻辭進行了介紹和研究。次年，勃漢第女士發表《中國古代之卜骨——威爾次博士贈與柏林皇家民俗博物館的甲骨刻辭》，公布了庫1506家譜刻辭和威爾次藏牛肩胛骨家譜刻辭。與金璋不同的是，她認爲庫1506是仿製庫1989的僞刻。隨後金璋又發表《圭璧上的家譜刻辭》一文，駁斥了勃漢第的看法，認爲庫1506也是真品，同時又公布了金760圭璧形家譜刻辭。1923年金璋發表《殷虚甲骨上所載王室譜系及商代之記載》，再次論證了甲骨文家譜刻辭存在的可能性和現實意義，認爲上述幾例家譜刻辭都是真品。金璋和勃漢第先後公布了庫1989、金566、庫1506、威爾次舊藏和金760五片家譜刻辭的照片，分别對刻辭内容進行了隸定和釋讀，對家譜中出現的人名和世系進行了分析，對同一人名的不同刻寫細節進行了對比，對某些家譜刻辭的真僞進行了辯論，對家譜刻辭的史料價值進行了挖掘。可以説，兩人對家譜刻辭的早期研究，已經涉及後來家譜刻辭真僞之辯的幾個重要方面。

(1) 金璋、霍布森： 《中國古代之皇室遺物》(1912)

這是金璋和大英博物院瓷器與人類學部保管員霍布森先生合寫的文章，公布了庫1989雕花鹿骨家譜刻辭的照片。霍布森對這片鹿骨刻辭的來歷、紋飾進行了細緻描述，金璋則對刻辭進行了隸定和解讀。霍布森指出，這片鹿骨原爲庫方二氏所有，後歸庫氏一人所有，最後讓於大英博物院，是商代的刻辭骨。它是鹿角的一部分，上部經過整修，切成了幾個平面，便於刻寫文字。下部雕成中國典型的饕餮形狀，雙目大而突出，兩目之間是一個菱形突瘤，與銅器上的饕餮紋相似。頭部其他部分都飾有雲雷紋，並有淺雕的夔龍紋。脖頸處兩側分别刻有卷蛇紋，蛇身上飾有雲紋。脖頸處中間是一串蟬紋。四面的文字下方刻有四片蕉葉紋。商代青銅鼎上就有饕餮紋、夔龍紋、雲雷紋。另有一件周代青銅鼎上飾有蟬紋。顯然，這件鹿骨的紋飾風格與時代是吻合的。霍布森認爲，這件雕花鹿角可能是“如意”的前身，是家譜所屬的王室成員手中把持的有柄權杖。

金璋把鹿角刻辭釋爲： 王曰貞，首(？)先祖曰O，O子曰P，P子曰Q，Q子曰R，R子曰S，S弟曰T，S子曰桑，桑子曰U，U子曰V，V子曰W，W弟曰X，W子曰Y，Y子曰Z。金璋用字母表示無法隸定的字。他指出這些字都是人名，是王位繼承人。“曰”意爲“叫做”，比如“王曰貞”就是“王叫做貞”，“首(？)先祖曰O”就是“王的第一代祖先叫做O”，以此類推。金璋認爲這片刻辭具有很高的歷史學價值和文字學價值。從歷史學的角度來看，庫1989顯然是商周時代的王室譜系，這些人名都是王位繼承人。從文字學的角度來看，庫1989與金566家譜刻辭一樣，刻的都是非常古老的文字。金璋對其中幾個字進行了考釋。(1) “貞”。金璋指出，這是鼎的象形，同音假借爲貞，訓爲正。(2) 桑。 金璋指出，此字在甲骨上經常出現。這是有枝杈的樹的象形，枝杈之間有口形，口形可能是圓圈的訛變，代表桑果。這個字形後來發生了訛變，成了从又从木的桑。(3) 字形P，从夫从戌或戊，没有對應的現代字形。(4) 字形R，可能是雀字。(5) 字 形S，從壺，壺裏的字形似爲魚字。(6) 字形U，从又从羴，羴即羶。(7) 字形X和字形Y的右邊，都是用手執物之形。(8) 字形Z，似爲祭祀用器的象形，可能是貞的異體字。金璋指出，這些未釋讀出的字，在其他甲骨文中也出現過。與其他很多刻辭一樣，這片刻辭的字體反映出刻手有很大的隨意性和自由性。同一個字前後出現幾次，字形就有很大差别。比如 O出現兩次，左右反向，W出現三次，第一次左邊有三節，後兩次左右只有兩節。這都很好地説明了漢字字形在早期階段並不穩定，有很强的可塑性，但細節的改變並不影響字義的表達。

金璋文中公布的庫1989雕花鹿骨家譜刻辭照片

(2) 金璋： 《骨上所刻之哀文與家譜》(1912)

金璋文中公布的金566插骨針的 牛肩胛骨家譜刻辭照片

金璋在這篇文章中公布了自己收藏的一片牛肩胛骨家譜刻辭，即金566的全形照片和局部放大照片。(11)不知何故，學者把這片甲骨誤爲金1110。比如，胡厚宣《甲骨文家譜刻辭真僞問題再商榷》第137頁附圖六把這片甲骨標爲金1110，陳光宇《兒氏家譜刻辭綜述及其確爲真品的證據》也是如此。他對這片甲骨的形態做了描述，並對刻辭内容進行了研究。這片胛骨的骨臼和右上部分殘缺較多，其餘部分幾乎完整。長10英寸，寬7.25 英寸。最特别的是右上角有一圓形鑽孔，插着一根3英寸長的骨針。骨針的頂部精緻而平整，其上刻有花紋，針杆的一側刻有6個字。金璋認爲這根骨針的作用，可能是把這片肩胛骨和其他性質相似的肩胛骨串聯起來，形成一個檔案册。金璋把這片家譜刻辭稱爲“插骨針的刻辭骨”。

金璋對刻辭内容做了如下釋讀。骨版中間有“甲寅”二字。其他刻辭可以分爲三部分。第一部分，貞人占卜記録。在肩胛骨的最右邊，有兩段文字，八個字一段，重複兩次，只不過干支日不同。上面的段落有兩個字殘掉，下面的段落内容完整，在甲骨上很是常見，羅振玉《殷虚書契》也有。第二部分，喪葬哀文。包括骨針上的六個字和肩胛骨最上面四豎行十二個字，即“祖甲子曰桑弟弟曰清貞，曰静心，曰安*，曰正”。金璋指出，第一個“曰”字是釋讀的關鍵，它的字義含糊，可能是“説”，也可能是“叫做”。如果把這個“曰”訓爲“叫做”，那麽骨針上前五個字可以理解爲： 祖甲的兒子叫做桑。桑作爲人名雖然奇特，但在鹿角家譜刻辭上也出現過。骨針上最後一個字“弟”與骨版上端第一個字“弟”重複，可以視作前後兩段接續的標記，下面四行文字讀爲： 弟曰清貞，曰静心，曰安*，曰正。但金璋否定了這種解釋，他指出這樣斷句没有意義，第一個“曰”應訓爲“説”，這段話應讀作：“祖甲子曰： 桑(通喪)弟，弟曰清貞，曰静心，曰安*，曰正”。也即，“祖甲的兒子説： 我去世的弟弟，他清白堅貞，他心境平和，他安*，他正直”。金璋認爲這段刻辭可能是中國最早的“誄”，也即現代所説“墓志銘”，漢代所稱“哀策”。第三部分，内容最多，在骨扇上，是與庫1989相似的家譜。金璋的釋文如下：“貞曰： *首徙祖曰A，A子曰B，B子曰C，C子曰D，D子曰妹，妹弟曰E，F子曰G，G子曰H，H子曰I，I子曰J，J弟曰K，K子曰L，L子曰M”。他把第一個“曰”訓爲“説”，其餘的“曰”訓爲“叫做”。金璋把第二行第三個字釋爲徙，並對字形進行了分析。他指出*可能是興字；C可能是齒字；D可能是某種動物的象形；G可能是馬字，但又缺少代表馬鬃的三筆；K可能是鼠字。金璋指出，這片家譜刻辭可能並不完整。這是一片奇特的、珍貴的文獻記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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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勃漢第： 《中國古代之卜骨》(1913)

勃漢第在文中首先介紹了1912年之前甲骨文的發掘、著録和研究情況，尤其是羅振玉、方法斂、林泰輔和金璋的研究成果。接着她對柏林皇家民俗博物館的威爾次甲骨藏品進行了介紹。她引述了館長克勞斯的意見，認爲只有在新鮮骨頭上刻字，刀口才會非常鋒利；在脆弱易碎的舊骨上刻字，即便使用非常鋒利的工具，刀口也會顯得綿軟，並且可能造成骨面崩裂。勃漢第公布了大英博物院所藏庫1506家譜刻辭的照片，並以克勞斯的意見爲標準鑒别真僞，認定庫1506是“大英博物院所藏漂亮鹿角刻辭的仿製品。這片胛骨上的文字，顯然是由既没有掌握甲骨契刻技術、也不理解刻辭内容的刻手刻的。刻手不理解刻辭的内容，這一點尤其明顯，從毫無意義的、行列不清的排版就能看出來。這完全是一片無法釋讀的僞刻”。她介紹了金璋對庫1989和金566這兩片家譜刻辭的研究成果，並轉發了金璋公布的照片。關於庫1989的釋讀，勃漢第有不同的意見。她的釋文如下： 王曰貞首(？)，先祖曰O，O子曰P，P子曰Q，Q子曰R，R子曰S，S弟曰T，S子曰桑，桑子曰U，U子曰V，V子曰W，W弟曰X，W子曰Y，Y子曰Z。她認爲“王曰貞首”應解釋爲“王是占卜的首領”，“王命令占卜的首領”或“王下達最高指示”。

勃漢第文中公布的庫1506家譜刻辭的照片

勃漢第文中公布的威爾次舊藏 牛肩胛骨家譜刻辭的照片

關於家譜刻辭的性質，勃漢第指出：“鹿角刻辭記載的不可能是商王室的家譜，但它可能是商王贈給某位大臣的禮物，上面刻的是這位大臣的家譜。無論怎樣，家譜似乎都是按照一個固定模式記載的。在三個家譜刻辭中，先有五代，出現一弟，接着有四代，再出現一弟，接着又有兩代。”

勃漢第還指出，家譜刻辭中的人名是研究中國古代姓氏制度和命名系統的重要材料。周朝末期才出現現在的姓。比較古老的姓都从女旁。中國人把這視爲母權制曾經存在過的證據，但到周朝母權制已經消亡。商代是否仍然處在母權制時代？家譜上的人名是男名還是女名？這些難以理解的人名，如梌、鰥，可以指男性也可以指女性。妹可以解釋爲女兒，弟可以指妹妹，子可以只表示孩子。只有對人名有準確的理解，才能確定它們是男名還是女名。

此外，勃漢第還製作了一個家譜刻辭人名表，即文中圖版14，列舉了威爾次舊藏家譜刻辭、金566家譜刻辭和庫1989鹿角家譜刻辭上出現的一些人名。

(4) 金璋： 《圭璧上的家譜刻辭》(1913)

金璋指出，這篇文章是因勃漢第《中國古代之卜骨》一文而作。勃漢第在《中國古代之卜骨》中對家譜刻辭提出了質疑，金璋對此並不贊同。“這是對上述質疑的應答。作爲另一片尚未發表的中國家譜刻辭的持有人，我大膽地提出這版刻辭及其釋讀。”

金璋指出，河南甲骨中有且只有五片家譜刻辭，一片是柏林的威爾次舊藏，兩片是金璋所藏，兩片是大英博物院所藏。大英博物院所藏，一片是鹿角家譜刻辭，一片是牛肩胛骨刻辭，内容和鹿角家譜刻辭幾乎完全相同。勃漢第在文中認爲庫1506牛肩胛骨家譜刻辭是庫1989鹿角家譜刻辭的仿製品，主要有兩方面原因： 從契刻技術來看，這是由没有掌握甲骨契刻技術、也不理解刻辭内容的刻手刻成的；從刻辭布局來看，行列不清，毫無意義。金璋指出：“大英博物院剛得到這片甲骨時，我就去查看過。讀了勃漢第的文章，我又專門去看了這片甲骨。我只能説，做完這些工作後，我完全反對勃漢第對這片刻辭真實性的質疑。”金璋認爲庫1506這片甲骨刻寫有力、漂亮，骨面乾净整潔，行列布局與金566相同。勃漢第既然認爲庫1506是僞刻，爲何對金566没有任何指摘之辭？顯然，勃漢第對庫1506的質疑是没有道理的。接着，金璋公布了他收藏的另外一片圭璧形家譜刻辭，即金760的照片，並對刻辭内容進行了釋讀。其家譜的部分釋文如下：

並斷句爲： 貞x。先y曰Yin，Yin子曰得，得子曰辰，辰子曰Ch’an，Ch’an子曰鳳，鳳弟曰A，筃子曰B，Ch’an孫曰C。此外，金璋還對其中一些字形進行了分析。

金760圭璧形家譜刻辭正反照片(第一張是金璋文中公布，第二張是筆者所攝)

(5) 金璋： 《殷虚甲骨上所載王室譜系及商代之記載》(1923)

在這篇文章中，金璋寫到：“全部河南遺物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件單品，或許就是大英博物院從庫壽齡先生手中購買的、《人類》雜志1912年4月發表的那片鹿角刻辭了。它那具有象徵意味的紋飾，出人意料的刻辭屬性，以及象形文字的古老特質，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部分雕飾的表面上刻寫的文字，一定是商代王室的部分家譜。我記得在其他地方還提到大英博物院收藏的另外一片大胛骨，刻有和鹿角刻辭相同的家譜。”那麽，這些王室譜系是如何和占卜記録糾纏在一起的？金璋對此進行了研究。

他指出，《周禮》記載小宗伯職掌“辨廟祧之昭穆”。這必然是一個特别需要負責任的職位，因爲在祖先排位的次序上，任何一丁點失誤都不只是破壞了神聖的利益，而且會引發祖先神靈以可怕的灾禍來懲罰他們這種大不敬的行爲。正是由於這項職掌的重要性和嚴重性，寫有祖先世次的譜牒得以産生。這個推測，與家譜刻辭中家譜前面出現引導詞也是相合的。在五片家譜刻辭中，有兩片以獨立的“貞”字引導，有一片以“貞曰”引導。而鹿角刻辭則以更加完全的形式“王曰貞”引導。金璋認爲這裏的“王”不是指時王，而是一位去世的祖先，是被呼吁的對象。引導詞後面一句是家族的第一位祖先，“首先祖曰*”，就是“第一位祖先叫做**”。這個句式在幾片家譜刻辭中都出現過。只不過在圭璧形家譜刻辭中，“首”被同音字“獸”代替，“祖”被另一個無法隸定的字形代替。在金566中，“先”被“徙”代替。由此，金璋論證了家譜刻辭存在的可能性和現實意義。

(四) 小結

金璋和勃漢第先後在論文中公布了庫1989、金566、庫1506、威爾次舊藏和金760這五片家譜刻辭的照片，但兩人的意見却不一致。金璋認爲這五片都是真品，勃漢第則指出庫1506是仿刻庫1989的贋品。對庫1989前八個字的釋讀，兩人的意見也不一致。金璋把它讀爲“王曰貞，首(？)先祖曰O”，解釋爲“王叫做貞，王的第一代祖先叫做O”，勃漢第則讀爲“王曰貞首(？)，先祖曰O”，指出“王曰貞首”可以理解爲“王是占卜的首領”，“王命令占卜的首領”或“王下達最高指示”。此外，兩人均對家譜刻辭中的人名用字及其刻寫的細微差别進行了研究，並對家譜刻辭的史料價值進行了闡發。

方法斂、金璋和勃漢第三位學者，在甲骨文家譜刻辭研究上起到了開創之功，他們所做的具體工作，現在仍然值得我們認真總結和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