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唯模仿,熔而化之”:吴汝纶大学理念探析

2020-02-23 22:22
山东高等教育 2020年3期
关键词:中国大学大学文化

许 露

(厦门大学 教育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

作为皖籍教育家之一,吴汝纶传承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投身于中国近代教育事业,其声名远播海内外。目前已有不少学者研究吴汝纶的教育思想,他们从不同角度切入,如晚清启蒙知识分子的身份,桐城学堂的办学实践,中日教育交流等;他们形成的认识亦不同,如“通过中西思想的调和实现政治救国、文化救国”,[1]或使中国“学习西方的富强之具,辅之以中国先哲的精神”,[2]或“有‘新’的热情,但只具‘旧’本领”;[3]他们对吴汝纶教育思想的评价亦不同,如“近代教育改革的先驱者”,[4]“超越于同时代人的中西合璧的思想体系”,[5]成为“倡导经世致用教育实践者”。[6]然而,很少有学者聚焦吴汝纶的大学理念,即对近代大学及其办理的基本观点、意见或想法。吴汝纶秉承了“不唯模仿,熔而化之”的大学理念,这种大学理念及其散发的智慧之光具有不可磨灭的现实意义。

一、照搬照抄:备受争议的大学理念

19世纪末20世纪初清王朝签署了辛丑条约,丧权辱国,遭受重创,面临极大的统治危机。为了摆脱王朝覆灭悲惨命运和改变摇摇欲坠的封建统治,清王朝迫切实施新政,试图自上而下推动官制、法律、教育、商业和军事等多个领域的改革;不过,改革措施落实不力,收效甚微。可喜的是,中外交流借机发展迅速,中国对世界的认识更加全面和深刻。在此背景下,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汝纶赴日考察各级、各类教育,通过交流及时更新教育理念,希冀改造当时的中国学校教育。

吴汝纶大致了解日本发展大学的概况。其一,university是海外舶来品。最初发源于中世纪欧洲,因殖民扩散美洲;后因明治维新需要,university传入日本,被称为“大学校”。其二,当时日本的“大学校”是实施高等教育的机构之一。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教育分为以下两级:专门教育和普通教育,专门教育建立在普通教育之上。日本文部设局长一人,主管专门教育的学务;专门教育包括大学校、高等学校和专门学校等,均实施高等教育。普通教育分为两类:一为中小学教育体系,另一位实业教育体系。日本文部设局长两人,其中一人主管中小学教育体系的学务,另一人主管实业教育体系的学务。其三,“大学校”内部分科分级。“大学校”主要针对本科生实施教育,“是时大学四科:理科、法科、文科、医科。”[7]39“大学校”向毕业生颁发本科生文凭;“大学校”单独设立“大学院”,提供研究生教育,“大学院五年卒业”,[8]18“大学院”向毕业生颁发研究生文凭;“大学院”研究生须向文部提交一篇论文,经文部审定通过,可被文部授予博士学位,得到官方学位认证。因此,“直到民国以后,‘大学’作为university的标准翻译最后确立”的论断,[9]似乎有待进一步论证。

日本大学的概况显示出较强的对外模仿。其一,模仿西方大学机构设置,既允许国立大学的设置,又允许私立大学的设置;大学之内教学机构和行政机构并存,个别大学还设置附属机构;不过,日本文部在大学设置和大学内部机构设置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发挥着重要作用。其二,模仿西方大学学科分类,引入法科和医科,法科重在维护秩序,医科重在救死扶伤;以理学科代替神学科,探索自然科学奥秘,发展和推广近代工业技术;重视国民性和民族性,研究日本本国、本民族语言和文学,在多国的比较中发现日本本国、本民族语言和文学的特色。其三,模仿西方大学学位授予,1902年6月7日吴汝纶参加日本东京大学的学位授予仪式,当时他记述如下:“校长位在左侧,诸生领凭于校长,退复位鞠躬,再退三步,然后转身还就其位。”[10]61总之,日本大学在很大程度上模仿了西方大学,但日本对外模仿较为注意范围和程度,并不是病急乱投医,也不是完全照搬照抄。

19世纪末20世纪初清政府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社会每况愈下,剥削空前严重,人民生活困苦。在此背景下,清政府迫切要求实施“新政”,对外模仿越来越盲目,青睐于照搬照抄——以挽救摇摇欲坠的封建专制统治,“人人欲取彼长以益己短。”[11]66对此,吴汝纶满怀忧虑,这种忧虑反映在别人的笔下:“物有顺序,国情不同,先生之深虑,必已知之”。[12]66就大学而言,吴汝纶认为中国照搬照抄易产生危害:其一,照搬照抄的大学根基不牢,中国的中学校和小学校建设不力,难以向大学源源不断地提供学生;其二,照搬照抄的大学无法妥善处理各种关系,例如清政府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公立性质与私立性质的关系,单科大学与综合大学的关系等;其三,照搬照抄的大学难以肩负救亡图存的使命,大学还须处理好科举制度停废后人才出路的问题。因此,中国不应照搬照抄西方大学的理念,更不应照搬照抄西方大学的办学经验。

在清政府急于模仿西方的时代背景下,吴汝纶的个人主张是处境危险的,既容易受到清政府改革一派的攻击,又容易受到清政府顽固一派的攻击。清政府改革一派以改革先行者自居,视一切有碍于改革的观点为反动;可是,历史上个别改革者并不等同于进步者,他们往往打着改革的旗号,以改革的名义借机获取各种各样的资源——政治资源、经济资源、文化资源等,损公肥私。清政府顽固一派以守成为行事准则,以巩固国本为出发点,他们看透了当时许多改革者的“良苦用心”,认为清政府的衰败完全归咎于“一阵风式”的改革,没有立足于眼前,更没有面向长远,他们痛恨改革,尤其痛恨“一阵风式”的改革。吴汝纶的个人主张既没有大张旗鼓地支持改革;也没有旗帜鲜明地反对“一阵风式”的改革,自然被夹在改革派和顽固派之中,受到两派的攻讦。

照搬照抄是一种漫无目的地模仿,其本质依然是模仿;反对照搬照抄,指的是反对漫无目的地模仿,却不是拒绝模仿的行为。模仿西方几乎是东亚国家走向近代化的必经之路,也是难以超越、难以回避的艰难阶段之一。作为近代化的产物之一——中国大学,其办理过程中难逃模仿西方的历史命运;然而近代教育家吴汝纶却提出“不唯模仿、熔而化之”的主张,这是在教育近代化过程中产生的一种进步思想,将办学智慧融入其大学理念之中。

二、“不唯模仿”:近代中国大学的应然选择

“唯”是汉语极端化的表证词之一,“唯”与其他词汇结合后,表示走向极端的含义,例如,“唯论文、唯帽子、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等词汇,表示学术评价极端依赖于论文、帽子、职称、学历和奖项等要素,“是具有客观显示度的主要能力标示”,[13]所以当今学术界兴起对“破五唯”的讨论,试图重新建立学术评价标准。吴汝纶认为近代中国大学应当“不唯模仿”,即有选择、有节制地模仿。

(一)坚持对外模仿

“不唯模仿”的内涵绝非“不模仿”,这是必须澄清的第一点,否则很容易陷入理解的误区中。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吴汝纶认为清政府应将模仿融入大学理念中,从目的、精神和管理等方面实现中国大学的近代化。

其一,近代中国大学可以模仿西方大学的目的。“大学校目的,以世界竞争,优胜劣汰,不得不造就人才。”[14]18此处吴汝纶的论断至少蕴含三层含义:第一,世界各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存在一定联系,包括人力资源在内的各种资源在国家间不停流动。第二,密切联系的各个国家难免出现竞争,有的国家通过竞争取得优势,有的国家却堕为劣势,国与国竞争的实质是人才;人才水平越高,竞争力越强,国家越容易占据优势。第三,人才产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各类学校培养的结果;领袖人才的产生不光要经过层层选拔,还离不开大学的培养。近代中国大学应模仿这一目的,聚精会神地造就人才,“非一朝一夕之事”,[15]111扩大中国需求,满足中国社会需要,以应对世界竞争。

其二,近代中国大学可以模仿西方大学的精神。“各种学科,大都不外谈理,谈理之事,无有不可明者。”[16]113此处吴汝纶的论断至少蕴含三层含义:第一,大学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分为多个不同学科;大学的精神须与各个学科的精神保持一致,自上而下内化到各个学科中。第二,明理是大学精神的应有之意,明理指的是探究、揭示、发现事物变化和发展的规律,以此形成一种独特精神;明理精神与学科存在密不可分,几乎没有一个学科不依托于某一公认的规律,若没有总结和提炼公认的规律,很难树立学科;即使树立某一学科,若没有规律持续指导社会实践,也很难发展学科。第三,致用是大学精神的言外之意,几乎每一学科都有其相对应的领域,从西方引进的学科,必须适应近代中国社会的状况,服务近代中国社会的发展。近代中国大学应模仿明理和致用两种精神。

其三,近代中国大学可以模仿西方大学的管理。“且夫中央之主权,不巩固严立,威令不行,学术之进步不可期,开明亦必不易。又若仅致力于学术之进步,国家之威权不立,个人之智识,虽如何发达。”[17]84此处吴汝纶的论断至少蕴含三层含义:第一,中国疆域广袤,各地差异较大,应树立从中央到地方的教育体制,加强中央对地方各级、各类教育事业的直接控制,使新式教育可以扩展,使中央政令可以直接下达地方,也使地方实施情况可以顺利上呈中央。第二,除了教师和学生,学术也须纳入社会管理的范畴之中;学术具有特殊性,应制定相对明确的奖励措施和相对宽松的惩罚措施,引导和管理近代中国学术的方向,促进近代中国学术的进步。第三,学术应能致用,服务于近代中国社会,使近代中国社会的开明,使近代中国民众智识的发达。近代中国大学应模仿西方,建立健全的高等教育管理体制,在一定方向下保证学术和思想自由,使学术和思想真正服务于近代中国社会。

因此,模仿是一个中性词,是学习的一种方式,并非一件可耻的行为,而特殊阶段下必然的行为,是一种难以超越的选择——为了追求社会进步和摆脱落后挨打的命运。越是处于落后的状态,越是要坚定地向先进看齐,越是要虚心学习先进的长处和优势。

(二)模仿有理有度

理性而言,模仿决不是不假思索地照搬照抄,应注意范围和程度。虽说大学是海外“舶来品”,但近代中国大学终究还须扎根于本土,依据本土的特殊性进行办理;任何对西方高等教育的模仿须满足本土办学的需要,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既要在范围上有所选择,又要在程度上有所节制。

一方面,近代中国大学应有选择地模仿西方。西方大学的目的、精神和管理等方面可以模仿,其他方面未必可以完全模仿。第一,中国和西方各个国家的国情不完全相同。中国领土广阔,各地风土人情相差甚远,且中国历史悠久,历史文化底蕴丰厚,这些特点决定了中国国情的特殊性;第二,中国和西方各个国家所处的情势不完全相同。1840年后中国开始受到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侵略,封建专制统治摇摇欲坠,尤其19世纪末20世纪初发生的“八国联军侵华”和签署“辛丑条约”,使中国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而此时一些西方资本主义正在朝帝国主义国家转型;第三,中国和西方各个国家的社会风气不完全相同。当时中国尚未完全开化,迷信和专制广泛存在,而西方国家较为开化,科学和民主相对较为盛行,社会风气差异决定了中国和西方国家对新观念、新思想、新技术的态度不尽相同。所以,近代中国大学对西方大学的模仿不能囫囵吞枣,而要做到有所选择。

另一方面,近代中国大学应有节制地模仿西方。即使西方大学在某些方面具有先进性,值得认真模仿,但这种模仿依然要控制其程度。以大学教材模仿为例,吴汝纶本来主张尽力模仿西方,翻译大学教材,后来听日本田中公之言,逐渐改变原先的主张。“今大学堂课本,多用洋文原书”,[18]108为何如此呢?第一,大学教材模仿应“省费”,“课本为数无多,译而用之,不如原书省费。”[19]108第二,大学教材模仿应“得要”,“学问深理,译而用之,不如原书得要。”[20]108第三,大学教材模仿应“有益进境”,“西学贵日新,新理续出,译而用之,不如原书有益进境。”[21]108如果中国对西方大学教材模仿不能节省办学花费,不能切中学科要点,不能提升学生的进境,最终还不如使用洋文原书。所以,近代中国大学对西方大学的模仿要做到有所节制。

因此,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背景下,模仿西方是中国大学的无奈选择,闭门造车只会失败;但模仿不能草率地等同于照搬照抄,模仿应有所选择、有所节制,最终达到“不唯模仿”的要求。

三、“熔而化之”:近代中国大学的发展动力

既然“不唯模仿”,那么近代中国大学应当如何吸收西方大学的办学经验呢?吴汝纶认为应当“熔而化之”,其内涵可从聚焦和分解、归类和重整、重塑大学文化等三个方面进行理解。

(一)聚焦和分解

“熔而化之”的第一方面是聚焦和分解。聚焦的核心是以问题为导向,分解的核心是使解决问题的办法简单化,具有操作性。聚焦要善于发现问题,并透过诸多问题的表象,探究问题的深层实质。例如,20世纪初,大学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具有分科性,日本大学最初就分为“理科、法科、文科、医科”,[22]39由此引发吴汝伦的思考:中国大学应当如何分科呢?分科之后,又应该如何刺激学科的建设呢?学科建设又如何推动中国社会进步呢?透过这些问题,吴汝伦认为学科建设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学科建设应考虑基础、架构和社会效果三个方面的内容,学科建设的基础决定了整个学科能不能持续进行建设:学科基础牢固意味着学科可以不断向上建设;学科建设的架构决定了整个学科建设的高度,学科架构不良只会大大限制学科的高度;学科建设还要充分考虑社会效果,认识社会发展规律,有益于社会发展,促进社会资源流动,这些都能赢得广泛的社会支持。因此“中国先宜设立医科工科,二者皆实业,有速效,足使国人信向。”[23]113

分解是为了将复杂的行为简单化,将抽象的思想具体化,使之可以付诸实践。例如,吴汝伦认为大学医科建设应着眼于不同的教育要素:就教育者而言,大学医科建设应聘请一些学术精湛、认真负责的教师,学术精湛、认真负责的教师可以来自海外,可以是中国留学生,也可是中国本土培养的人才等,唯才是举;就学习者而言,大学医科建设应注重培养毕业生的过程,择优选材,使之能够接受先进的医学知识;充分实践,使之能够检验先进的医学知识,做到出类拔萃;扎根地方,使之一心一意服务于地方医疗卫生事业。就教育影响而言,大学医科建设应配套丰富的医学参考书,齐全的医学实验和治疗设备,足够的医学实验和治疗材料等,使大学师生能够独立、自主地成才。因此,吴汝纶将复杂的大学医科建设简单划分为三个方面,归根结底还是造就医学人才。

(二)归类和重整

“熔而化之”的第二方面是归类和重整。任何一种分解都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一方面是因为掌握的西方文献有限,从而形成的认识浅薄,不够系统和全面;另一方面是因为本土实践的过程中易产生各种各样的新问题,这要求重新归类和重整。吴汝纶认为归类和重整可分为以下几种方法:

以对象为中心进行归类和重整,因为学科建设须师生共同努力,吴汝伦深知大学教师和学生应努力的方向不同,大学教师属于教育者范畴,有其促进学科建设的路径;大学生属于学习者范畴,亦有其促进学科建设的路径。路径不同,大学教师和学生对学科建设的贡献程度亦不同,不能混为一谈。

以“急务”为中心进行归类和重整。因为学科建设有先后、急缓之分,不同学科的“急务”不同,以师范学科建设为例,“清国教育下手之第一着,莫急于先起师范学校以造各省小学校(国民教育)之教员,养成教员者,是教育上最先最大之急务也。”[24]77归类和重整应围绕“急务”,凡是与学科建设“急务”相关的事宜,均应合于一处,重新整理。

以主要问题为中心进行归类和重整。因为学科建设最终要付诸实践,实践过程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问题是主要问题,有些问题是次要问题,应抓住主要问题,想方设法解决主要问题,从而顺利地解决次要问题。例如,日本在医科建设过程中,出现不少问题,“医学用德国之书,而教师为法国人,又以英语讲授。”[25]67教育者来自于法国,对日本大学生却使用英语教学,向日本大学生推荐的书籍却来自于德国,教学效果自然不尽人意。这些问题归根结底是由于没有聘到合适的大学教师,近代中国大学对外籍教师的聘任应吸取这一教训,聘到合适的大学教师,以免“自迂其途”。[26]67

(三)重塑大学文化

“熔而化之”的第三方面是重塑大学文化。吴汝纶发现,只要有大学存在,就有与之相应的大学文化。例如,露国(沙皇俄国)的大学文化“防检甚严” ,[27]27佛国(法国)的大学文化“其自由之流弊颇深”,[28]27米国(美国)的大学文化重视捐助,“富人往往独立一大学”。[29]28因此近代中国大学也须塑造相应的大学文化,不过,这是一种重塑的过程,面临理论与实践的双重挑战。

首先,尽量克服科举文化的制约。科举文化是“集考试文化、儒学文化和民族语言文化于一体”,[30]科举文化随着社会的转型而发生嬗变,这种文化的传承性对中国近代社会转型产生重要作用,对“诸多方面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其影响力远远超越了它本身设计的‘合理’范畴。”[31]近代中国大学文化的重塑应尽力克服科举文化的制约,进入中国大学学习既不等同于人生的一锤定音,又不意味着仕途上平步青云;中国大学培育之人才并不尽是国家未来发展的官吏,“养伟器在大学”,[32]84中国大学应面向已有的或即将出现的行业培养领袖人才,稳步推动清政府实现近代化的转型。当然,近代中国大学文化不能完全割裂与科举文化的关系,吴汝纶认为大学毕业生可以授予科举科名,例如京师大学堂的毕业生可以“代科举出身之进士”。[33]86

其次,合理吸收书院文化的养分。书院是“悠久中华文化传统的重要载体”,[34]在书院的基础上产生了浓厚的学术氛围,形成了深层的人文底韵,这种学术氛围和人文底蕴对古代社会教化具有推动作用;有研究显示,“中国人经常从传统书院的理想出发了解、肯定近代大学”。[35]书院在一定区域范围内能生成开放包容的文化生态系统,使一定区域内“雅”和“俗”两种文化“在文化空间中呈现出共存与互动”,[36]影响这一区域内的文教事业和社会风气。近代中国大学文化的重塑应合理吸收书院文化的养分,形成一个良好的学术氛围,积淀了深厚的人文底蕴,保存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以此作育人才,“此种人才,于将来社会之进步改良,大有关系。”[37]111

再次,防止西方大学文化的泛滥。照搬照抄西方大学的办学经验会产生一定副作用,例如“吐弃汉学,一奉西文”,[38]94这导致汉学的根底遭到动摇,汉学的风气受到破坏,汉学的世代传承遇到阻碍。正是基于此,近代中国大学文化的重塑应辨证地吸收西方大学文化,而不是照搬照抄,囫囵吞枣,应仿照日本做法,“东洋道德,西洋工技,合之始成。”[39]95

四、当代反思

遗憾的是,20世纪初吴汝纶未能将所提的大学理念付诸实践,接受实践的检验;他在访日回国后,“1903年正月病逝于故里”,[40]“但其理念与行动为京师大学堂的重建和20世纪初中国教育的改革提供了思路”。[41]历史明鉴照今人,面对当代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趋势,吴汝纶“不唯模仿,熔而化之”的大学理念及其蕴含的智慧依然具有借鉴意义。

如今,中国高等教育已经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步。其一,中国高等教育从大众迈向普及化,普及的范围和程度达到较高的水平,适龄青年的学识大大提高。其二,中国高等教育的现代化的程度越来越高,与之相应,中国高等教育管理的科学化程度也越来越高;办学条件的改善和管理过程的精益求精能够推动中国高等教育进步,使之在方向上不会发生动摇,质量上持续向前迈进。其三,中国高等教育内部的层次结构日趋合理,专科生、本科生和研究生的比例呈现橄榄型,两头稍尖,本科生队伍依然庞大。可见,中国高等教育的规模、体系和实力再也不容小觑,中国高等教育发展还需照搬照抄西方吗?

个人认为,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不必再照搬照抄西方。若不进一步解释,这一论断很容易造成误会:不必向西方照搬照抄,并不等于闭门造车、固步自封。从本质而言,“照搬照抄”是一种漫无目的地模仿,不分青红皂白,不论本地水土,不管时机是否成熟;不必照搬照抄,就是彻底否定对西方高等教育漫无目的地模仿,“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想必是家喻户晓的道理。然而,现阶段的我们尚不能轻易论断“不必再模仿西方”。这是因为,其一,西方国家的高等教育进入普及化的历程比中国更久,既积累了经验和智慧,也留下了不少惨痛的教训,这些经验和教训依然值得中国借鉴和反思。其二,如今西方高等教育依然在发生着转型,越来越注重高等教育的质量和效果,越来越关注学习者的获得感和个人提升,这种转型的趋势须引起中国高校的注意,办学不能再简单满足于眼前规模的扩张,而要把视角下移,移到学习者的身上,丰富学习者的大学体验,带给学习者实实在在的提升,逐步改善各类高等学校的教育质量和办学效果。其三,全球化是世界发展不可逆转的趋势,其影响辐射到各行各业中,自然也包括高等教育在内。高等教育是一个非政治化的平台,应借助全球化的趋势,坚持以科学为纽带,加强沟通与交流,相互尊重与包容,促进分工与协作,真正谋利于社会的整体发展和人类的共同命运。若是中国高等教育贸然与西方“脱钩”,刻意隔断与西方高等教育的联系,这才可能是一个危险信号——转向闭门造车、固步自封。

在目前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高等教育模仿西方是不可避免的过程;与其说是模仿,不如说中国高等教育遵循西方高等教育事先确立的规范和标准,以便于更好融入全球化的浪潮中。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应吸收吴汝纶“不唯模仿,熔而化之”的大学理念,注意向西方模仿的范围和程度,一定要有所选择,一定要有所节制。模仿只是促进发展的第一步,而不是最后一步。模仿之后,应当有所聚焦,合理进行分解,重新归类和整合,最终“为我所用”——重塑本国大学的文化和特色。

总之,新中国成立70周年以来,高等教育的发展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为社会发展提供了数以万计的人才。即使发展硕果累累,目前中国高等教育仍然处在一定的发展阶段内,在此阶段内还须有选择、有节制地模仿西方,吴汝纶的大学理念一直具有现实意义。“不唯模仿,熔而化之”是吴汝纶大学理念的真实写照,更是近代皖籍教育家群体的高度概括;这一思想所散发的智慧之光,将对今人办学具有指导意义和借鉴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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