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龄诗歌在唐代的经典化

2020-02-23 11:34
运城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七绝王昌龄诗坛

罗 兰

(湖南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唐代诗歌研究一直以来是古代文学领域研究的重点,但学界更关注的是唐诗创作史的研究,较少从读者的角度去研究唐诗的接受史。实际上,唐诗的辉煌不仅在于它丰富的创作,还在于其诗歌名篇对后世的传播与影响。一部经典的诗歌作品,如果没有读者的接受和持续性的影响效果,它就失去了生命和存在的价值。王昌龄是盛唐时期著名的诗人,其在当时的诗坛上已经享有很高的声誉,并创作出了很多流传至今的经典作品。然而在当今很多的文学史著作中,王昌龄的诗学地位却不是很高,编者们把王昌龄简单地划分到以高适、岑参等为主的盛唐边塞诗派中,并将他置于两人之下简要介绍。文学史上这种简单地划分难以完整地反映王昌龄诗歌全部的审美价值,且掩盖了王昌龄在盛唐诗歌发展史中的地位。本文主要通过探讨王昌龄诗歌在唐代的接受情况,来考察其诗歌经典化的过程,进而透过王昌龄诗歌接受史来探寻唐代诗歌发展和审美风气的转变。

一、王昌龄诗歌经典地位在唐代的确立

“经典”是一个使用广泛但内涵较为模糊的概念,从字面意思上,其通常被解释为具有普遍性、永恒性、权威性的著作。但当进入具体的语境时,它的标准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因此目前学术界对于“经典”的定义一直未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古代经典形成的条件,包括一定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背景,典范作家的创作实践,后世批评家的推选与贬斥,后世选本对其诗歌的选入,以及某一时期社会风气、审美心理的变化与流行。古代文学经典的形成具有累积性,有时候作品刚被创作出来就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认同,并一直流传后世;有时候作品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解构、追认等一系列复杂变化。王昌龄(698-757)生活在唐代社会发展的鼎盛时期,在当时,诗学大家层出不穷,文化思想极度繁荣。王昌龄在盛唐著名诗人之中,年辈较长,诗名早出,其诗歌在当时已然颇负盛名,是当时具有典范意义且艺术价值较高的作品。王昌龄诗歌在盛唐经典地位的建立,主要有以下几个因素。

(一)名篇创作与入乐传唱

王昌龄诗歌在当时的唐代诗坛上之所以能占据一席之地,是因为他能顺应诗歌发展的趋势大力创作五言古诗与七言绝句。初、盛唐时期,诗歌观念中最明显的特点是重古体轻近体,自陈子昂提出“风骨”“兴寄”的主张后,诗坛上对于齐梁繁缛文风的声讨日益激烈。当时提倡“风骨”的诗人,大多视近体为内容贫乏、形式纤弱的诗体,对创作近体诗颇为不屑。而王昌龄在诗歌创作中却谋求古体与近体的兼备,以不同的写作方式来凸显两者各自的优势。就其五古来说,王昌龄的五言古诗继承汉魏风骨,写的高古劲健、雄浑豪迈,表现出一种动态美与力量美。如其中描写边塞的诗作《塞下曲四首·其二》,开篇便描写了关外凛冽的寒风和飞扬的黄土,渲染出严峻悲凉的气氛,然后再以此景烘托出戍边战士们“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1]的报国豪情。全诗透露出庞大的气魄与强劲的力量,是盛唐风骨气象的表现。就其七绝创作来看,他是南北朝至盛唐以来,第一位大力创作七言绝句,并不断开拓七绝生活容量与艺术特色的第一人。他将边塞、宫怨、离别等题材写入短小的七绝中,并创造出悲凉、含蓄、幽怨等一系列圆融的意境,如著名的《从军行》等七绝名篇。王昌龄笔下的五言古诗与七言绝句,都充沛着庞大的气魄与强劲的力量,自然受到同时代作家的大力追捧。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便大力称赞王昌龄的诗歌为“中兴高作”,他不仅选入了王昌龄的《放歌行》《过华阴》等五言古诗名篇,还选入了其《听人流水调子》《长信宫》《从军行》这三首七绝名篇。由此可知,王昌龄在五古和七绝方面的名篇创作已为时人所称赞,并开始广泛流传。

除此之外,盛唐时期的七绝诗的大量入乐也使王昌龄的诗歌声名远扬,扩大了其诗歌的影响力。唐代的《集异记》记载过“旗亭画壁”的故事,其中王昌龄、王之涣、高适三位诗人彼此较量诗名高低的方式就是看梨园歌伎演唱的曲目。当时普通歌女只唱了一首高适和王之涣的诗歌,但最美丽的歌女却连唱王昌龄的两首绝句。这个故事虽然其真实性经常受到质疑,但是其中反映的社会风气和诗歌流传程度应是符合实际情况的。盛唐时期,嗜好音乐是盛行的社会风气,而且乐工多取当时著名诗人创作的绝句来入乐歌唱。资料记载,王昌龄当时的名作《出塞》便被谱为《盖罗缝》,在社会中广为传唱。后世的杨慎也在《升庵诗话》中写道:“唐乐府多唱诗人绝句,王少伯、李太伯为多。”[2]以上都足以证明,王昌龄在当时创作的七言绝句有极高的艺术水准,因此才能被梨园伶人等广泛谱成乐曲传唱。这些乐曲不仅被传唱于雅室宫苑,也传唱于市井街头,为王昌龄七绝作品的流传和诗名的扩大提供了很好的契机。

(二)广泛交游与江宁雅集

王昌龄诗歌在唐代经典地位的逐步确立也有当时诗坛环境的助推。唐代诗坛名家众多,诗人群体之间经常会相互集会与唱酬,诗人之间赠诗不仅联系了双方的情感,也扩大了他们的诗名。王昌龄当时与李白、孟浩然、高适、岑参、王维等著名诗人都有过交往,这在无形中提升了他的地位。这些诗人给王昌龄的赠答诗现存于世的有14首,其中李白3首、孟浩然4首、王维1首、王缙1首、裴迪1首、李颀1首、常建2首、岑参2首。从这些诗作中可侧面反映出王昌龄的生平与遭际,其中著名的诗作有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3];孟浩然《送王昌龄之岭南》:“数年同笔砚,兹夕间衾裯。意气今何在,相思望斗牛”[4]。这些赠答诗依托创作者的影响力而不断流传着,彰显着王昌龄的个人魅力。

在这些集会中最具有轰动效应,并一度被当作诗坛盛事而为人乐道的是王昌龄在江宁任职时期的雅集。王昌龄于开元二十八年被任命为江宁丞,在他任职江宁丞期间,此地以他为中心的雅集之事众多。实际上,后世对王昌龄在江宁时期的活动都存有记载,其中不仅有诗文,还有绘画作品表现雅集之事,这就是《琉璃堂墨客图》。《吟窗杂录》中的《琉璃堂墨客图》残卷记载了当时画中所记录的许多人物,其中正文残文中对王昌龄的评价是“诗天子王昌龄:‘明堂坐天子,月朔朝诸侯’。”[5]考察王昌龄在江宁雅集的本事,可知他当时广泛与江宁本地诗人交往,且周围簇拥着一大批年轻的崇拜者。在唐代一直有名士被贬,当地或附近的一些读书人便前来请教作诗方法的事例,如柳宗元、刘禹锡、韩愈等人都有过此类记载。这种相从问学的情况不仅是中唐时这样,在盛唐时期也随处可见。因此王昌龄在任江宁丞时,为了满足士人学诗的请求,教授了他们诗文写作的技巧与方法。大量的求学者与诗人的造访自然使他成为当地文人活动的中心人物,并在江宁产生轰动效应。故辛文房在《唐才子传》中云:“昌龄工诗,缜密而思清,时称‘诗家夫子王江宁’。”[6]

值得注意的是,王昌龄向生徒们讲授作诗之法和章法结构时,依据的是他的理论著作《诗格》一书,这本书对王昌龄诗歌在后世影响力的持续推进有极大的促进作用。《诗格》书中详细讲述了作诗应如何取势,如何克服病犯避忌,并且多以他自身的诗歌创作为例,内容实用细致。日本僧人空海在《文镜秘府论》中记载到:“王昌龄《诗格》一卷,此是在唐之日于作者边偶得此书,古诗格等虽有数家,近代才子,切爱此格。”[7]空海于唐德宗贞元二十年(804)来中国,于宗元和元年(806)八月回国,此时距离王昌龄逝世已经五十多年,但是读书人所“切爱”的仍是王昌龄的《诗格》。从这条记载中,可见王昌龄的这本《诗格》不仅在当时影响广泛,且一直延续到了后世,加速了其诗歌在唐代经典地位的确立。

二、从唐代诗歌选集看王昌龄诗歌的经典化

唐诗的创作与它的接受密不可分,大方面来看其接受者可以分为两个层次,即专业读者和普通读者。其中专业读者以其专业性的目光写下的文本对研究当时的经典诗歌具有重要作用,其中最重要的是诗文选集。一部选本,不仅会符合选家自身的理论主张和审美标准,同时也体现出特定时代下的诗学观点。从唐代诗歌选集对于王昌龄诗歌的选录中,可体现出其诗歌经典地位的变化。唐代有五本诗歌选集对王昌龄的诗歌进行了收录,包括:

1. 殷璠《河岳英灵集》

殷璠的《河岳英灵集》成书于唐天宝十二年(753),共录盛唐诗人如王维、李白、王昌龄等共24人,诗234首。殷璠主张诗歌应兼备“风骨与声律”,倡导能体现“兴象”的诗风。《河岳英灵集》中选录王昌龄的诗歌最多,共16首,超过了王维(15首)、李白(13首)、高适(13首)选录的诗歌。其中,殷璠十分赞赏王昌龄诗歌“声峻”的特点,并列举了王昌龄的数十句诗来赞叹他诗风的“惊耳骇目”、“中兴高作”。值得注意的是,殷璠在品评王昌龄时所列举的8首诗中,有7首是古体诗,1首杂体诗。再细观殷璠对王昌龄诗歌的选择,可发现其选择了12首五言古体诗,3首七言绝句诗,这既反映了殷璠诗论中推许带有“风骨”的古体诗歌,也反映出在盛唐时期,诗人们更加接受王昌龄诗体中继承汉魏风骨、雄健刚劲的五古。

2. 芮挺章《国秀集》

芮挺章的《国秀集》编于天宝三年(744),选录初盛唐诗人90人,诗220首,其中王昌龄的诗歌选入5首,虽在选诗数量上不如卢馔(13首)、严维(8首)等人的多,但就其每位诗人平均不到3首的概率,王昌龄已属于入选诗歌较高者。

3. 韦庄《又玄集》

晚唐时期,韦庄的《又玄集》三卷,收录诗人146人,共选诗299首,涵盖五七言古律及歌行体,以“清辞丽句”为标准。其中《又玄集》中仅收录王昌龄诗歌一首,即《长信宫词》(其三)。

4. 韦毂《才调集》

韦毂的《才调集》十卷收录诗人180人,共1000首诗歌,其选诗标准以秾丽为宗,专收“雅丽”的诗作。其中选入王昌龄的诗歌有5首,包含2首五古,3首七绝,可见其选入的古、近体诗歌比例已经相当。虽然《才调集》中王昌龄诗歌入选的数量少,但仍旧可以从其诗歌入选的数目与体裁中看到晚唐诗坛对王昌龄诗歌的接受情况。

以上四种诗歌选集主要反映了上层文人集团对王昌龄诗歌的接受情况,除此外,近年来出土的敦煌诗集残卷则反映了王昌龄诗歌在下层市井百姓方面的接受状况。

5. 《敦煌诗集残卷》

据徐俊先生编撰的《敦煌诗集残卷辑考》一书,可知敦煌诗集残卷上卷收录诗集诗抄63种,诗1401首,下卷辑录诗歌524首,上下卷一共1925首(句)。王昌龄诗歌在其中的选入情况为:在上卷119首的《唐诗丛钞》中入选7首,下卷入选1首(《长信秋词》)。从敦煌残卷中对于王昌龄诗歌的选入情况,可以看出当时的普通百姓对于王昌龄诗歌的接受已不再广泛。

在唐代入选王昌龄诗歌的五种选本中,选诗数量最多的是《河岳英灵集》,选诗数量最少的是《又玄集》。从选诗的体裁来看,盛唐时期的选本以王昌龄的古体诗为主,其所占的比例远远超过近体诗;而晚唐时期,王昌龄近体诗的入选比例大大增加,两者的比例已经接近。据数据统计,可以明显发现王昌龄诗歌在中晚唐时期已经远不如在盛唐时期流行。究其原因,应该是与中晚唐诗风的转变有关。由于中晚唐时期,国家政治动荡、藩镇割据,诗人们已经渐渐失去了盛唐时激情昂扬的雄心壮志,而转向佛道思想与享乐主义,他们精心雕琢字词,逃避社会现实,因此王昌龄高举建安风骨的诗歌在当时已没有了适宜的文化背景。另外,从盛唐至晚唐诗歌选本对王昌龄诗歌体裁的选择上,可以看出唐代诗坛从对王昌龄诗体的关注由其五古的转移到七绝上。在盛唐时期,诗坛上所推许的是王昌龄能继承建安风骨的五言古体诗,而随着诗歌技巧的渐渐成熟,长于抒情、意境圆融的近体诗则更符合诗歌发展的趋势,绝句律诗渐渐取代古体诗成为中晚唐诗歌的支柱。

除此外,从唐代选集中还可体现出王昌龄诗歌的经典化题材,主要包括边塞诗、宫怨诗、赠别诗三种类型。其在选本中的分布如下:《河岳英灵集》中选入边塞诗4首,宫怨诗2首,赠别诗3首;《国秀集》中选入边塞诗2首,赠别诗1首;《又玄集》中选入宫怨诗1首,《才调集》中选入边塞诗2首,宫怨诗2首。从以上的选录情况,可看到唐代诗歌选集中主要入选了王昌龄诗歌中反映边塞与宫怨题材的两类诗歌,这两类不仅数量较多,而且贯穿各个选本,可代表王昌龄诗歌在唐代接受程度的共识。其中重复率较高的诗歌是《塞下曲》(2次)、《从军行》(2次)、《少年行》(2次)、《长信秋词》(2次),这与后世对王昌龄诗歌的评价较为一致,象征着王昌龄诗歌经典题材已经在唐代定型。王昌龄的边塞诗和宫怨诗在唐代被普通接受,究其原因,在于他独具一格的创作风格。从其边塞诗来看,王昌龄是盛唐时期边塞诗创作的先驱,他于开元十二年甲子(724年)前后进赴河陇,出玉门,领略了边塞的风光,并将其写成边塞诗。而此时盛唐边塞诗派的其他代表作家如高适和岑参都年龄尚小,还没有出游边塞的经历,王昌龄首开盛唐边塞诗派雄浑豪迈风格,使其诗歌在当时大受欢迎。再看他宫怨诗的创作,王昌龄的宫怨诗在继承齐梁宫体诗婉转精工描写的基础上,又能用细腻的笔触去深入女子内心情感世界,将情与景巧妙的融合在短小的七绝中,使之具有含蓄不尽的韵味。由此可见,后世对王昌龄边塞诗和宫怨诗的接受是对其优秀艺术特色的肯定。

三、从唐代的诗论、诗评中看王昌龄诗歌的接受情况

诗歌能否经典化,与读者对诗歌的评价密切相关,这也是研究诗歌接受史的重要一环。目前,唐代对王昌龄诗歌的评价方面资料较少,且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即对王昌龄诗歌整体诗风的评价、对其诗名与官位不相符的评价、对其在唐代文学地位的评价。这些评价主要有两个特点:一是大多偏向于对王昌龄整体诗风的评判,而较少有对其具体篇目的赏析。二是这些评价分散在散文、小说中,且较多涉及对王昌龄个人遭遇和品性的论述。虽然唐代对王昌龄诗歌评价的资料不太丰富,但也能让我们从中窥见当时人对其诗歌的接受程度。

在对王昌龄整体诗风的评价方面,殷璠的《河岳英灵集》第一次较为全面的评价了王昌龄的诗歌。他从其兼备“风骨”与“声律”的诗学理念出发,赞扬了王昌龄诗歌的“声峻”,并列举数首诗句来突出其诗歌刚劲雄浑的特点,盛赞其诗乃“中兴高作”。最后他还对王昌龄诗名远扬却屡遭贬谪的人生遭遇加以叹息,殷璠对王昌龄诗歌风格的总体评价也奠定了后人对其的评论基调。如后世顾陶把王昌龄视为仅次于李杜的大诗人,并盛赞其诗歌“得苏李刘谢之风骨”、“为清德之所讽览”。

在对王昌龄诗名与官位不相符的评价方面,唐人评论最多的便是对他坎坷遭遇的喟叹。如唐代李肇《唐国史补》(卷下)便直述王昌龄的“位卑而名著”。唐代郑处诲的《明皇杂录》也记载过:“王昌龄、……杜甫,虽有文章盛名,皆流落不偶”[8];此外,白居易还记载了一则对王昌龄的侧面评价,即他在《滁州刺史郑公墓志铭》中写道“公(郑朗)尤善五言诗,与王昌龄、王之涣、崔国辅辈联唱迭和,名动一时。”[9]从以上都可反映出王昌龄在当时诗坛上享有盛名,因此后世的人们才会对其怀才不遇、坎坷漂泊的一生作出同情的寄语,也侧面表示了后世文人对王昌龄诗歌成就的一种承认。

在对王昌龄唐代文学史地位的评价方面,评论者多将其与盛唐时期的李白、杜甫比肩。如晚唐的张祜在《叙诗》中有言:“江宁王昌龄,名贵人可垂。波澜到李杜,碧海东弥弥。”[10]他将王昌龄与李杜等名家并列,可见其对王昌龄诗歌的肯定。司空图在《与王驾评诗》中也写道:“沈、宋始兴之后,杰出于江宁,宏肆于李、杜,极矣。”[11]在这里,司空图很明确地指出作为年辈较长的王昌龄在盛唐诗歌上的地位,是引领一代诗风,并比肩李杜的大诗人。值得注意的是,张祜和司空图都是晚唐时代的人,在这时期,诗坛上已经不再追求盛唐时期盛行的雄健诗风,但两人却都能不囿于时代的限制而看到王昌龄诗歌独特的价值,可见王诗中的审美价值与经典名篇不会因为诗坛风气的变化而被人遗忘。

唐代对王昌龄评论的两个主要特色也值得我们注意,一是其评论侧重于对王昌龄整体诗风的品评,而少有对他具体某一篇目或某一经典传诵名句的赏析。如殷璠对王昌龄诗歌评论为“风骨”、“声峻”“中兴高作”等。二是唐代对王昌龄的评价主要集中在散文、小说中,除了上文提到的《国史补》、《唐诗类选序》、白居易《滁州刺史郑公墓志铭》外,还有薛用弱《集异记》中记载的王昌龄旗亭画壁、祈祷神灵误献金错刀的故事,和后世画家绘制的《琉璃堂墨客图》。这些侧面的补充材料更好地还原了王昌龄在唐代的诗坛地位与社交活动。

四、王昌龄经典名篇对后世的影响

从以上王昌龄诗歌在当时的影响状况、唐代选本对其诗歌的选录情况,以及不同时期读者对其诗歌的评价这三点,我们可以看到王昌龄诗歌在唐代经典化的过程。王昌龄的经典诗歌,是那些被历史筛选出来,具有典范意义,艺术价值较高的作品,其流传后世的名篇在唐代就已经逐渐确立,如《出塞》《长信秋词》《从军行》《芙蓉楼送辛渐》等。这些作品自产生初始,便已经成为名篇流行于诗坛,其后它们经典的地位被一步步抬高,最终成为流传至今的佳作。王昌龄诗歌经典名篇的建构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是众多因素综合起来的结果。艾布拉姆斯将艺术批评分为四个要素来进行分析,即作品、艺术家、世界和欣赏者,这对考察王昌龄诗歌经典的建构十分具有启发意义。

就作品作家而言,它们在文学经典形成的过程中是相辅相成的。王昌龄在盛唐时巨大的诗学声望依赖于他创作的经典作品,一旦作品寂寞无闻,附在诗人身上的经典光环将黯然无光。经典的诗歌作品应该具备丰富的内容和较高的艺术价值,王昌龄留下来的经典诗歌都是七言绝句。他第一次将广阔的社会内容加入到短小的七绝体裁中,使之达到了无事不可言、无意不可入的境地,并且他还善于从中创作出鲜明生动的形象和深邃幽远的意境,开创了七绝多样性的艺术风格。大力创作七言绝句这种体裁并影响后世的诗人,王昌龄可谓是第一人,同时代也仅有李白一人可与之比肩,再往后,已无人能出其右。因此,王昌龄优秀的诗歌创作是其诗歌经典化建构的基本条件,诸如《芙蓉楼送辛渐》《长信秋词》《出塞》等七绝作品在当时广为流传,便在于这些诗歌自身优秀的艺术价值。

就世界而言,在诗歌经典化过程中则是指诗歌赖以生存和传播的社会环境。不同的社会有特定的审美思潮和诗坛风格,这些都会对诗歌经典的建构产生巨大的影响。盛唐时期,崇尚刚劲雄健,继承风骨的古体诗,因此王昌龄的五古受到选家和评论家的一致推举。但是,随着近体诗的逐渐成熟与繁荣,王昌龄七绝诗歌的影响力渐渐超过五古,成为流传后世的经典名篇。再如,明代诗坛上盛行文学复古的热潮,其倡导“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写作风尚,因此在这时期王昌龄的七绝被树立为典范,并被抬到与李白七绝双峰对峙的地位,如明代著名的诗论大家胡应麟在《诗薮》中赞叹王昌龄的七绝为“神品”、“千秋绝调”。可见,时代文化背景和审美风气会影响经典作品在当时的接受程度。

就欣赏者而言,这是诗歌经典形成的关键因素。王昌龄诗歌经典的形成其实就是读者接受的过程。在唐代时,他的《芙蓉楼送辛渐》《长信秋词》《出塞》就被谱为歌曲,被伶人歌伎们传唱一时。及至明代,王昌龄的七绝受到极大的重视,有的选本在选录其诗时,七绝入选的数量占其入选总数的7/8,如《唐诗归》。除此之外,后世对于王昌龄经典诗歌的品评也十分多,其中较为重要的是诗坛对王昌龄《出塞》的评价,明杨慎最早将《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推为唐绝压卷之作,后又有李攀龙明确了此说法,直到清代也一直延续着对《出塞》七绝之冠的争论。王昌龄诗歌经典化的过程,在后世文人对其的一次次解读与争论中不断巩固,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在其诗作中不断获得新知,找到解读的新角度,促进其诗歌一直保持旺盛的影响力,并延续至今。

结语

王昌龄诗歌经典的构建是由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诗歌本身丰富的内容与独特的艺术形式是其形成经典的前提,社会政治文化背景与诗坛风貌是影响其经典形成的外部条件,后世读者的阅读与批评则是其经典形成的关键因素。通过梳理唐代各个层面对王昌龄诗歌的接受情况,可以清晰展现其诗歌在唐代诗坛中的发展变化。王昌龄诗歌以雄健激昂的风骨和活泼明畅的艺术特色一举奠定了其在唐代诗坛上的重要地位,虽然他的诗歌在中晚唐精工婉丽诗风的冲击下有过暂时的衰微,但仍旧不能掩盖其诗歌在审美价值上的光辉,并始终影响着部分文人的创作。王昌龄诗歌在唐代的接受过程只是其诗歌经典化走的第一个阶段,后世他的七绝被推崇至极高的地位,并成为与李白双峰对峙、比肩而立的“七绝圣手”。王昌龄的名篇如《出塞》、《长信秋词》、《从军行》等也多次被选家选入诗集,并在不断的流传中越发闪现出其耀眼的艺术魅力,成为唐代诗歌中的佼佼者,这正如闻一多所说:“王昌龄的诗,在文学史上值得大书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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