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编与自序：黄裳作品传播的两个重要原因

金雷磊

(三明学院 文化传播学院，福建 三明 365004)

“黄裳(1044-1130)，南剑州(今福建南平)人，字冕仲，号演山，又号紫玄翁，谥忠文。“其先金陵人，五代时迁延平。曾祖曰护，祖曰添，考曰文庆，皆隐德不仕。考以公贵，累赠特进。妣吴氏，赠高密郡夫人。”[1](P376)元丰五年(1082)以第一名成绩中进士，元丰六年(1083)为太常博士。历任大宗正丞、集贤校理、兵部侍郎、吏部侍郎、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青州、颍州、郓州知州，“政和四年，以龙图阁直学士起知福州，历二任，除龙图阁学士。于是复以提举杭州洞霄宫，居钱塘。至宣和七年，除端明殿学士，再领宫祠。建炎二年，始归延平”。[1](P376-377)建炎四年卒，儿子黄玠葬于郡之板桥坑，年87岁。

在宋代，随着作者传播意识增强，本人往往希望自己的著述能够“传布四方”。宋人在生前都很重视对自己著作稿本保存、编订，许多作者在生前就编好了自己的作品，黄裳对自己作品的编辑和作序就是如此。黄裳生前作品众多，作品编集数量为数不少，“平生所为诗、文、词，尝自编、自序数集”，[2](P499)其集有《演山集》《书意集》《长乐诗集》《演山居士新词》《言意文集》等。其中，前面四集，由黄裳自己编辑，自己作序，充分体现作者的严谨、认真和对其作品的重视。下面就目前所占有的资料，分别述之：

一、《演山集》的自编与作序

《演山集》“以所居之山名集，收其未及第前之诗文”。[3](P1351)黄裳从小生活在演山之下，演山这一天然、独特的自然环境对黄裳的文学创作产生了一定影响。《演山集》就以此山命名。黄裳在《演山集自序》中说：

演峰，延平之北山，晋人演客寓焉。传者以为演客避晋，炼丹于其上，丹成飞举而去，莫知其所自。其峰之势，下为三支，中一支州宅之所据，奔骤而南向，至乎剑潭之滨而后已，予宅在焉。朝云既断，万仞横空，夕照方收，千岩凝碧。神深气爽，果致高真发育，谁知遗丹常在？鸾鹤之踪，烟霞之景，牛斗之光，风雷之信，有时变现，南北相照。而予常以自适独游乎其间，或曵杖以穿云，或拏舟而泛月，对景无系，触类有感。道德之乡，义理之境，乘兴而言，惟意所在。为布衣时寘乡士之列，所为文收拾遗稿得四十卷。自古善言阴阳者，及今日事皆如其说，故以《演山》名其集。山之下，予之长养成就，不忘其所自焉，因叙其事以见于世云。[4](P72)

《演山集》四十卷，还是黄裳在延平为布衣时所写的文章编集。在自序中，他描述了家乡延平的历史文化及美丽景色。生长在山川秀丽的自然环境之下，触发了作者的创作灵感，往往兴之所至，心也所至，意也所至。

南宋乾道年间，季子黄玠增补黄裳做官后作品，编为六十卷，刊于建昌军军学。今存明影宋抄本(日本静嘉堂文库收藏)，四库全书本。后又有《演山先生词》清抄本二卷单行，但“未知现存词作与黄裳自编《演山居士新词》是否一致”。[5] (P273)

二、《书意集》的编序

《书意集》所收诗文，为作者元丰二年(1079)所作，包括序、记、启、古律诗等不同文体。黄裳在《书意集序》中交代了自己命此集名的原因：

一日搜予残稿，得元丰己未所为序、记、启、古律诗若干篇，序而集之，号曰《书意》。常回顾性分中，求其所谓养心治气之道，立之以志，作之以情，有感而后动，合养而为意，思一寓之翰墨，则其所书者意耳，不主乎言。孟子曰：“不得于心，勿求其气之无趋，勿求其言之无害。”故其七篇之书，发于心气之所养。虽其立言，亦如与人答问之时，近而远，约而详，不为艰苦轻扬之辞。仆虽不敏，辄慕其为言，未之至也。若夫采摭历代之史，百家之集，巧语奇字，隐奥难见之事迹，联缀为文，出人不意，然后以为工，岂其志哉！虽然，仆之意岂敢便以为不可易者？尤有修焉，故其言之是非工拙，醇疵详约，期于绝笔而后定。然仆之集，虽累百卷，谓之《书意》，不可易也，第以年号甲子辨集之先后云。[6] (P84)

黄裳按照一定顺序，对其残篇文稿归类整理，自己编定成集，集子取名为《书意》，并说明这些文章并不是空言性理，而是有感而发。不在于追求“言”的深奥晦涩，隐微难见，而在于追求“言”背后之“意”。对于“言”和“意”，可以是精心打磨，做到“不为艰苦轻扬之辞”。作者是想通过编集，追求一种“言”与“意”的契合。

可见，作者编辑自己文集时，真是全力以赴、呕心沥血。这还只是编订遗留残稿，就如此费心。如果是正稿编撰，那种用力程度就可想而知了。通过这种努力，作者是希望集子可以永久流传。更重要的是，通过书籍媒介传播的思想、意义能够永久流传，永不磨灭。

三、《长乐诗集》的编辑与序文

黄裳在长乐做官，闲暇之余，游览长乐山水，长乐的自然风光和生态环境感染了作者，深深激发了作者的创作激情，直接导致作者写作了系列关于长乐山水与人文的诗歌，并编纂成集，名为《长乐诗集》，他在《长乐诗集序》中道：

长乐山水，其体方正，其势环合，又其秀者，其为人间洞府之嘉者乎！……予尝公外登览，山川气象，风物意态，与吾才思邂逅相得，发于歌诗，日且盈轴。 故序其经从游览，所以动予情者为诗之序云。裳之性喜自在，不能服膺于书，伸纸挥毫，形见意间，所欲运耳。然而自许其不俗，故以长乐所为词章，书刻于石。[7](P81)

从序中可以看出当时长乐的确是风景怡人，秀色可餐，黄裳在公务之余，也没有忘记游山玩水，寻幽探胜。恰恰是这种美景，与黄裳的才思邂逅，美景与才思一触即发，诗歌作品每天源源不断地产生。

黄裳是被派到长乐做官，赴任之际，沿途经过福建其他地方，在这篇序文中，详细地记录了沿途秀美的自然风光：

予自武林拜符往守长乐，逾闽岭，道延平，度龙津，肩舆而南，走两山中，与长江更无案据，回抱相逐而下，如游诸洞，未造乎中虚也。徒驭之劳，或俯而降，或仰而登，或直而往，或旁而入，凡三日然后次为水口，乃得南溟之信。泝流而上，盈科而后进，渺弥潋滟，遥望不断，解维扬桨，平入天际。南溟之信，意其来迓周侯，以栖越山，坐视闽俗，以颁濮治而然乎？何其来信之异乎常耶？两山之间方且盘旋，未知其所止果何若也？又两日次于钓龙台下，始见平野万顷，飞鸟屡堕。山转一环，天垂六幕，烟接云连，混成虚室。千里外卫，三山中镇，钟罄林峦，弦歌井邑。副起州名，乐生郡号，王、任二君飞升蜕解之所，秦人隐居，榴花鹿径，皆在其左右。支提雪峰，霍童高盖之类，自古名存，出于支邑。由府而往，次第可见。予谓四方州郡类据山水之聚处，自其四方而趋焉，与夫剑溪之抵越山，无以异也。因言天地两界，皆有洞府，人莫能游。州郡，人间之洞府也，惟神惟仙，能隐显乎其中。[8](P80-81)

黄裳记载了自己从武林到长乐的沿途见闻。作者一路南下，翻山越岭，来到福建境内，过延平、龙津，又过了两日，来到了钓龙台下，钓龙台在现福州西南大庙山。“大庙山的钓龙台是古代福州河船转驳的一个重要码头，也是通过闽江溯流北上而与中原相联结的重要渠道。”[9](P68)福建各地风光在黄裳的笔下，熠熠生辉。作者在描绘每个经过的地名时，还不时穿插所在地的一些历史和文化，赋予福建各地自然风光以人文因素。

四、《演山居士新词》的自编与自序

《演山居士新词》为黄裳词集，该词集在世时就已编定成集，大概在北宋末成书，至于刊行与否则需考证。他在其自序中道：

演山居士闲居无事，多逸思，自适于诗酒间，或为长短篇及五七言，或诗之用。古之诗人志趋之所向，情理之所感，含思则有赋，触类则有比，对景则有兴，以言乎德则有风，以言乎政则有雅，以言乎功则有颂。采诗之官收之于乐府，荐之于郊庙，其诚可以动天地，感鬼神，其理可以经夫妇，移风俗。有天下者得之以正乎下，而下或以为嘉；有一国者得之以化乎下，而下或以为美。以其主文而谲谏，故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诫。然则古之歌词固有本哉！六序以风为首，终于雅颂，而赋比兴存乎其中，亦有义乎！以其志趣之所向，情理之所感，有诸中以为德，见于外以为风。然后赋比兴本乎此，以成其体，以给其用。六者，圣人特统以义而为之名，苟非义之所在，圣人之所删焉。故予之词，清淡而正，悦人之听者鲜，乃序以为说。[10](P82)

黄裳卒于南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该词集南宋间未见刻本，《直斋书录解题》也没有著录。南宋时，黄裳词有与诗文合刻本。许伯卿在《北宋词人黄裳及其尊词之功》一文中，认为黄裳的这篇序文是“集中体现黄氏词学思想的论述”，“是其尊词思想的集中反映”，“是其文学思想的自然流露”。[11](P274-275)

五、余论

黄裳是进士第一人出身，通过科举考试而一炮走红、名闻天下，黄裳的作品也不胫而走，四处传播。廖挺记载，黄裳的文字当时很多人争相传抄，即使是“残膏剩馥”，对后人帮助也是很大。强调即使是只言片语，也会被举子们当作“楷式”，成为举子们效仿的对象。廖挺在《演山先生文集序》中道：

由是名喧宇宙，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得其片言只字，竞传录以为楷式，残膏剩馥，沾丐后人多矣。……先生之子孙毫联缕缉，次为家集，而他人或未之见也。岁在乙酉，先生季子出守旴江，诸生闻五马将入境，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郡得贤太守，乃端明黄公之裔，端明之文吾侪平日恨不得其全而观之，自今可觊矣。”公下车累月，挺因以诸生之语白之，请以先生之文刊之学，以广其传。公曰：“唯。”乃治其稿为六十卷，属挺是正舛讹。[12](P45-46)

可见，在宋代，科举完全能够成就一个人以及他的作品，通过科举考试，既可以提升个人的形象，也可以传播个人的作品。“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说得就是这个道理。很显然，黄裳的作品对急于提高时文写作质量的举子们来说，就显得非常急需和必要。

除廖挺所作序文之外，莆田王悦也为《演山先生文集》作过序，序文中写道：“公以文章鸣于世，在元丰间策试于庭，实魁多士。士之学为文者，由是始知有公之名，然所知止此耳。……公生平行事当与文正相伯仲，而悦钦慕之诚窃自托于东坡。虽然，公之名固足以垂不朽，若无待文而后传，亦无待悦之序而后显。”[14](P322-323)在这里，黄裳的为人、为文、作品的传播情况乃至名声，从中可见一斑。

总而言之，自己编集，往往校勘仔细、印刷精美、质量上乘，更会有助于集子的传播。自己编集，一般来说，是他们经过精心选择、删定，个人比较满意、可以代表本人最高水平的作品。因此，对其集子所收诗文真伪几乎不用怀疑。对于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作为文人身份的人来说，他们对于编撰和整理自己的作品不可能漠不关心。编辑自己的作品，无疑是一种无可取代的自我表现的重要手段。他们往往会将作品视为自己的化身，在整理与出版这些作品时，就会考虑如何呈现在当世读者面前，以及如何传递给后世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