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林唢呐吹打乐

2020-02-22 07:10敖德金
三月三 2020年6期
关键词:隆林曲牌唢呐

地处滇黔桂三省区结合部的隆林各族自治县聚居着壮、汉、苗、彝、仡佬等各民族,在千百年的风土人情和风尚习俗中,这里积淀了绚丽多彩的民俗文化,其中苗族吹打乐——唢呐最具特色,普及最广,在民间文艺长河里生生不息,久传不衰。到了如今,面对现代文化强大的冲击势头,依然以其独特的魅力和顽强的传承力存活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苗族唢呐形制与汉族唢呐相似,由管身、芯子、管哨和喇叭口组成。通高46厘米。管身多以木质为主,少数有条件的用黄铜打造。木质唢呐多采用当地出产的桐木制作,上小下大,两端通透,呈中空圆锥体,管身开有8个(前七后一)圆形按音孔 ,孔徑0.5厘米,孔距不等,管尾至第一孔2厘米,第一至第二孔1.8厘米,第二至第三、 第三至第四孔各为1.5厘米,第四至第五孔为2.2厘米,第五至第六、第六至第七孔各为1.3厘米,在第六、第七孔之间的对应处设背孔,距管首2.8厘米,管身表面修削成波浪形, 以便于按孔。芯子铜制,为空心圆锥体,芯长5厘米,下端插入管身上口,相接处装有花瓣状或圆形铜片,用以压紧管身,上端装有铜制圆形气牌或铜钱,中间夹有两个铜制圆球形装饰物。管哨用麦秸秆制成,哨长 2厘米,哨口宽0.9厘米,哨座插入芯子0.8厘米。喇叭口又称“碗”,用薄铜片制成,碗高14厘米,上端内径2.6厘米,下端碗口较大,直径13.5厘米。

据史料记载,苗族唢呐吹打乐发端于隋唐时期,原先由唢呐、木鼓、铜钹、锣、木鱼、长箫和芦笙组成。明末清初,苗族迁徙至广西隆林后,经过五六百年的传承与演变,芦笙吹打乐从唢呐吹打乐中分离出来,自成一脉,即苗族的芦笙跳鼓吹打乐鼓。而唢呐吹打乐逐步形成具有独特地域特点的以唢呐、木鼓、铜钹三件吹奏打击乐器组成的唢呐吹打乐,并沿袭传承至今。可见,隆林苗族民间吹打乐历史久远、源远流长。

隆林苗族偏苗支系是唢呐吹打乐的主要传承体系。据苗族唢呐吹打乐老艺人杨随济讲,旧社会,唢呐吹打乐在苗族社会中的地位仅次于芦笙,居民间“三教九流”中的第二位,因为唢呐吹打乐不仅仅是娱乐项目,更是一门职业、一种营生,苗族唢呐吹打乐贯穿于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与苗族的生产生活紧密相连。人们珍惜人生,热爱生活,在婚配嫁娶、生儿育女、金榜题名、庆生祝寿、乔迁新居、白事红办、欢度佳节中,总要请唢呐吹打乐班前来助兴。此外,苗族人历来是重视礼仪的民族,待人接物讲究风格气节,重要场合注重固定礼仪。婚丧嫁娶等重要礼仪场合,必定有唢呐吹打乐班活跃其中。现场唢呐齐奏、钹鼓同鸣,使良辰吉日或丧葬仪式的气氛变得更加浓烈。

唢呐吹打乐班有“坐家吹打班”与“行路吹打班”、大调与小调、精乐与细乐之别。通常一个乐班能“大”能“小”,能“粗”能“细”,不论定坐行走都能吹打自如。一般“迎亲立房(偏苗除外)”“亡者祭奠”等场合,主家要请“坐家吹打班”唢呐队在家迎候,来参加活动的亲戚也要请一帮“行路吹打班”前来助威庆贺(白事称:共同守灵尽孝),其间“坐家吹打班”和“行路吹打班”按唢呐曲目从“小”到“大”,从“粗”到“细”进行竞赛式吹打,皆把各自所学都展示一遍,直到有一方因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为止。唢呐吹打乐在其他场合如上坟等祭祀活动则只是主人请“坐家吹打班”即可。

如今隆林苗族唢呐吹打乐遍及全县各乡镇,并且每村每屯自成谱系,相继发展。加上其他兄弟民族也非常看重苗族唢呐吹打乐,遇上红白喜事也有大量邀请的习惯。因此,近几年来,部分苗族唢呐吹打乐艺人干脆举家迁往乡镇街道和县城居住,靠唢呐吹打乐谋生。有部分壮族民间艺人也因为与苗族艺人“打老庚”而逐步学会苗族唢呐吹打乐,并不断自我创新,形成独特的演奏吹打模式,在壮村彝寨被传为佳话。

苗族唢呐吹打乐演奏时,应用最多的演奏形式是4人合奏法,其中两人合奏唢呐,另外一人配合节奏打鼓,一人配合节奏击钹。吹奏唢呐者将主乐器唢呐管身竖置,两手持握唢呐,右手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分别按第一至第四孔,左手无名指、中指、食指分别按第五、第六、第七孔,拇指按背孔,口含双簧管哨,用循环换气法吹奏 ,可平吹或超吹。发音清脆、坚实,音色高亢、 明亮,演奏技巧颇为丰富。转调方法也很独特,它的第一、第三、第四、第五孔均可作为do来吹奏 。其中演技较高的民间艺人作为正手,领奏乐曲的首句,吹唢呐的高八度音;另一艺人作为副手,吹唢呐的低八度音,民间称其为演奏公、母音,即高音为公音, 低音为母音,高低八度互相配合,加上鼓点、击钹节奏的默契配合,音响高低此起彼落,对比强烈,乐曲动听。

隆林苗族的唢呐曲牌十分丰富,可分为传统曲目和经过自我创新发展的新生派曲目两大类,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和民族风格。曲牌使用因场合而异,但都讲求旋律的激昂、柔美、富有情趣。唢呐吹打乐吹常用的曲牌、曲目也很繁杂,有运用于各种礼仪活动中的“坐堂调”“大、小调”,有运用于婚事中的“婚嫁调”,有应用于建房上梁的“开门调”“上梁调”,有用于迎送宾客的“客调”,有运用于丧俗中的“丧调”,也有用于祭祖、敬神灵的“祭祀调”等。德峨镇八科村杨随济谱系较著名的精品乐曲就有《莫伤心》《亲不亲,娘舅亲》《过山打鸟》《娃仔放牛羊》《画眉叫》《春归雪化》《开财门》和《长流水》等360余首 。唢呐吹打乐为红白喜事迎宾送客,接福纳祥。每当新人拜堂成亲、上梁挂红之时,震天的钹鼓敲得热火朝天,悦耳的唢呐吹得心花怒放,把人们带入欢乐的极致。即使是丧事,因死者寿终正寝,魂归天堂,人们也将白事当成红事操办。唢呐吹打通宵达旦。而吹打乐班在参与绕棺、闭殓、出殡、送行、下葬、回灵、放魂等过程中,通常是鼓乐齐鸣,不断吹奏,以表达对亡者的悼念与哀思。

苗族唢呐吹打乐在社会婚丧嫁娶活动中被广泛应用,很受各族群众的喜欢。唢呐吹打乐艺术虽然以农村婚丧嫁娶为服务对象,但就唢呐吹打乐艺人本身来说,多数时候都以学艺为主,很少从事农活,家中五谷杂粮皆由老婆孩子操持。特别是农忙时节艺人被请去吹打的次数较多,有的甚至离家时间达半个月之久。故家中缺少人手帮忙,自家地头五谷杂粮常常被杂草包围,到了秋收时收成很低,加上过去唢呐吹打艺人出去吹打都是亲朋好友之间义务帮忙,不去有失脸面,但是去了也没有任何报酬,随主人家一日三餐酒足饭饱即可,返程时主家顶多送每人半斤猪牛肉以表示谢意就是最大的报酬了。基于这样的原因,导致唢呐吹打乐艺人的家庭生活普遍比较困难。因此,他们在被人们尊重的后面也常常被人们贬损地称为“跷二郎腿鼓大嘴等饭吃的人”。他们在自己的吹打曲牌里也常常有一些表达自己面临的尴尬和无奈情绪。比如德峨镇常么村更巴屯杨成济的《四季歌》曲牌里就有一首是这样描述的:“学艺到手田地荒,五谷杂粮茅草缠;栽秧时节锣鼓响,薅草时节无人帮。秋收谷米难满箩,妻儿泪水涌成行;半斤牛腩作蘸水,权作儿女解肉馋。四季奔波圆肚皮,愧当钹鼓唢呐匠……”有的唢呐吹打艺人在参加苗族丧葬活动中目睹很多苗家人因为丧事杀牛太多导致清贫,于是创作了一些针砭陋习、反对铺张浪费的曲牌,如克长乡东王屯杨远济的《当田地》曲牌里有这样的描述:“耙田时节唢呐响,杀牛倒地田丢荒;妻女天生灵巧手,栽秧赛过鸡啄糠 。无牛耙田田不烂,手指难插硬土埂;一年锣鼓响三回,当田当地饿肚肠。”

既然苗族唢呐吹打乐艺人生活这样清苦,为何他们还乐此不疲地痴迷和坚守?其实,苗族唢呐跟其他民族乐器一样,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学会。况且,民间唢呐曲牌数以百计,即便是流传甚广且常用的曲牌也足够艺人操练三年五载。能驾驭一套曲牌的唢呐艺人,首先还要会师传的换气功夫,然后才能称得上吹鼓手。吹鼓手是民间对唢呐吹打乐艺人的习惯称呼,他们由社会业余器乐爱好者组成,除了唢呐手是专门训练出来外,打鼓和击钵的伙计则多数是操练过三五天的半罐水,只图锣鼓敲得响,跟着唢呐节奏走,便怡然自得。凡有人请,就短暂合伙,加上过去苗族人民日常生活较为清苦,学会唢呐吹打乐艺术,不仅自己通过参加婚丧嫁娶活动经常得到酒肉的馈赠,而且主家赠送回来的半斤八两猪、牛肉也经常给家人带来口福,这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尤其是吹奏技艺超群的艺人,被邀请的概率就高,譬如在苗族民间祭祀文化“祭黄天”的礼仪中,有的苗族唢呐艺人吹的《黄水朝天》《人烟谣》《蚂蚁上树》《南瓜花开》等曲牌 ,一听那演奏方法与技巧,便知道谁是祖传老手,谁是半路出家了。技艺超群者甚至一年四季以此为职业谋营生。尽管各个谱系吹打水平参差不齐,但唢呐吹打乐艺人们认为,学会这门技艺挣口饭吃总比讨饭化缘要强得多。

當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古老的苗族唢呐吹打乐呈现出勃勃生机。在抢救保护民间文化的宏伟工程中,1982年,全县各乡镇文化站和县文化局利用一年多时间,对全县范围内的苗族唢呐吹打乐进行了全面普查。据统计,仅苗族聚居地的德峨镇就有民间唢呐吹打乐班34个,吹打艺人300多名。1984—1988年,隆林各族自治县人民政府在改革开放后的第二届至第六届“德峨苗族跳坡节”上,连续举办了唢呐吹打乐大赛。其中,1984年德峨乡八科村卜糯代表队杨岁济的参赛曲牌《人烟谣》获得第一名。1988年德峨乡么基村的杨绛济父子以一人同时吹奏两把唢呐把《情满苗山》《开门红》等演绎得淋漓尽致,折服了所有选手,获得了大赛特等奖。从此以后,这门民间文化艺术得到了广泛普及,整体吹奏水平也有明显提高。随着社会的进步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人民群众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日趋强烈,根植于广大群众之中的苗族唢呐吹打乐,正不断从幕后走到台前,其中有新州镇大树脚唢呐队、德峨常么坡脚唢呐队干脆直接到县城打招牌,一年四季扎根县城为街道和市民服务,报酬也提升了很多。苗族唢呐吹打乐也被列为隆林各族自治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在文化事业大发展大繁荣的新形势下,这一古老的文化传统艺术正以饱满的激情和旺盛的活力,描绘出从传承到创新再到繁荣的动人画卷。

作者简介:敖德金,苗族,广西隆林各族自治县人。广西隆林苗族跳坡节市级非遗传承人,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隆林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百色市文学学会会员。在各种报刊上发表非遗和民俗研究文章130余篇,多次率队参加广西、云南、贵州各种民族民间文化展演并获得30多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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