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德 张强 杨亦鸣
1语言能力省部共建协同创新中心 江苏 徐州 221009 2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科学与艺术学院 江苏 徐州 221009 3江苏省语言与认知神经科学重点实验室 江苏 徐州 221009 4国家语委语言能力高等研究院 江苏 徐州 221009
提要 临床语言学是语言学、医学、临床医学、神经科学等多学科交叉的产物。从历史来看,临床语言学经历了从狭义到广义的概念嬗变、从单一学科分支到交叉学科前沿的学科属性转变,随着学科进步和时代变化,有了独立发展的空间和需要。我国临床语言学发展目前还面临着语言障碍诊治供给不足、应用研究水平低、学科体系建构缺乏等问题,急需建立中国临床语言学科以解决上述问题。本文以语言能力的机能—系统—技能模型为基础,明确临床语言学的内涵与学科任务,提出中国临床语言学的发展应以语言学、脑科学、神经生物学、人工智能等学科为基础开展学科交叉,推进语言能力、语言与思维关系等语言学基本理论和语言神经网络可塑性等康复机制的重大理论研究,以此为基础建立科学的学科架构。
临床语言学是语言学、临床医学、神经科学等多学科交叉的产物。1981年David Crystal《临床语言学》(Clinical Linguistics)的出版被认为是临床语言学成立的标志。该书认为临床语言学即“将语言科学应用于临床情境下的沟通障碍研究”,指出临床语言学要承担描述患者自身或医患互动的语言行为,对病人语言行为进行分析、分类、评估,由此帮助完成障碍语言的治疗与管理,并对疗效进行评估以明确语言分析的作用等任务。事实上,临床语言学被提出的历史不到40年,而对语言障碍的临床研究则要早得多,至少可以追溯到1861年法国神经科医生Paul Broca对语言障碍患者的研究。Broca对语言障碍的研究,从朴素目的来说是要建立语言与脑之间的联系,以今天的发展眼光来看,就是要用当时一切可用途径(即失语症)建立语言脑机制理论。这些努力最终促成了神经语言学学科的建立与发展。因而,临床语言学最终也要从语言行为分析回归到语言脑机制上来,实际上其已成为了神经语言学之一部分,两者长期以来密切交织发展。
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就开展了神经语言学相关的译介与实验研究,取得了显著进步(杨亦鸣 2012;Yang,Zhu和Chen 待刊)。随着无创伤认知神经科学技术的应用,使得神经语言学在语言障碍患者之外还可以健康个体为对象开展语言脑机制研究,大大拓展了神经语言学的研究空间。与此同时,国内语言障碍患者需求大增,面向语言障碍成立独立的临床语言学学科就水到渠成了。为此,本文拟梳理国内外临床语言学进展和国内语言障碍现实需求来探讨中国临床语言学学科内涵与科学架构。
Crystal(1981)将语言科学应用于临床情境下的沟通障碍研究,赓续了著名语言学家Roman Jakobson的研究旨趣。Jakobson将结构主义分析法应用于儿童语言习得和成人语言障碍,发现了语言退化与习得的顺序对应关系,于1941年整理出版了《儿童语言与失语症》一书,当1968年以英文再版发行时,该书迅速在国际上形成了广泛影响,使学界认识到将语言科学及技术应用于障碍分析对于理解语言障碍具有重要意义,也为未来即将出现的临床语言学规定了其存在的独立性和合法性。事实上,Crystal自己就对语言分析做了很多工作,其与同事开发的一套语言“分析”程序,还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形成了广泛的影响。
但临床语言学概念甫一提出就引发了学界争议。Crystal认为,临床语言学虽然可以利用临床数据为语言理论提供证据,但这并不是重点,这一学科的重点是将语言学应用于沟通障碍研究(Crystal 1981)。但学界很快就形成共识,将这两方面均纳入临床语言学学科范畴。例如,Ball和Kent(1987)在专业期刊《临床语言学与语音学》(Clinical Linguistics和Phonetics)的创刊词中指出,临床语言学既要将语言学和语音学技术应用于临床问题分析,也要通过临床数据为理论问题的解决做出贡献。成立于1991年的国际临床语音学与语言学协会(International Clinical Phonetic and Linguistics Association,ICPLA)也传播了这一理念,语言理论与障碍语言之间的互动成为临床语言学的基本研究内容。在逐步发展成熟的过程中,临床语言学的概念再次发生了变化。Cummings(2008)认为,Crystal所说的仅仅把语言障碍从患者身上抽离出来作为孤立材料进行处理是不够的,障碍总是与鲜活的个体病因、求诊需求等联系在一起的,应关注这些患者对诊治的需求,临床语言学必须将语言障碍的病因研究和诊治加进来,这就需要扩大临床语言学的定义。因而他提出,临床语言学是“研究人类语言产生、传输和接收过程中发生的全部缺陷的科学”,这就回应了早期语言学在语言障碍临床中的应用。事实上,长期从事临床语言学研究的学者编写的语言评估量表《失语症综合测验》(Comprehensive Aphasia Test,Swinburn,Porter和Howard 2004)及其多语种版本(Fyndanis等 2017),就很好地反映了从语言分析到语言诊治的定义变化。进一步地,Perkins和Howard(2011)认为,当前科学的特点是交叉,没有哪一个学科可以独立发展,学科交叉使得临床语言学固有的多学科属性越发明显,沟通障碍可能是多层面信息交互作用的结果,因而提出临床语言学在研究沟通障碍时,不仅要强调语言方面,也要关注障碍与非语言领域的交互作用。这样,临床语言学的定位就从应用语言学的分支转到了跨学科交叉前沿,也就是从当时实际上注重对障碍语言进行理论分析的狭义临床语言学,走向了包含语言障碍机制、语言评估与干预的广义临床语言学(神经语言学之一部分)。
从单纯的语言科学应用到语言理论与障碍数据的互动,再转变为语言障碍机制、诊治的融合,临床语言学已经不再是1981年学科初创时所定义的对障碍语言的分析,而是回到了Broca等先贤开辟的神经语言学道路上。而在这一过程中,神经语言学从草创到蓬勃发展也为后来的临床语言学扩容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Broca和Wernicke时期的前神经语言学一直围绕语言障碍机制进行深入研究。而Broca区和Wernicke区的损伤分别与产出和理解损伤对应,在当时的技术手段下这一现象表现出了完美的双重分离(Geschwind 1970),由此发端,基于认知定位于特定脑区的假设,形成了经典的失语症模型。
第二次世界大战使失语症患者数量快速增加,在语言和脑的障碍关系及康复机制的临床研究方面,从一个侧面推动了神经语言学的形成和发展。前苏联的Luria把自己在失语症方面的研究成果进行汇编整理,于1973年出版了《神经语言学的基本问题》。这本书的一大特点是以索绪尔的组合和聚合原则为指导来研究语言障碍机制,推动神经语言学(Neurolinguistics)成为了语言学的一个分支。随后,指向语言与大脑关系的专业刊物Brain and Language《脑和语言》在1974年创办;Haiganoosh Whitaker和Harry Whitaker自1976年开始编辑出版了Studies in Neurolinguistics集刊;David Caplan提出了神经语言学学科任务、对象和研究方法(1981),其中很多内容就涉及到临床语言学关注的内容。其实,Whitaker(1969)早就指出,语言学家参与语言障碍临床工作的目的之一就是把障碍语言作为一种数据,为语言假设提供经验证据。以语言障碍为基础的神经语言学也在迅速发展,“神经语言学”术语作为专著名、专著章节名和学术期刊名在学界被广泛采用,如Harry Whitaker和Brigitte Stemmer于1998年编著出版的《神经语言学手册》(Handbook of Neurolinguistics),于1985年创办的Journal of Neurolinguistics期刊等。
国内学者很快就译介了上述神经语言学成果并初创了中国神经语言学研究方向。在译介方面,如赵吉生和卫志强(1987)翻译出版了Luria所著的《神经语言学的基本问题》,沈家煊(1989,1992)、王德春(1993,1995)介绍了神经语言学研究进展。以杨亦鸣为代表的语言学家从语言学理论出发开展实证研究,初创了中国神经语言学(杨亦鸣和曹明 1997,1998)。生成语法认为,通常读到的句子是具体的语言形式,又称为表层结构,是由认知上的深层结构经过投射、衍生等转换过程生成出来的,同样的表层结构可以由不同的深层结构转换生成。正因为如此,一般来说被动句因为表层与深层结构不同,而比主动句更难加工。但杨亦鸣和曹明(1997)的研究发现皮质下损伤的失语患者对“把”字句和“被”字句的辨图反应时间能快于一般的主动句,“被”字句的反应时间又比“把”字句的更快且错误更多(杨亦鸣和曹明 1997)。这一结果与生成语法的理论预期完全相反,质疑了生成语法的重要框架基础。事实上生成语法后期理论明确取消了深层结构和表层结构及其转换的框架。该研究将当代先进的语言学理论与脑科学的研究方法相结合,以汉语为语料探讨语言的脑神经机制问题,揭示了语言本身的性质和规律,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经语言学研究”(梁丹丹 2004),“对我国大陆神经语言学学科的最终形成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林连通和顾士熙 2002:401)。
无创伤认知神经科学技术的应用进一步促进了神经语言学的发展。事实上,在缺乏技术手段、只能依靠尸体解剖或脑外伤病人的情况下,构建语言脑机制理论是非常困难的。但有了无创伤性的神经电生理、神经影像和神经调控技术之后,神经语言学不仅可以无创地研究健康个体发展语言脑机制理论,还可以无创地研究语言障碍患者,聚焦语言障碍的机制和损伤特征、康复机制等狭义临床语言学长期难以开展的研究主题,并应用于语言理论模型的检测等(Mirman等 2015)。
首先,自1980年代开始应用到语言神经机制研究中的事件相关电位,成为神经语言学和临床语言学发展的重要推力。研究者籍此探索语义、句法、语音等不同语言成分加工的时间进程指标,并从正常人群扩展到语言障碍人群。Kutas和Hillyard(1980,1984)首先报道了在关键词呈现约400毫秒之后出现峰值的负走向波,这一成分与语义加工相关。随后发现了与句法形态加工相关在150-200毫秒左右的(左侧)前部负波(Friederici,Pfeifer和Hahne 1993;Neville等 1991),句法违反相关出现在600-800毫秒左右的晚期正漂移(Hagoort,Brown和Groothusen 1993)等。研究发现,失语症患者往往保持了词汇启动的N400波幅但在听觉理解能力上出现显著的N400波幅下降(Hagoort,Brown和Swaab 1996;Swaab,Hagoort和Brown 1997),失语症严重程度与N400波幅相关(Chang等 2016);句法损伤与P600波幅下降等现象相关(Wassenaar和Hagoort 2005)。其次,功能性和结构性核磁共振技术、神经调控技术在语言障碍研究中也得到广泛应用,帮助临床语言学家更好地了解语言障碍的损伤机制和康复机制。例如,近年研究发现,连接传统语言脑区的白质纤维损伤可以直接破坏语言功能(Shan等 2010;Mirman等 2015),或破坏其所联系的脑区网络的功能联系进而影响语言功能(Duffau,Moritz-Gasser和Mandonnet 2014;Friederici 2018;Gil-Robles等 2013;Turken和Dronkers 2011);研究者通过白质纤维成像发现了一条与流畅性损伤相关的额叶新通路(Catani等 2013),发现了通过对侧代偿的语言康复机制(Lukic等 2017;Thompson等 2013),也开发出了经颅磁刺激、经颅电刺激等非药物语言干预方案。神经语言学研究也为临床语言学由狭义的临床语言分析融合神经机制研究、向广义的语言障碍研究发展准备了拓展的基础。
狭义临床语言学内部也开始重视对障碍诊治的研究,在方法上重视认知神经科学技术的应用。在被认为标志着临床语言学成熟的《临床语言学手册》(The Handbook of Clinical Linguistics)(Ball等 2008)里,包括了神经语用学、神经语音学、正常与异常语言的神经生物基础等章节内容。在《临床语言学与语音学》期刊上,也出现了病理语言学和神经语言学的论文,比如讨论语言障碍与认知障碍的关系(Moser,Fridriksson和Healy 2007);虽然数量不多,但也刊登了采用认知神经科学技术如经颅磁刺激、事件相关电位、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的文章(如Burton 2009;Georgiou等 2019;Neumann等 2014)。
国内的神经语言学界也注重在临床语言障碍研究中运用前沿认知神经科学技术,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例如,杨亦鸣团队揭示了汉语与英语阅读障碍的共同神经机制(Hu等 2010);王穗苹团队(Wang等 2017;Yu等 2015)、梁丹丹团队(刘顺华、宋宜琪和梁丹丹 2019)致力于汉语儿童语言障碍的研究;韩在柱团队研究了汉语形音义障碍的脑白质网络(Li等 2017);毕彦超团队编制了汉语语义能力测验(Guo等 2014),研究了语义概念损伤的脑机制(Wang等 2019);张玉梅团队研究了影响失语症类型的相关因素及失语症的恢复机制(姚婧璠等 2020;张玉梅、王拥军和张宁 2005);陈卓铭团队对失语症患者的命名、复述的神经机制进行了研究,提倡从认知神经心理学上寻求精准的治疗方法(邱秋江和陈卓铭 2016);单春雷研究了失读患者的脑功能和结构基础,并基于镜像神经元系统理论提出手动作观察训练可以显著提高失语症患者语言功能(Chen等 2019);朱祖德团队探索了老年语言损伤机制(Zhu等 2017;Zhu等 2019),还率先在国内开展语言认知障碍的非药物干预研究,相关结果在国际著名期刊Alzheimer’s和Dementia发表(Tang等 2019),《自然》(Nature)子刊发文指出这是世界上首例通过非药物干预改善语言认知障碍的研究,为缺失有效生物药物的认知障碍的干预提供了全新思路。
在国内神经语言学的发展带动临床语言障碍研究开展背景下,有学者开始在国内引介狭义的临床语言学(赵俊海和杨炳钧 2012;赵瑾和翟红华 2017),实证研究相应地集中在语言特征分析上。譬如对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看图说话文本(刘建鹏、赵俊海和杜惠芳 2017)、自闭症的话语特征( 邹启蓉和张显达 2007)进行分析,或对医患门诊会话的进行了描写分析(马文和高迎 2018;于国栋 2009)。但这些研究大多以Crystal早期的临床语言学界定为指导,以语言描写的方法来分析语言障碍,不同于Ball、Cummings、Perkins及Crystal后期界定的具有广泛研究内容的临床语言学。
无创伤认知神经科学技术在促成神经语言学和临床语言学的融合的同时,又将两者带到了一个全新的发展可能性上,即出现新的分工。一方面,基于正常人的研究一方面对基于病人研究结果提出了挑战。例如,经典神经语言学(临床语言学)模型所假定的Broca区和Wernicke区与产出和理解的对应关系,在正常人身上并未得到完整的验证,研究发现Broca区也不仅仅负责产出也参与理解,而Broca区的损伤也未必带来口语产出的障碍(朱祖德等 2011;Bambini 2012)。另一方面,有了无创技术,神经语言学便以健康个体为对象开展快速、多层次研究,超越了传统的基于患者的研究限制,丰富了语言脑机制的理论。在丰富数据、实验的基础上,关于语言脑机制的理论从传统的定位说,发展到了基于结构和功能的网络说 (综述见Binder等 2009;Friederici 2018;Hagoort等 2009; Hagoort 2019;Price 2012)。2000年之后出现了多部标志性的神经语言学论著,例如Elisabeth Ahlsén出版的《神经语言学》(2006),Gregory Hickok和Steven Small 编著出版的《语言的神经生物学》(2015),Greig Zubicaray和Niels Schiller编著出版的《牛津神经语言学手册》(2019),包含大量基于健康个体得到的成果。
而语言障碍相关基因的发现,使神经语言学有了新的发展方向。障碍人群的基因研究,除了早期发现的FOXP2(Lai等 2001),也发现了与发展性阅读障碍(Grigorenko 2001;Morris等 2000)、特殊型语言损伤(Chen等 2017;Newbury等 2009)等语言障碍关联的基因,将语言机制研究从行为、系统层面跨越式地提升到了分子细胞层面。人脑语言相关脑区的功能特异性及其对行为的影响,使得研究者不得不去思考人脑与动物脑是否存在分子细胞层面的差异。从动物研究来看,现代神经生物技术的发展,包括基因测序、基因编辑、光遗传学等前沿技术在解释细胞类型、细胞神经电生理差异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但由于伦理和技术的限制,在人体身上无法开展活体脑组织检测,也缺乏具有人类语言的动物模型,使得语言神经生物机制进展停留在基因层面(Kandel和Squire 2000),但构建分子—细胞—神经系统—行为的多层次脑机制毫无疑问是当前一个重要问题。这种旨趣变化,也反映在专业机构、学术组织和期刊的名字上。譬如,与传统的神经语言学名称不同,2009年成立的专业学术组织名称是“语言神经生物学学会”(Society for Neurobiology of Language),其新创期刊名称是《语言神经生物学》(Neurobiology of Language);江苏师范大学省部共建国家级语言能力协同创新中心在2018年就成立了分子语言学与类脑研究实验室。这些工作吹响了神经语言学从认知神经机制走向神经生物基础研究的号角。
与此同时,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揭示语言的神经生物机制又具有了新的时代使命,也就是开启下一代人工智能的发展。以深度学习、卷积算法和大数据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在技术应用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Wu等 2020),正成为推动第四轮工业革命的重要力量,受到世界各国的重视。但值得注意的是,新一代人工智能的算法是一个黑箱,往往犯了致命错误还不知道原因。新一代人工智能的算法早已成型,是通过大数据和算力促进了其应用效果的提升,但大数据本身不能揭示阐释性规律,大数据运算还带来巨大能耗。从人工智能发展历程来看,新一代人工智能所依赖的算法、算力和算据(数据)红利也很快将释放殆尽(LeCun 2019;杨亦鸣 2019),因而急需寻找下一代人工智能发展的路径。回归人工智能发展的初心,就是要模仿人类智能。人类通过语言能够无监督地高效学习、自然地进行迁移,成为人工智能绝佳的参照。事实上,人类智能的独特性就在于语言。语言不仅是思维的工具,更是思维的载体,成就了人类独有的抽象思维能力和创造力(杨亦鸣 2019)。而语言是由基因决定、神经环路实现的大脑机能(张强和杨亦鸣 2013),因而人工智能模仿人类智能的关键突破口就是神经语言学要研究的语言脑机制,尤其是贯通分子到行为的神经机制(杨亦鸣 2019)。
神经语言学研究取向和使命的变化,使得神经语言学有了更广阔的研究空间和任务。而与此同时,随着公共卫生和医疗水平的提升,语言障碍等认知疾病越来越成为患者和社会关注的热点问题,需求迅速上升,诊治急需突破。因而,临床语言学也就需要坚守神经语言学一路向前留下的广阔空间,并及时将神经语言学在神经生物机制等方面的前沿成果转化为指引语言障碍诊治的支持力量,通过神经生物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来推进语言诊断与康复,促进学科发展。因此,以语言障碍个体为主要研究对象的临床语言学面临着全新的发展机遇。
目前,国内不少研究分析了我国语言障碍的临床需求,认识到我国语言障碍的诊治和康复研究存在巨大的挑战。最新数字显示中国存在明显语言障碍的人数超过一亿,类型也非常复杂。我国目前有超过580万失语症患者(汉语失语症康复治疗专家共识组 2019);预计有约575万儿童存在语言发育迟缓的问题(章依文 2010);中度以上听力障碍占比5.17%,总数超过7000万人(2016年全国听力障碍与耳病调查);发展性阅读障碍儿童约为800万人(潘宁和李秀红 2019),以及有明显语言损伤的阿尔兹海默病患者985万、轻度认知障碍患者2000万(Jia等 2018),还有数量不少的脑瘫、智力障碍、唐氏综合征患者伴随语言障碍。此外,语言障碍给我国带来巨大的经济负担,仅阿尔茨海默病和轻度认知障碍患者年度经济负担已高达10735亿人民币,占国民经济收入总额的1.47%(Jia等 2018)。
前期调研也发现,我国语言障碍治疗的从业人员专业性低,尤其缺乏系统的语言学训练。语言障碍患者的治疗与教育主要有两个途径,一是由医院的言语治疗师(speech therapist/speech-language pathologist)进行治疗,是主要途径;二是由特殊教育学校的教师开展康复教育。现有从事言语治疗的专业人员还不足1万人,专职言语治疗师更是不足50%(谭洁等 2016;张敬等 2017),大部分的从业人员是由康复医师、物理治疗师、作业治疗师经过短期培训转入,甚至由相关专业的人员兼职,缺乏系统的言语治疗课程学习和训练。全国不到20所高校开设“听力与言语康复学”所培养的人才对于超过一亿的言语听力康复庞大需求来说,仍然是杯水车薪。
不仅如此,与欧美国家一方面在临床康复专业课程里设置大量语言学相关课程、另一方面又通过提高职业资格准入中强化语言学课程门槛不同,我国既缺乏明确的资质认证,听力与言语康复学专业课程体系中语言学相关课程也偏弱(唐柳青 2018)。特殊教育机构的情况也类似。尽管开设特殊教育的高校有50多所,但有特殊康复学(含语言康复)的学校不到10所。相对于我国听力残疾的2054万人和言语残疾130万人,目前仅有不到1万家残疾人康复机构,能提供语言听力康复的不到2千家,相关专业人才的资格认证同样缺乏明确标准。
临床语言学满足社会需求必须要有充足的评估和干预方法。从目前来看,国外的语言评估和干预已较为系统,但国内的评估方法还较为欠缺,干预方法还较为传统低效。
语言障碍的评估按其功能进行分类,包括筛查量表、诊断量表、评估量表;按其测验的解释进行分类,包括常模参照量表、标准参照量表。针对脑卒中、脑外伤等致病的失语症患者,常采用综合性套表和单项功能评估表。在急性期往往需要进行快速语言筛查;处于稳定期的失语症患者则需要对语言功能与能力进行系统评估;对于部分失语症个体,阿尔茨海默病、帕金森病、癫痫等患者,则需要进行专门的语言检查;在个别情况下如个体化颅内手术,还需要重新设计非标准语言测试。国外语言障碍研究的发展,已经形成了较为完整的体系,而国内尽管翻译引进了一部分,但集中在失语症评估量表方面,与复杂的语言障碍评估需求相比仍有诸多不足。除了数量上的区别,还需要指出的是质量标准问题。事实上,国内很多测查工具并没有进行过很好的信效度检测,很多工具如《西方失语症成套测验》,尽管在国内康复科广泛使用,但还没有相关授权、心理测量学报告,而且缺乏针对不同类型疾病患者的专门性语言能力测试工具,尤其是在一些新兴领域,如阿尔茨海默病、发展性阅读障碍、特殊型语言障碍等方面,还缺乏针对这些患者的基本评估方法。在评估方式上,目前基本上停留在言语行为测评上,而作为语言能力基础的脑功能和脑结构尚未在评估中受到重视。
在语言干预方面,主要有两种策略。一种是基于障碍的治疗,最常见的是行为学治疗即言语语言治疗,是针对特定的、影响功能交流的语言缺陷而进行的一种治疗方法,如语义缺陷者训练语义判断,语音障碍者训练语音输入和输出能力。另一种是基于沟通功能的治疗,这种治疗不是改善语言本身,而主要是通过各种语言和非语言的手段包括替代手段、代偿策略,提高实际生活沟通能力,鼓励患者获得来自陪护的支持。根据失语症轻重不同和病程变化,治疗方法随之改变。上述干预策略,实际上是缺什么练什么,其理论依据是模块化的功能定位观,即某个脑区负责特定的语言功能,因而其损伤导致语言障碍,反过来,如果想提升语言功能只能对相应的语言能力进行训练。但经典失语症模型已经受到了严峻挑战。大量研究发现,语言功能是有广泛的语言网络来支持的(Hagoort 2019),因此就需要快速更新干预理论体系的探索。而在具体的语言干预方案上,一方面是研究少,另一方面是研究水平低。我们对2015-2020年间发表在《中国康复医学杂志》上的干预研究进行了筛查,将个案研究排除之后,不到10篇实验报道。其中,仅有2篇进行了按要求必须要进行的临床注册;尽管都有前后测和实验组对照组,但所采用的干预方案以T检验为主而不是进行交互作用的标准统计检验,缺乏对流失数据的有效处理;也缺乏有效的迁移效应分析和随访。
当前在干预研究方面也有一些新动向,特别是有小部分团队提出了非药物干预方案。如单春雷(Chen等 2019)、吴毅(Hu等 2017)等在国内率先提出了经颅磁刺激、经颅电刺激和镜像神经元观察学习等方法。朱祖德团队自2012年就开始在国内开展认知训练软件的开发,突破传统功能定位观点局限,基于语言与认知神经网络关系理论提出了语言与认知互补的干预新思路。具体来说,语言认知障碍不是单一脑区或环路损伤的结果而是整体网络被破坏,因而认知障碍患者一般有语言障碍,失语症患者也大多存在认知障碍。我们提出疾病康复的基础是神经网络,根据语言与认知互补的干预思路设置了多任务模态自适应难度的认知训练,有效改善了失语症患者的语言康复(Zhou等 2018)。更重要的是,应用这一思路首次成功改善了血管性轻度认知障碍患者的语言和整体认知水平,有效重建了执行功能网络和默认网络之间的功能联结,联结强度提升越高患者的语言认知改善情况也越好,从而明确了语言认知障碍患者的大脑神经网络可塑性机制(Tang等 2019),形成了语言认知康复新思路。但这类研究还太少。
国内学者在病理语言学、障碍语言分析、语言神经机制等方面都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在语言神经机制方面,纵观国内研究者发表的论文,其水准已经向国际学者看齐,论文发表在包括Neuron(《神经元》)、Brain(《脑》)、Cerebral Cortex(《大脑皮质》)、NeuroImage(《神经影像》)、Brain and Language(《脑与语言》)等高水平期刊;学者们同时获得国家973计划课题、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大委托项目和重大招标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杰出青年基金项目和重点项目等高水平资助。在病理语言学方面,也取得了一些进展,在失语症诊断、儿童语音障碍等方面有了较多研究,在国内有多本与之相关的期刊阵地,如《中国康复医学杂志》等康复大类期刊和《听力学与言语疾病杂志》《中国听力语言康复科学杂志》等语言障碍相关期刊。而在狭义的临床语言学方面,大部分的实证研究都集中在语言障碍分析上,甚至关注交际沟通困难而不是语言障碍本身。
尽管相关研究不少,但临床语言学学科建设面临严峻挑战。第一,尽管神经语言学在如首批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础理论和交叉研究类重大招标项目《神经语言学研究及学科建设研究》(主持人为杨亦鸣)的支持下已经得到蓬勃发展,但神经语言学科已经有了不同于语言障碍研究的研究旨趣,且主要由高校设立临床语言障碍研究离临床工作较远,因而难以覆盖独立的临床语言学学科建设。第二,已开展的病理语言学教学,其学科专业建设工作又有较大的偏向性,不仅研究工作主要偏向了儿童和言语嗓音,期刊杂志和大学相关专业名称(听力与言语康复学)也都偏向听力学/语音,对语言重视不够。第三,更为重要的是,当前还缺乏引领临床语言学学科发展的关键基础理论。语言康复时间长、效果差、人力投入大,关键是缺乏语言治疗药物,而以动物模型开展的语言认知治疗药物试验最终在人类临床II期或III期实验中都失败了(Egan等 2018;Gauthier等 2016)。在世界各大制药厂商开发语言认知障碍药物的试验全部走向失败背景下,临床语言学必须开展科学前沿的语言基本理论、语言障碍基础理论和语言康复机制重大理论构建等理论研究。第四,与关键基础理论相关的是科学研究方法体系。语言是人类独有的能力,到目前为止还没法找到具有语言的动物模型;语言又是基因决定的神经环路实现的大脑机能,但目前为止,语言障碍的研究更多地集中在系统、行为层面,虽然有部分基因研究,但在细胞层面几乎是空白,临床语言学还缺乏从分子、细胞到系统、行为多层面的立体研究方法体系。第五,临床语言学还需要跟上时代发展步伐。人工智能的发展,使智慧医疗快速融入到了医学的各个分支领域,在将图片识别技术应用于神经影像图片进行疾病判断方面取得了重要进展。但当前临床语言学如何融入前沿脑科学、人工智能技术,如何服务于语言障碍机制研究、诊疗实践提升服务需求能力,还缺乏清晰的路线。
中国的临床语言学毫无疑问是要大力发展的。中国临床语言学不仅面临巨大的语言障碍诊治的任务,而且中国的神经语言学也与国外的神经语言学一样迈入了发展新征程,这就使得临床语言学必须要承担全新的历史使命。因而,当前急需厘清中国临床语言学学科内涵,并确立现代科学意义上的中国临床语言学学科架构。学科内涵的厘清是中国临床语言学学科架构确立的前提。当前学界对临床语言学学科体系建设的思考不够,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也是对临床语言学学科内涵认识不清晰。同时,学科体系和学科架构的确立,也绝不是迁就现有的研究,它需要确立的是科学的临床语言学的“题中应有之义”,因而具有学科发展的指导性和前瞻性。这种前瞻性和指导性,既来自于学科性质内涵确定的方向,也来自于学科架构本身的系统性。也正是因为如此,思考并进行学科体系建设成为引领临床语言学进入新的发展阶段的当务之急。
语言的研究实际上是语言能力的研究。在生成语法理论基础上(Hauser,Chomsky,和Fitch 2002),杨亦鸣等(张强和杨亦鸣 2013;杨亦鸣 2019)提出,语言能力包括语言机能、语言系统和语言技能三个层面,它们的关系可以用同心圆来表示,语言机能是内圆核心,语言系统居于中间层,语言技能处于最外层,两两之间是机制与表现的关系。其中,语言机能是指决定语言运行的基因、神经环路等从分子、细胞到功能与结构系统的生物基础(杨亦鸣 2012),这一生物基础也是语言的初始状态。语言系统是人脑内包括语法、语义、语音和语用等的所有语言知识,这一系统既包括组成语言的基本元素也包括组织这些元素的规则系统。语言技能则是指使用某种语言进行听说读写译的能力,语言技能的学习需要语言机能的支撑,同时受语言系统的约束。杨亦鸣(2019)进一步指出,作为思维载体的语言能力使人类区别于动物,动物以视觉、听觉、嗅觉等各种“形象”为载体形成初级的形象思维。而人类以语言为载体形成了独有的高级形象思维、抽象思维和灵感思维;即便是形象思维,人除了“形象”还有以语言表达的“意象”,与动物迥异。由此,语言能力成为人类学习、记忆、推理等认知能力的核心。
正因为语言作为思维载体,语言障碍就不仅表现在语言机能、系统和技能等各个层面,也可以由此带来学习、记忆等认知能力的损伤。这种关系在健康个体身上体现为语言与非言语认知功能存在高度重叠的脑功能基础(Ye和Zhou 2009;Zhu等 2013),在失语症患者身上则体现为语言损伤患者十有八九伴随认知障碍(刘鑫鑫等 2019;Gilmore,Meier,Johnson,和Kiran 2019;Wu,Lyu,Liu,Li,和Wang 2017),执行功能是失语症康复的重要驱动力量(Brownsett等 2014;Zhou等 2018),而在阿尔茨海默等患者身上则可表现为记忆的编码和提取困难等问题。
因此,我们认为,临床语言学通过联合语言学、脑科学、神经科学等来研究语言与大脑的关系,从而揭示语言障碍的神经基础、认知机制及康复机制。科学研究的任务包含现象描述、理论解释和科学预测等多个层面,临床语言学作为研究语言障碍的科学,不仅需要对语言障碍的特征、神经基础进行描述,也要籍此建立理论以解释语言障碍和康复的机制,对可能的语言障碍及其康复做出科学预测。上述研究任务不仅要覆盖发展性语言障碍,也要包括获得性语言障碍和退行性语言障碍;不仅要考虑语言障碍本身(如失语症),也要考虑由语言为载体而带来的语言及认知障碍(如阿尔茨海默病);不仅需要行为层面证据,也需要神经系统层面和分子生物层面的证据;不仅要采用传统技术方法,也要实时吸收信息科学、人工智能等前沿科学技术方法。
这一定义和任务也明确了临床语言学的多学科交叉属性。尽管从语言学内部的学科归属来看,临床语言学似乎应该归入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的分支方向,但这种归属关系在明确临床语言学与语言学关系的同时,却难以容纳语言障碍相关的脑科学、神经科学领域的科学知识与研究任务,因而无法真正完成其研究任务。事实上,在当前国家通过跨学科交叉来打破学科樊篱、努力创新以突破“卡脖子”问题背景下,临床语言学已经充分具备跨语言学、医学、脑科学和人工智能多学科的基础,急需突破缺乏有效干预语言认知障碍药物的现状,此时当以学科交叉为基础,研究各类语言障碍的认知神经与生物机制,以完成现象描写、机制探究直至诊治预测等任务。
根据学科内涵的分析,临床语言学学科体系的科学架构至少需要思考其学科基础、学科理论和学科体系。
第一,需要明确临床语言学学科基础。学科基础要解决临床语言学学科来源、与临近学科关系等关键问题。学科基础作为支撑学科发展的动力,随着学科的成熟与演进,会不断吸纳新的学科内容成为发展的基础。语言障碍既是疾病,又与人脑机能和语言机制有关,对其研究已经超越了单一的生理疾病属性,迈入了跨学科交叉的前沿阶段。因而临床语言学学科基础既包括临床医学和康复医学,更离不开语言学,它们是临床语言学的支撑学科。而神经语言学的发展将临床语言学带进了脑科学的新时代,在分子和细胞生物学方法逐步融入人脑研究后,脑科学和神经生物学一起成为了引领临床语言学的新动力。不仅如此,人工智能这一推动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前沿学科方向,同样深深地影响了语言诊治的发展,将成为临床语言学的共同发展的驱动力。除了上述学科基础,由于不同临床语言障碍的特点,使得临床语言学还需要与相关学科密切合作。例如,发展性阅读障碍的诊治离不开教育科学的参与,自闭症的语言诊治离不开特殊教育的参与,阿尔茨海默病的语言诊治离不开老年学科的参与。这些学科共同组成了临床语言学学科基础和知识支撑体系。
第二,临床语言学需要加强学科理论研究。评价一个学科建设是否成熟的标志是看这个学科是否形成了本学科的独特的基础理论。基础理论同时也是学科认识形成的基本出发点和理论基石,往往决定着学科研究和发展的深度和方向。经过初步研究,我们认为下述理论在临床语言学的认识和发展中具有重要的作用。一是语言能力理论,临床语言学在接触的临床语言特征事实上是语言技能,但是其障碍的层面可能在语言机能、语言系统,或者只在语言技能出现的障碍(语言内在系统没有障碍,而在听说读写的某个通路上出现障碍)(参见张强和杨亦鸣 2013),区分和认识不同性质的语言障碍,语言能力理论可以发挥十分重要的作用。二是语言和思维的关系理论,学界通常认为语言是思维的工具,但是科学研究的发展越来越提示我们语言是思维的载体,人们从拥有语言那一刻起就不能不用语言进行思维,正是语言组织了思维和人类的认知(杨亦鸣 2019)。是工具还是载体,对临床语言学研究和实践至关重要,以语言是思维载体开展康复研究形成了非药物干预的重大理论基础(Tang等,2019;Zhou等 2018)。三是语言学理论,作为语言学的一门分支交叉学科,语言学理论对语言特征的认识毫无疑问有着基础指导作用,但是哪些语言学理论对临床语言学具有更加适合有效的指导作用,需要在临床语言学研究和实践中进一步研究和总结。比如当前就有学者认为Chomsky的生成语法理论不适用于临床语言学,而功能语言学则更适用于临床语言学(参见Perkins和Howard 2011),这样的认识往往是因为对该理论的认识和运用局限性导致的,需要在临床语言学研究中进一步深化。四是语言康复可塑性机制理论,经典语言学模型指引下所建立的理论将可塑性局限在特定损伤区域上,尽管在诊治过程中起到了一定作用,但脑科学研究发现可塑性可以跨领域、跨网络,这些机制如何帮助语言康复是当前急需开展研究的重要内容。当然,语言作为人脑功能,临床语言学的基础理论还必须包括神经科学理论、认知科学理论等理论以及方法论等,这些理论在临床语言学体系建设中的作用和地位,以及它们与临床语言学研究和应用研究的关系,均需要进一步研究,否则就无法真正理解和研究临床语言障碍,也谈不上评估康复。
第三,构建科学的学科体系。学科体系是学科架构的重要内容,也代表着临床语言学研究和发展的方向。通常可以根据不同的分类标准而做出不同的分类。例如,我们可以根据研究的性质将临床语言学分为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可以根据障碍产生原因的不同层面,将临床语言学分为临床性话语障碍研究、结构性话语障碍研究和中枢性话语障碍研究;可以根据障碍性质的不同将临床语言学分为发展性语言障碍研究、获得性语言障碍研究和退行性语言障碍研究;可以根据临床语言障碍的诊治分为临床语言学评估研究与康复研究;还可以从语言在临床使用中的作用将临床语言学分为临床语言障碍本体性研究和工具性研究。还可以根据语言学部门进行分类,将临床语言学分为临床语音学、临床语义学、临床语用学、临床语法学等部分,当然还应当包括临床语言学基础和理论研究、临床语言障碍的神经基础与障碍机制研究、临床语言学方法研究等。当前学界的研究中存在语音学/音系学研究较为集中而语法等研究较为贫乏的情况,这些偏颇在临床语言学学科体系的发展布局中必须得到充分重视。否则,没有较为完善的临床语言学部门研究,就无法形成中国临床语言学的良好体系架构,也无法形成临床语言学提升发展的有效推动力。此外,临床语言学学科体系研究也要重视方法论和方法体系的研究。语言障碍的研究已经超越了传统的纸笔测试、单纯实物训练阶段,需要根据研究需要建构跨分子细胞到系统行为的多层次研究方法。即便是以往常见的系统行为研究,也要融合神经电生理、神经影像、神经调控等不同技术,从评估、康复等不同临床目的入手建立前沿的研究方法体系。
综上所述,中国临床语言学的发展处于一个极佳的历史时期,具备了较好的发展条件和环境,也有巨大的需求,但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临床语言学仍然需要不同学科的学者共同努力。在学科建设的同时,还有几项工作急需开展。
第一,在当前我国语言障碍需求巨大但服务水平亟待提升的情况下,要尽快健全评估体系。一方面要解决我国不同语言障碍疾病评估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另一方面急需开展从行为到脑机能等的多水平评估,提升评估的科学性。第二,要提升干预设计的科学性。要反对单纯基于经验的干预方案设计,在明确干预可塑性的具体机制基础上设计科学合理的干预方案。第三,加快人才培养。鼓励不同高校尤其是职业类高校增设临床语言学相关院系,加快人才队伍培养。同时要通过科学系统的课程设置从根本上提升语言治疗师的专业水平和业务素质。此外,还需要尽快建立专业的人才认证标准,提升现有队伍的专业化水平,也为将来人才培养的科学化提供参照标准。第四,加强前瞻布局。这至少可以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通过智慧医疗赋能语言障碍相关工作。语言康复没有对症药物,通过传统生物医药开发路径不可能解决语言康复的问题,非药物干预成为语言康复的重要出路,这就需要通过大数据信息挖掘、优化,设计出符合临床要求、具有明确使用方法、能够与干预药物媲美的干预方式。另一方面,在语言障碍神经机制上开展前瞻探索。作为基因决定的语言功能,看似行为异常的语言障碍实际上不仅与语言系统有关,还与细胞分子层面的神经生物机制有关。通过多能干细胞培养等方式来开展相关神经电生理机制研究,将有望为面向未来的临床语言学的脑机制研究打下扎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