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澜
在意大利米兰市有一个不大的天主教教堂,就是因为室内存有一幅世界顶尖的壁画而被列入了米兰的博物馆序列。而该教堂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幅壁画,早在1980年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了《世界遗产名录》。
然而,这个教堂博物馆的参观条件是较为苛刻的。由于接待观众的展厅面积较小,展品对温度与湿度要求又很严格,每次参观的人数限制在25人以内,每人观看的时间限制在15分钟以内。有人计算过,这个小教堂每天的接待量不足千人。观众进场必须衣帽端庄,不透不露,仪态虔诚,不言不语。
那么,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宝贝需要如此严密的保护呢?它就是被称为“人类史上第一全能王”“人类第一个千年一遇的天才”的达·芬奇的代表作之一――《最后的晚餐》。
圣母感恩堂(全称“圣母玛利亚感恩教堂”)位于米兰市薄伽丘大街左边的圣玛利亚感恩广场上,是一座文艺复兴时代保留下来的古建筑群。它与欧洲的许多教堂都相似,内外装饰有雕塑和壁画。但这座教堂后来之所以能享誉世界,并不是因为这座老建筑的时代久远,也不是它的样式格外美观别致,而是因为在这座教堂餐厅的墙壁上诞生了一幅世界名画。
《最后的晚餐》是达·芬奇在米兰就职时为他的赞助人卢多维科·斯福尔扎大公创作的一幅宗教画。他自1482年由佛罗伦萨来到米兰,一直在卢多维科的宫廷里担任画师和设计师,深得卢多维科赏识。1495年,当他承担了为圣母感恩堂绘制壁画的任务之后却迟迟无进展。教堂的主教见达·芬奇总是在壁画墙前转来转去却不肯动手作画就很生气,多次催促无果后就向卢多维科大公报告,说这个画家懒散怠工。当卢多维科问及原因时,达·芬奇说,因为他还没有找到画中那个出卖主子的犹大的原型,为此他也十分焦虑。据说教堂里有一位神父向来对主教颇为反感,当他听达·芬奇说想用主教的脸型作犹大原型的时候连声赞同,两个人都开怀大笑起来。不过也有人说,后来画在作品里的犹大原型是达·芬奇从米兰监狱的犯人中找来的。
1498年,经过3年多的艰辛创作,达·芬奇在圣母感恩堂餐厅后墙上的巨幅壁画《 最后的晚餐》终于完成了。他巧妙地利用餐厅后壁那44平方米面积创作出宽8.85米、高4.97米的巨幅画作。画中的人物与真实的人物相比放大了一倍,并且与就餐的环境十分融洽。壁画揭幕后不仅让主顾卢多维科大公十分喜欢,而且使达·芬奇因此作的传扬而声名大振,享誉画坛。
《最后的晚餐》是《圣经》中的一个著名故事。据《马太福音》26章所说,在逾越节的晚上,耶稣和他的12个门徒在一起聚餐,席间耶稣告知大家,门徒中有人出卖了他。这个题材在欧洲以往的宗教画中已有大量的作品涌现,即便是在佛罗伦萨这个地方,达·芬奇从少年时代起就见过了安吉里柯修士、吉兰达约、安德雷亚·德尔·卡斯塔尼奥等著名画家所创作的《最后的晚餐》,他们的作品都很精彩。那么,达·芬奇笔下的晚餐应该怎么“吃”呢?
过去的那些画家们在描绘最后的晚餐时常常把耶稣置于节庆的宴席中心,为了将这个神的儿子描绘得神气十足,总是在耶稣的头顶上画出光环来显示他的异常。而那个出卖了耶稣的叛徒犹大则多被安排在餐桌的另一边,身上穿着黑色的袍子,使其孤立,便于辨认。而在达·芬奇描绘的晚餐场景中,他舍弃了画家们通常描绘的庆祝场面,打破了人们围桌而坐的用餐习惯,让耶稣和十二门徒坐在一张长排桌上,所有的人全都面向观众。耶稣也与普通人一样,身着红袍,披蓝色斗篷,头发披散,随意地坐在排桌的中间。其余的十二门徒被分成四个三角形小组。犹大也像平时一样与门徒们混在一起,师徒们的服饰装束都与现实生活的人群无异。整个画面如同一场拉开了大幕的舞台剧:
黄昏将临,耶稣和他的12个门徒一齐来到了圣母感恩堂餐厅的长桌旁坐下来。耶稣对他的门徒们说:“大家都饿了,我们开始用餐吧!这是我们师徒最后一次聚在一起用餐了。”门徒们不明就里,一齐向师父望过来。耶稣摊开双手对门徒们说:“你们之中有人出卖了我。”啊!这句话就像丢下了一个响雷,把大家都给震蒙了,门徒们立即表现出极度惊诧的神情。
画面中的人有的惊恐,有的愤怒,有的怀疑,有的急于剖白自己……神态各异。瞧!左边第一组中最靠边的巴多罗买双手按着桌子猛地站起来转向了师父。达太也站起来,向中间指着。安德烈耸起肩膀,摊开掌心,好像在说:“可不是我呀!”第二组中靠在桌前的犹大左手原本伸向餐盘正要取食物,听了师父的话顿时愣在那里,身子随即向后收缩,右手紧紧地撸着他的钱袋。彼得的右手握着一把餐刀,恰恰绕在犹大的后背,左手搭在约翰的肩上。约翰紧张得双眼紧闭,靠着彼得。坐于中间的耶稣摊开双手,脸上露出悲悯而又镇定的神情。右边第一组中的多玛竖起一个指头,似乎在向师父询问。大雅各表情严肃,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腓力站起身来,双手捂着胸膛。第二组中的马可将手伸向耶稣,似乎要问个明白,却又将脸转向西门和小雅各,三个人仿佛在讨论着谁可能是告密者。他们每个人的手势和神色都被达·芬奇刻画得精细入微,惟妙惟肖。置身于壁畫前,我们仿佛看到了这些门徒之间相互怀疑、质询和愤怒的精彩表演。
那么,究竟谁是出卖了耶稣的叛徒呢?观众们根据画面中的人物表情和举止,找出了那个手中紧握钱袋、将头转向背光处的人,他就是出卖了师父的犹大。达·芬奇是一个善于使用手语的绘画大师,他在许多作品中对手的描绘都很用心。在这幅壁画中,他也在画面上借助手语来表达故事情节和人物的内心活动。他为每个人的一双手都设定了独特的含义,仅是从这13个人物的手姿变化上就能让我们看到故事场景中所充斥的猜疑、质询、惊恐、悲愤、焦虑和弓张弩拔的紧张气氛以及复杂的情感表达。
光线运用技巧也是《最后的晚餐》中的另一个绝妙之处。画面中,达·芬奇在耶稣背后的墙壁上开设了三道窗,屋顶上的山花由上而下也透出几道亮光。夕阳的余晖好像是自然地从室外照进来,将光线洒在耶稣和门徒们的脸上,让不同的人物在明暗不同的光线下产生不同的面部表情。唯有犹大的脸朝着背影,由此将一个肢体委琐、面部阴暗、内心刻毒的告密者形象昭然于天下。
有专业研究者还对达·芬奇在这幅壁画中所运用的透视法进行了深度揭示,认为他的这种画法让画面成功地呈现出立体空间效果,即利用“焦点透视法”将景物中的天花板、墙角、地砖、壁柱连线、桌椅边线、窗框边线及斜角阴影边线等处的虚线相交于画面深处的焦点上,最后消失在耶稣背后的窗口里。餐厅的墙壁边线与天花板上的方格图也做了不断向后退缩的处理,使景观由近及远不断深入,从而实现了二维图面表现出三维景物的立体感,并达成了和谐的空间关系与视觉场景似真的观赏效果。这种光影的处理充分展现了达·芬奇高超的绘画技巧,因而奠定了他在艺术史上的大师地位,也才有评论家将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米开朗基罗的《末日审判》和拉斐尔《雅典学院》并称为文艺复兴全盛时期的三大杰作之一。
如今,《最后的晚餐》在圣母感恩堂餐厅后墙上已经居住了500多个年头。自面世以来,它曾遭遇了潮气的浸蚀、人为的破坏和战争的摧残,每天都面临着毁失的危险。评论家们说,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无论从绘画的构图意境还是在运用色彩和光线的技巧上来说都是完美无瑕的。可是,达·芬奇是个勇于创新的人,他在这幅壁画中的色彩原料调试和干壁画法的创新方面却是失败的。由于他在创作这幅壁画时舍棄了欧洲传统的湿壁画方式而改用油画,并且还试用牛奶和蛋清调试了一种油彩和蛋彩相混合的颜料,从而使他的作品富有光泽,更加逼真,但是却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正是这次创新让他的作品自诞生不久便处于危难之中―—《最后的晚餐》完成后仅仅过了几年时间,壁画上面就已经出现了龟裂;加之餐厅内湿气较重,50多年后这幅壁画上的颜料便开始剥落,不得不经常修复。
艺术史家们还列举了《最后的晚餐》在存世的这500多年里所经历过的几次劫难,让我们知道了它在险象环生的状况下得以保留下来的奇迹―—
1499年,法国的路易十二率军占领了米兰王国。他在到达米兰的第二天就到圣母感恩堂里观看了《最后的晚餐》,当时这幅画刚刚完成还不到一年。他被这幅宏大、新颖、和谐的壁画所折服,立即问他的助手泽扎里能否将其切下来搬回法国去。助手说,在技术上不太可能。但路易十二不死心,又派人找到了画家本人。达·芬奇摆出无法搬动的多种理由说服了路易十二,才使这幅壁画保留了下来。据研究者称,达·芬奇后来确实还为路易十二绘制了一幅与这幅壁画尺寸相同的油画《最后的晚餐》―—如今这幅油画仍收藏在比利时的唐格洛修道院里。
1652年,圣母感恩堂里的僧侣们看到《最后的晚餐》已经剥落得不像样子,便不抱什么修复的希望了。于是他们就在餐厅后墙上开了一道通往厨房的小门,将壁画中间耶稣与三个门徒伸在桌子下面的脚给挖掉了。后来那道门虽然又被封上,但失去的那几只脚却再也无法生长出来了。
1796年,拿破仑的军队占领米兰时曾在圣母感恩堂里驻军,餐厅一度变成了马厩。闲暇时士兵们便把壁画中的人物头部当作靶子,用来比赛抛掷石块的准确度,遂将这幅壁画糟蹋得面目全非。法国人战败撤离之后,米兰人对它进行了全面的修复。
1943年,米兰在“二战”中遭到盟军飞机的轮番轰炸。8月15日,圣母感恩堂和会院食堂的屋顶全被炸弹掀翻,大部分墙壁都倒塌了。由于教堂的僧侣们在战争期间为了保护壁画曾利用沙袋和木板来保护墙体,才使这道绘有《最后的晚餐》的墙体得以幸存。但是,因为壁画长时间被尘土掩盖,密不透风,画面上长满了霉斑,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可是,米兰人仍然不肯轻易放弃这件祖传的珍宝,他们还要下大工夫来修复。战后由意大利修复专家毛罗·佩里乔利主持《最后的晚餐》的修复工程。这次修复自1954年开始到1977年止,仍然不能取得令人满意的效果。因为这幅壁画在500多年的岁月里曾经进行过10多次修补工程,画面上的伤疤太多,就像一位久病难医的老人,已经病入膏肓了。于是意大利人决心对它实施重大手术,让它脱胎换骨。
1980年,在奥利万提公司的资助下,《最后的晚餐》的修复工程又拉开了新的一幕。1982年,意大利政府组成了以罗马文物修复保护中心负责人究赛皮·巴赛利教授为领导的修复团队,由米兰艺术史教授比宁·布拉姆比拉亲自操刀修复。这位已届中年的女教授为了恢复大师作品的本来面貌,经常扒在脚手架上用手术刀、锉子、镊子和显微镜一点一点地擦除5个世纪以来蒙在画面上的污垢和历代修复者所涂盖的色彩以及各种填充物,以求得能正本清源。就这样,她和修复小组的同事们整整干了20年,耗资达700万马克,终于使《最后的晚餐》“整旧如初”,再次复活。直到1999年3月这幅壁画才得以重见天日,被人们称为“世纪修复”。
那么,有谁见过这幅壁画最初的样子呢?意大利人是如何“复活”了一幅500年前的古画的呢?人们不能不对此表示怀疑。这里就又说到当初临摹达·芬奇作品的画家们。自从《最后的晚餐》诞生之后,就有许多画家来到米兰临摹这幅壁画,留下了大量临摹作品。也正是有了众多的临摹品,《最后的晚餐》才得以在世界上广为流传。修复小组找到了20多幅距原作时间最近的临摹品进行比对研究。经艺术史家们鉴别,在现存的临摹作品中,以奥乔纳于1510年临摹的那幅油画为最早,也最接近原作。尽管它只是一幅临摹出来的画品,却也受到了珍视。如今这幅临摹的油画也变成了一件珍宝被收藏在法国的卢浮宫博物馆。还有一幅《最后的晚餐》是达·芬奇的学生吉皮特里诺在 1520 年临摹出来的,现存于英国伦敦皇家艺术学院,这幅临摹画也和原作非常接近。该修复小组最终选择了奥乔纳临摹的《最后的晚餐》为模本,动用了红外光谱和显微技术等诸多现代科技手段,对千疮百孔的壁画进行修补,最后基本上实现了“还原作品的本来面貌,展现艺术杰作的特色”的修复目标。
如今世界各国的艺术爱好者们来到米兰,仍能在圣母感恩堂的墙壁上看到达·芬奇当年创作的《最后的晚餐》的真迹,正是通过参照临摹出来的高仿作品对破损的原作进行不断修复的结果。这才让我们明白,《最后的晚餐》的所谓“不朽”何以成为可能。
网络中有篇文章说:“达·芬奇好像在 500 多年前精心安排了一个局,他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让不同年代的人们都参与到他的《最后的晚餐》中来。”也许是富于联想的作者重启了“达·芬奇密码”中的发散性思维,让我们对这幅壁画存世500年来所经过的各种艰苦卓绝的修复产生联想,从它所躲过的一次次破损和毁失危机中来认识这件艺术品的独特价值。这正是如今的米兰人对其倍加珍爱,细心看护,唯恐出现闪失的历史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