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
济南恒隆广场前,两位外卖小哥正在等待接单。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在抗疫一线,无数医护人员挺身而出,勇敢逆行,为救治患者与时间赛跑、同病魔较量;在后方,每个普通人都不曾置身事外,更多的人选择扛起责任,用坚守和付出传递温暖和力量。
这是一场战争,在新年的伊始,爆发在每一个普通人身边。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每个中国人的春节,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们今后的人生。三个人,三个样本,是所有参与这场“战疫”者的缩影。是他们避免了使武汉成为一座“孤岛”,避免同胞们“在大海里独居”。
多年之后,很多人都不会忘记,他们今时今日的选择——为我们能做的点滴小事而付出了自己的一段人生。
Candy的顾客给她起了一个新昵称——“口罩的搬运工”。尽管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前,整整7年代购生涯中她所卖的口罩,也远远赶不上这二十多天卖的数量。
作为一名资深代购,Candy有一众忠实拥趸,代购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在北京拥有一个工作室,主要业务就是做全球代购:直播、淘宝店、各大新媒体平台、微商,多个渠道同时发力。
注意到新冠肺炎疫情,Candy算是比较早的。1月中旬,Candy就已经陆续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疫情的消息,但她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消息都是寥寥数语,谁也没把这个当回事儿”。
1月19日,Candy接到合伙人电话,他通知 “停止售卖库存的N95口罩,武汉的疫情好像不简单,口罩咱们自己留着用吧”。但那时候,仓库已经几乎没有口罩了。往年,一入冬就到了口罩的销售旺季,大家因为雾霾和流感会购买一些口罩。但作为一个单品,口罩仍然是Candy代购商品中的“小流量”,在去年12月份之前,甚至已经出现了滞销的情况。
这批滞销的口罩,来自加拿大,成本价格每盒140元,最终被Candy以88元每盒的价格清仓处理掉了。
1月20日,Candy看到新聞发布:钟南山宣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定人传人”。她回到工作室找出了仅剩的十几个口罩、酒精、免洗洗手液。
次日,Candy坐动车回济南过年,戴了口罩。她留意到车站里有相当多的人都戴了口罩,但大多数人上了车就摘下来了,Candy戴了一路。这一路,已经有江浙沪一带的老顾客找她买口罩,他们向Candy抱怨:自己的城市已经一个口罩都买不到了,自己离疫情爆发的武汉这么近,没有口罩实在担心……
“买卖长了是情谊”,看着自己的顾客处于不安中,回到济南的Candy跑遍了自己家周围的商超、药店,搜罗了所有能买得到的N95口罩。两天内,Candy买到了四五十个口罩,分别发给几个在江浙沪的老顾客。“都是老顾客,我权当帮忙了,原价转给他们,邮费到付。多跑几趟就当遛弯减肥了,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找Candy买口罩的人越来越多。到了24日,口罩突然变成了硬通货,济南也已经买不到口罩了。Candy问了日本的几个买手,她们反馈:日本的口罩货源充足,种类齐全,运气好的话在一家店可以买到四五十盒。武汉疫情的消息已经传入日本,日本的部分超市和药店开始降价销售口罩,还有的打出了“中国加油,武汉加油”的标语。
Candy当机立断,决定为大家免费代购口罩。“我们有各个国家的代购资源,国家有难,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对顾客们的一个回馈。”
这之后,Candy联系了七八个常合作的日本买手专门为顾客代购口罩。他们开始了连轴转的日子,买手们每天约邮政11点钟来家取件,发完积存的口罩之后,开车出门扫街买口罩。大约在晚上十点钟,结束一天的扫街,回到家,再把今日购买到的口罩分类整理,打包填邮单。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工作量,对照名单一个个分类统计、打包填单,往往忙完就到了第二天早晨。
最忙的时候,买手们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Candy统计订单数量,回复顾客,也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Candy算了一笔账,这些在日的买手们,通常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代购只是兼职。他们的日薪通常在2000元人民币左右,这次请他们代购口罩,每盒60枚装的口罩劳务费是人民币10元。除了油费、停车费,买手还要支付打包费用。在日本,纸箱和胶带的价格都很高,一卷胶带合人民币20多元,很小的一个纸箱也需要十几元。事实上,买手相当于半义务劳动。
随着疫情发展,日本也开始执行严格的限购。在1月27日,Candy看到日本亚马逊上出售的口罩,原本一盒600日元的口罩,被炒到了6000日元。
口罩越来越难买,日本的物流也开始爆仓,“很多顾客的物流信息一直没有更新”。顾客的邮件出现了滞留的情况后,日本的邮局也有了诸多限制,每人每天开始计件,不可多发。买手为了能够尽量多的向国内邮寄口罩,往往跑三四家邮局才能拿到十几张邮寄单。
为了能买到更多的口罩,Candy陆续找了其他国家的买手,部分在欧洲定的口罩,前一晚上接的单,第二天早上给买手汇欧元时,人民币大跌,Candy自己往里添了不少钱。
但疫情蔓延,牵动着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在这个大背景下,Candy每帮助一个人,就令她越有信心。她的顾客中,有临近预产期的孕妇,有在一线工作的医务人员,甚至有政府的采买人员。每名顾客的背后,都是一个守望相助的家庭。
截至目前,Candy已经义务代购了9万枚口罩,而她仍在继续……
几乎在一夜之间,武汉成为了所有人最密切关注的地方。
距离除夕还有四五天,孙喆连续给在武汉工作、生活的大学同学发了好几条微信。新闻里,新冠肺炎疫情愈演愈烈,他关切地询问同学们的情况。好在他们都安然无恙,全都隔离在家,不敢出门。
济南万象城,一名值班的营业员。
孙喆松了一大口气,乐天派的他认为“事情也许很快好转”。腊月二十八,回老家之前,孙喆的媳妇儿让他出门买口罩和消毒液。孙喆出去转了一圈,超市和药店都问了,全部断货,啥都没买到。
因为早就定好的回家计划,加上这又是两人新婚后第一次回家过年,第二天,尽管心里稍有不安,孙喆和媳妇儿还是踏上了返乡的路。丈母娘家在莱芜,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地方,路上远没有孙喆预计的堵。当日,岳父岳母在张罗着过年一大家子聚餐的事儿,孙喆想了又想,觉得事态严重,还是劝了老人。“特殊时期,还是不要聚餐了。这个疫情的情况,可能不像我们想象的乐观。”最终,丈母娘家取消了聚餐,通知到每家时,大家都很理解、赞同。
除夕当天,孙喆带着媳妇儿回到了自己老家——潍坊市临朐县。就在前一天,临朐刚刚确诊了首例新冠肺炎感染者。两人回到家里就没再出门,恐慌渐渐在小县城中蔓延……
在家里陪父母待了几日后,孙喆和媳妇儿开始计划早日返程回济南。惦记着尽快返济,是因为孙喆放心不下自己的工作。孙喆就职于山东山大华特物业管理有限公司,负责山大科技园的物业管理工作。疫情期间,园区的管理工作至关重要,一旦哪方面做不到位,就会引发巨大隐患。
大年初四,孙喆两人踏上了返程的路。路上,孙喆边开车边想着回单位要马上落实的事情:公共区域消毒杀菌,配合管委会和居委会做人员情况汇报,疫情宣传,控制园区人员进出……
返济途中,所遇村庄皆开始实行封闭管理,路上还设置了很多劝返点。每当遇到疫情防控的检查,孙喆都会对工作人员说上一句“辛苦了”,路过一处检查点,一位工作人员向孙喆敬了个礼。孙喆被感动了,他想,我们的生活离不开这些人的默默付出啊。
原本孙喆是初六值班,但到家的第二天,他就跑去了單位。到了单位,正赶上兄弟公司组织加班生产消毒剂。孙喆立马投入工作,配合生产。在全体员工的努力下,整个公司在十天内生产出60吨消毒剂,全部无偿捐赠给各所大学、企业和单位。
在这之后,孙喆早出晚归,全身心投入到园区的疫情防控工作中。他所在的物业公司作为整个园区的管理部门,安排专门人员24小时坚守在岗,采取多种方式加强疫情防控工作。第一条措施就是——封园。
刚开始封园,很多人还不理解,每当遇到质疑的人孙喆就一遍遍向他们解释。但落实再困难,也要保证“外来车辆除了公务的和拉消毒液的一律禁止入内”,因为在孙喆看来,疫情最大,任何环节不能出现纰漏。
除此之外,孙喆还要联系各个驻园企业,每日通报人员情况,协调安排公共区域的消毒杀菌工作。在管委会的工作人员来落实防控工作之前,孙喆已经把所有必要的工作做到了位。园区太大,人手不够,孙喆就和两个保安配合着做整个园区的消杀工作;管委会、居委会有通知需要传达,孙喆就负责把一张张告示贴在园区内;园区的大门管控工作很艰巨,他就守在大门口,事无巨细地落实。
最开始,有的业主对戴口罩不是很在意,孙喆就向他们解释疫情,在手机上搜出防疫知识向他们普及。在大多数园区都还没有完整的防控观念时,孙喆就开始严格执行体温枪和戴口罩的双保险防控措施。
从返回岗位的那一天起,孙喆就处于一种非常忙碌的状态,生怕有什么闪失。但他自己,暴露在公共场所,却除了一个口罩外,没有其他任何防护。有时回家看到新闻上不断上升的确诊数据,孙喆心里也有点发毛。“但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投入到工作状态中,却莫名感到心安。”孙喆说。
这个春节,王笠一天都没有休息。
王笠今年29岁,淄博人,高中毕业后就来到济南打工,服务员、保安、公司职员……啥都干过,做外卖员,今年是第四年。
过年不回家,今年是第一次。王笠本来计划回博山老家过年,但是春节期间单子多,且单价高,不休假坚持接单的还有额外的奖励,为了多赚点,他最终决定留在济南。“去年谈了个女朋友,想着在济南买套房子,最近正在攒钱。”王笠说。
平时玩的哥们儿都回老家了,女朋友也回老家了,独自留守济南的王笠有些孤单。在1月20日前疫情还不明朗的时候,整个济南热闹非凡,大家都在为过新年做着准备。那时的王笠不知道,自己的孤独感会随着疫情的发酵而加剧。
1月21日,离过年还有3天,一大早王笠接到了很多便利店和药店的订单,打开一看,全是买口罩的。帮客户代购的时候,王笠也给自己买了一包,一种十枚装的医用护理口罩,16块钱一包。当时柜员向他介绍另一种防护等级更高的,但因为价格比这个贵他没要,后来在各种新闻中他知道那就是紧俏的N95。
从年前到现在,王笠一直没休息,本来想着破五后给自己放一天假,但是疫情期间外卖员本来就少,想着很多单子没人送,他就坚持了下来。但事实上,这个春节的订单量远不能跟往常相比,在他接到的订单中,大多数是米面粮油、零食果蔬、药品等生活物资,几个超市成了他最常取货的地方。
过去二十多天里,他接到了很多印象深刻的订单,有个客户天天吃火锅,光是往他家送火锅食材就数不清去了几趟;有个客户下单了几箱方便面,却是送给物业值班的工作人员的;有一家商场里的餐厅很暖心的送了他一杯热茶;有一次在街边等接单,一辆轿车缓缓驶过,车里的小女孩冲着他喊“加油”……
这些事情都让王笠“心里暖暖的”。
疫情期间,王笠所在的外卖平台推出了“无接触送餐”服务,规定要把外卖放在社區门口或者某指定处,客户自己去拿。“其实没有推出这个服务之前,我也很注意这方面,基本客户接外卖时我会托住底部,客户提上面,也没有接触。”还有很多客户会直接要求王笠把外卖放在门口或者挂在门把手上。
2月2日,一条深圳外卖小哥确诊感染新冠肺炎的消息备受关注。当天,王笠的女朋友带着哭腔给他打电话,怪自己没阻止他留在济南加班。王笠安慰了女友,又给自己父母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为了自己和家人,王笠很注意防范,在疫情出现后,每天他都要测量体温、严格戴好口罩、外卖箱一天消毒五六遍,随身携带的消毒喷雾也总拿出来喷。“这段时间,每去一个地方都要量一次体温,每一次正常通过,自己就安下心来。”
王笠经常跑的有两家三甲医院,看到单子是送往医院的,有的同事会觉得忌讳,新闻中感染患者数量一直在增加,谁知道去医院会不会有感染的风险?所以有些单子挂出来,大家一看是送往医院的,都不会领。王笠会领,他对自己的防护措施非常放心——随身带一瓶消毒喷雾,戴两个口罩,棉手套里面还套了一个一次性医用手套。不过还有另一层原因:医院的单子不一定都是饭点的,可能是医生忙碌中抽空吃的一餐饭,没人送,他们吃什么呢?
在王笠所在的外卖站点里,一共有三十多位配送员,过年期间坚持工作的不到一半。像王笠这样一天未休的更是少之又少。每天,王笠几乎都要工作12个小时以上,但是接单量却不足以往的三分之一。
这个班加的值不值得,王笠也说不清楚。但是,有一天,王笠在某餐厅等餐的时候,刷到一篇写外卖小哥的文章,上面写“我们在家里躲病毒,他们在为了我们的正常生活而疾驰”。王笠突然鼻子有点酸,自己的工作原本是社会最底层、最不起眼的,却在这个时刻被人赋予了更丰富的意义。
这个春节对于王笠来说有些“魔幻”,平常最烦的就是堵车时段送外卖,刮刮蹭蹭,让人着急上火。疫情之下,“城市仿佛是自己的了”,没有噪音,没有行人,等红绿灯是自己在等,除了偶尔遇见的同行,就是“全副武装”的消毒人员。空荡荡的大街上,王笠骑着他的小电驴,成为了人们和这个城市的一座桥梁。那感觉就像王笠在微博上读到的一句话:整个城市都被按了暂停键,只有外卖小哥在加速。
这让王笠觉得,自己第一次完全融入到了这个城市;同时还觉得,自己也在为这座城市贡献着力量。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2020年2月5日,济南纬一路经三路附近,一防控点醒目的党旗迎风飘扬,大观园办事处的一名党员工作者在寒风中坚守着。王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