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女作家额鲁特·珊丹小说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2020-02-17 10:39杨易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蒙古族小说

杨易

摘 要:《遥远的额济纳》这篇小说将着眼点置于女性的命运与自然环境的演变之上,使“女性”与“自然”成为贯穿故事的两条脉络。在小说中,女性与自然经验相似、地位相同、命运相依;而两个男性角色分别成为男性中心主义的象征;小说也强调了人与自然的紧密联系,体现出反人类中心主义的意味,这些分别体现着生态女性主义精神最为核心的三个方面。小说也通过女主人公悲剧性的结局,表达了生态女性主义最根本的诉求。

关键词:额鲁特·珊丹;蒙古族;小说;生态女性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0)01-0090-04

《遥远的额济纳》是蒙古族女作家额鲁特·珊丹发表在《民族文学》杂志(2006年第7期)上的一篇中篇小说。这篇小说以婉转绵长的笔调,叙写了额济纳草原之上所展开的历史沧桑演变,与在草原上生活的蒙古人的一生的悲欢离合。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珠拉的形象,与额济纳草原有着相似的特质:坚韧、宽阔、温厚、充满智慧。作者用现实与过往交错的插叙笔法,将珠拉一生的坎坷与挣扎,欢喜与悲伤娓娓道来,语言富于诗意与感染力。

由于作家的女性身份,本篇小说在叙述视角上呈现出女性独有的细腻感性,不仅对女性的内心世界有着丰富而生动的刻画,而且还表达出一种对蒙古族女性心灵上与自然的亲密维系与互动。小说将着眼点置于女性的命运与自然环境的演变之上,女性与自然成为贯穿故事的两条脉络。这种对女性与自然的双重关怀,使小说体现出生态女性主义的精神。

生态女性主义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随着生态危机的出现,人类中心主义开始受到冲击,反人类中心主义的核心理论——生态主义逐渐取代了人类中心主义,并与女性主义逐渐合流,生态女性主义应运而生。生态女性主义针对“构成西方主流哲学理论主要成分的二元对立”提出争议,把女性与自然、女性与社会、人类与自然界联系在了一起,寻求一种大宇宙的和谐。在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生态女性主义批判、解构‘人类中心主义;在权力与秩序的关系方面,生态女性主义批判、解构‘菲勒斯中心主义”[1]。

本文将结合生态女性主义的相关理论,从生态女性主义最核心的三个方面——女性与自然的联系、反男性中心主义、反人类中心主义着手,分析《遥远的额济纳》这篇小说是如何体现出生态女性主义精神的,对小说中或直接或间接表现出的生态女性主义元素进行挖掘与解读。

一、女性与自然的关系

(一)女性与自然经验相似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与自然具有天然的相关性。自然本身所具有的生产性,与女性的生育特征相似,因此自然与女性共同具有母亲的角色。而在文学作品中,这种相似常常会表现为女性与自然在经验上的相似,即女性身体状态的变化与生态环境的演变呈现出某种相关。

在《遥远的额济纳》这篇小说中,女主人公经历了从年轻到年老的一生变化,而额济纳草原也经历了从往日的水草丰美到现今的荒凉肃杀的演变,而这两种变化在时间上是吻合的。在过去,年轻的珠拉是一名美丽、聪慧、单纯、勇敢的蒙古族姑娘,十九岁时与年轻的喇嘛尼玛相遇,便一心一意地爱上了他,她与尼玛私奔的爱情故事,更成了额济纳草原上流传甚广的美丽传说。珠拉与尼玛在昔日美丽的额济纳草原上相恋、生活,那时的额济纳草原生机勃勃,天鹅的欢叫如歌醉人,野生的水鸟鸣声相闻,鸟羽美如花锦。后来的珠拉,成了七十多岁,带着疯儿子艰难度日的老人,文中写她“因常年骑乘骆驼,她的身体总是随着笨拙的步伐左右摇摆着,空瘪的乳房像口袋一样,在老旧的灰色布袍内不停地悠荡着”,她年迈体衰,甚至从河边抬水这样的事都无法完成,她家的羊也体弱多病,没熬过冬季就相继死去。而此时的额济纳草原也经历了衰落——树木被砍伐殆尽,草场被啃噬一空,梭梭林被夷为平地,沙漠侵袭,湖水干涸,土地龟裂,胡杨枯死。人们被迫迁离了额济纳草原,只剩下年迈的珠拉守在原地,对着袭来的沙漠与狂风徒然怒吼。

(二)女性与自然地位相同

女性与自然除了在经验上具有相似性以外,更为重要的一个方面即是拥有相同的地位——被边缘化与他者化。女性与自然在社会发展中都是被剥削和掠夺的对象,且都缺少话语权,无法很好地言说与表达自我。

在本篇小说中也不乏这样的表现。例如匪首丹宾杀死珠拉的情人尼玛之后,理所当然地将珠拉视为自己的所有物,甚至将珠拉的身份与白鼻骆驼等同起来,都归为尼玛的遗产。而对于这种男性强权对女性的公然侵犯与掠夺,在当时甚至是被默许的,若珠拉在当时强烈而直接地反抗丹宾,恐怕也将招致杀身之祸。在文中也可见类似于“女性被男性驾驭”“女性是男性所征服的对象”等等的表述,如此种种都体现了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父系社会之中,女性所处的边缘化与他者化地位。反观自然也是如此,大量人口涌入额济纳草原之后,开始了对这片土地的无所不用其极的疯狂掠夺,人们肆意砍伐树木,将牧场变为耕田,饲养的山羊刨草根啃树皮,最终导致了生态环境被徹底毁坏,沙漠与干旱将这片昔日的绿洲吞没殆尽。自然一直都是人们所征服、所索取的对象,人们从自然中不断地掠夺以获得自我的发展以及经济利益。女性与男性、人类与自然,在传统的观念之中是构成二元对立的,其中的两者都是处于支配者与被支配者的压制性关系之中。女性所遭受的是来自男性的压迫,而自然所遭受的是来自人类的压迫。

(三)女性与自然命运相依

前文中已有提到女性与自然的同一性,女性与自然密切相连。文学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和自然的密切联系在文学上主要表现为符号上或象征性的联系。女性被“自然化”的同时自然也被“女性化”,自然是女性的庇护所,女性也是自然的呵护者[2]。女性与自然相互慰藉,命运相依。

小说中的额济纳草原,是女主人公珠拉生长生活的故土,珠拉在这片土地上过着愉快又清贫的生活,她遵守先祖的遗训,沿河流不停迁牧,夏季在丰美的河岸安帐,冬季在阳坡下扎营。丰饶的额济纳草原充满着无限生机,给予珠拉生活所需的资源。

而生长于这片美丽土地上的珠拉,更是在心灵上与自然有着富于灵性的互动,如文中所写:“珠拉能用古朴的心灵去破译胡杨挽颈交结的神秘语言。她能够感受到,附着灵魂的万物所具有的神性本质,以及禅意般的语境。”自然不仅为珠拉提供物质上的丰富,更滋养着珠拉的心灵世界,为珠拉提供精神上的寄托与庇护。

而珠拉也以额济纳草原的守护者自居,在草原没有遭到破坏时,珠拉恪守着草原上的生活法则,遵循着自然规律,保护草原的生息繁衍。在草原受到破坏时,珠拉也站在草原保护者的立场上,愤然斥责与咒骂那些掠夺无度的歹人。而当草原沦为沙漠,人们纷纷迁出曾经的家园时,珠拉却留守在原地,拒绝迁徙,愿与草原相伴相守到最后一刻。

二、反男性中心主义

(一)男性中心主义之象征其一——丹宾

丹宾是本篇小说中最为突出的反面角色。他穷凶极恶、贪婪自大,是草原上臭名昭著的悍匪。丹宾在故事中几乎成为暴力与残忍的化身,他的罪行累累,令人恐怖。我们可以发现,在他的身上存在着典型的男性特质:身躯健壮高大,凶猛强力,有着强烈的征服欲与支配欲。因此,丹宾的形象实质上是男性中心主义的一个极端的象征。在男性中心主义即男权制之中,男性处于绝对的支配地位,并且对男性特质有着绝对的价值认同,而女性是被客体化、与男性对立起来被看待的。丹宾用杀害珠拉的情人尼玛,夺走尼玛的财产,并且占有了珠拉,这种行为体现着男性的支配与征服。而本文的反男性中心主义的意图,则集中体现在珠拉杀死丹宾的复仇行动之中。

小说塑造出如此一个穷凶极恶的男性形象,是为了设置更为激烈的戏剧冲突,从而使男性中心主义与女性主义的矛盾更为突出。男性的征服与侵略是直接的、表面的,如暴风骤雨一般席卷一切;而相应地女性的反抗则是隐忍的,伪装的,在温顺的表象下隐藏着坚决。珠拉的复仇过程,是男权主义与女性主义的一次直接的冲击与对抗,最后以女性的胜利而告终。这体现了小说对男性中心主义的反抗意图。

(二)男性中心主义之象征其二——楚鲁

楚鲁是珠拉所领养的小儿子。他的出现曾被珠拉认为是天神的垂怜,是珠拉艰辛生活中的一丝曙光。珠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楚鲁的身上,因此对他娇生惯养,极尽宠爱。但在母亲的溺爱下长大的楚鲁却骄纵成性,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与偷马贼混在一起。最终抛弃家庭,与外地的女子结婚,离开了草原,也抛下了母亲与兄弟,辜负了珠拉的养育之恩。珠拉在抚育楚鲁的过程中,是作为“母亲”的角色,珠拉在扮演这一角色之时,将自己置于从属地位,一切都以儿子为中心,顺从他的意志,竭力满足他的需要。这一“母亲”角色即是女性在男权社会中一直扮演的角色,那么“母亲”珠拉所奉献的对象——“儿子”楚鲁的形象,则可以看作是男性中心主义的另一种象征。而对于这一象征,我们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来进行认识。

首先是楚魯对母亲的背叛。珠拉为了将楚鲁养育成人,含辛茹苦,对他百依百顺。而楚鲁并未从中学会感恩与回报,而是自顾自地放纵游荡,留给母亲的只有孤独与失望。最后他毫无责任感地抛弃了母亲与兄弟,自私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楚鲁与珠拉这样的母子关系,在男权社会中并不罕见。女性为子女与家庭奉献一切,最终却被抛弃,得不到相应的回报。这其实是男性中心主义对女性压迫、掠取的表现。

其次是楚鲁对故土的背离。楚鲁领回一名“喝黄河水长大的女子”,这名女子抗拒草原上的生活方式,对楚鲁的故土和亲人毫无认同,却只对珠拉的首饰感兴趣。最终楚鲁与这名女子结婚,离开了草原,放弃了原本的生活方式。楚鲁对故土的背离,代表着他最终投靠了以人类中心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为代表的现代社会法则,而背叛了母亲与故乡。

小说将珠拉塑造成为男性中心主义的受害者,也体现了反男性中心主义的思想。

三、反人类中心主义

“人类中心主义”又称“人类沙文主义”,主张人是万物的中心,只有人类的利益、需求与欲望才是重要的,只有人类的生命形式具备内在价值[3]。小说中关于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想,则是体现得比较直接和明显的。生态女性主义认为自然是一个有机整体,人类为其中的一个部分。因此,人类与自然应紧密相连、协同发展[4]。小说中对于遵循自然规律,与自然共生息的生活方式给予了肯定,而对无视自然规律、肆意破坏生态的行为进行了直接的谴责。小说中强调了人与自然的紧密联系,而人对自然的敬畏、禁忌与信赖,主要通过信仰的方式体现了出来。

文中用插叙和对比的手法,分别刻画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草原生活:一种是珠拉与尼玛在生机勃勃、水草丰美的草原上所度过的天人合一,灵犀相通的生活;另一种则是在满目疮痍、哀戚死寂的草原上的沙进人退,日暮途穷的生活。前一种草原生活是由于人与自然保持着和谐的共性,人敬畏自然、信仰自然、愿将自身的命运与自然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也时刻约束着自己的行为和欲望,选择了一种顺应自然规律的生活方式,也因此获得了心灵的自由:“丰饶的额济纳草原,是他们心灵深处的神祗,敬畏中,哪怕是粗暴的触摸,都是有悖于苍天的罪过。他们恪守着大自然赋予人类的准则,在额济纳温暖的土地上过着愉快而又清贫的生活,坦荡的灵魂和解释的肉体总是沐浴着光明。”而后一种草原生活则是由于人对自然过分的索取,人口大量涌入,肆意砍伐开垦,过分畜牧,焚烧木材,破坏草场。此时的人们,已经失落了对自然规律、祖先遗训的敬畏之心,一心想要征服自然,掠夺资源,无视肆意妄为带来的后果:“佛爷丧失威严,圣人的告诫失去魔力,有谁还恪守着先辈的遗训,在乎大自然的警告呢?”;“可是为了生活,人们竟敢违背天理,亲手打开制造灾难的魔盒,招来了天敌。”作者耗费大量笔墨,饱含感情地描绘了草原今与昔的不同景象,也用直接的语言道破了人的两种截然不同价值观念,且道出了作者对“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的明确的批判立场。

四、女主人公的悲剧命运——未实现的生态女性主义诉求

《遥远的额济纳》这篇小说叙写了女主人公珠拉坎坷而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回望珠拉的命运轨迹,我们不得不承认珠拉的一生笼罩着浓郁的悲剧色彩。

珠拉雖然身为聪慧勇敢、坚强独立的草原女性,但她的一生仍未实现真正的自我,而是彻底为儿子付出一切,抱着对逝去爱人的思念直到生命终结。

在小说的结局,珠拉选择了亲手结束自己和儿子的生命,虽然透着悲痛与无奈,但这也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作是珠拉的一种自我解放。也正是因为如此,文末的描写才会透出崇高的色彩。珠拉死前所看到的美好幻景,也可看作是一种暗示。但幻景终归是虚幻的,珠拉的一生以悲剧告结,被毁的额济纳草原也仅仅在幻觉之中才能恢复生机。女主人公的悲剧命运和未能实现的生态女性主义诉求,留给读者无限的感慨与触动。

总而言之,在这篇小说中可以看出作者表达了构建理想的男性女性关系、和谐的人与自然关系的愿望,这也正体现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根本诉求。这篇小说中处处闪现着生态女性主义精神的光芒,体现了作者对女性与自然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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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付玉群,李成坚.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及国内研究述评[J].西南科技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26(03):82-87.

〔2〕万亚娟.生态女性主义理论解读《德伯家的苔丝》和《边城》[D].郑州大学,2011.

〔3〕郑兰.《呼啸山庄》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10,27(10):11-14.

〔4〕莫焕然.生态女性主义:理论梳理及辩证解读[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29(09):118-123.

(责任编辑 赛汉其其格)

An Interpretation of Ecological Feminism in the Novels of the Mongolian Female Writer Erut Shandan: A Case Study of The Distant Ejina

YANG Yi

(Department of Minority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 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8, China)

Abstract: The Distant Ejina focuses on the fate of women and the evolution of the natural environment, which makes "woman" and "nature" become the two lines that run through the whole story. In the novel, women are similar with natural experience; they have the same status and their fate is interdependent. Nevertheless, the two male characters in the novel become the symbols of male centrism. The novel also emphasizes on the close connection between man and nature and embodies the anti-human centralism, which respectively demonstrates the three core aspects of the ecological feminism spirit. It also expresses the most fundamental appeal of ecological feminism through the tragic ending of the heroine.

Keywords: Erut Shandan; Mongolian; Ecological Femin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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