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佳铖
“我们家又生了个女孩,
养不起,你们要不要?”
1988年4月的一天,安徽省亳州市蒙城县岳坊镇冯庙村葛王庄葛保尧、葛保田兄弟家的房门,被附近村庄的阿四叔敲开。阿四叔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家又生了个女孩,养不起,你们要不要?”兄弟俩四目相对,疑惑万分:“你是在逗我们呢?”
兄弟俩知道阿四叔,他已经有了几个孩子,虽然家境不好,但也比他们强。他们带着年迈体弱的老父亲,住在两间破旧的土坯房里,因没有钱,兄弟俩都没能娶上媳妇。兄弟俩都很喜欢孩子,村里哪个调皮的孩子溜进他们家,他们从不会让孩子空手回去,哪怕只有一根玉米,也会往孩子怀里塞上半根。
“我过几天再来。”阿四叔说着转身走了。葛保田两兄弟缓过神来,说:“他肯定是说说而已,谁舍得把自家孩子送人啊。”他们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当晚谁也没睡着,心里十分渴望有个孩子,让这个家热闹一些。
谁知,三四天后,阿四叔真的抱着一个女婴来了,把孩子和一包衣物往他们床上一放,只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她,3月刚生出来的”,就转身离开了。女婴哇哇大哭。葛保田和葛保尧又惊喜又惊讶,还带着一丝惊恐,看着女婴,都有些手足无措。
看着俩儿子只顾对着孩子傻笑,老父亲摇了摇头,下了一道命令:“你们赶紧给孩子取个名,要好听又好记,还要有意义。”葛保田抱着孩子,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想名字,无意间走到窗口,看到墙角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艳,便说:“就叫红花吧,希望孩子以后像红花一样漂亮。”老父亲和哥哥对这个名字都很满意。
从此,这个名叫葛红花的女孩,和老葛家的命运紧紧系在了一起。原本葛家父子三人靠6亩地过日子,土地贫瘠,收成不好,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家里多了个孩子,负担重了不少,葛保田决定,让身体不好的哥哥和老父亲在家照顾红花,他把农活全包了。
葛红花得喝奶粉,村里小店最便宜的奶粉也要5元钱一袋,一袋奶粉只够喝三四天。为了挣奶粉钱,葛保田忙完农活就四处打零工,帮人拉货、搬东西、给拖拉机装土……
在兄弟俩的悉心照料下,葛红花渐渐长大。她牙牙学语时,葛保尧提议:“咱没办法给红花一个妈妈,但可以让她有个爸爸呀!弟,以后就让红花叫你爸爸,叫我大伯,管咱爸叫爷爷。”此后,弟弟出门干活后,葛保尧就抓紧时间让葛红花学叫“爸爸”。
“爷爷,等我挣钱了,我带你去吃蛋糕,
软软甜甜的,你就算牙齿掉光了也能吃。”
1989年夏天的一个傍晚,葛保田拖着疲惫的身体刚回到家,正在吃米糊的葛红花转过头,对着他喊出两个字:“爸爸。”毫无心理准备的葛保田,眼泪立马就下来了:“这辈子居然会有人叫我爸爸,我做梦也不敢想……”
很快,葛红花不仅学会了叫大伯、爷爷,看到邻居还会叫叔叔、阿姨,甜甜的声音很讨人喜欢。
虽然家里经济困难,但葛红花到了上学的年纪,葛保田和葛保尧一点都没含糊,该交多少学费,该买什么学习用品,他们节衣缩食也要给闺女凑齐。葛保尧干不了重活,村里有人家办喜事,他就跑过去放一串鞭炮,说几句祝福的话,讨点“喜钱”。
上小学后的葛红花渐渐懂事,葛保田兄弟和老父亲商量,闺女迟早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与其让她从别人嘴里知道,还不如他们自己说。
“红花,你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你是我们抱养的,只有爸爸、大伯和爷爷,没有妈妈……”说这番话时,葛保田内心忐忑。葛保尧搬了把凳子靠大门坐着,盯着葛红花,生怕她一时想不通跑出去。谁知,葛红花表现得比同龄孩子成熟得多:“没事,我有爸爸大伯和爷爷就够了。”这话,让葛保田父子仨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知道爸爸和大伯供自己读书不容易,葛红花特别刻苦,每学期都会拿奖状回家,并把奖状整齐地贴在墙壁上。葛红花知道,奖状是她能送给爸爸的最好礼物。
小学四五年级,很多同学放学后都在田间地头疯玩,葛红花却早早回家,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承担了所有家务。爷爷怕她累着,让她休息,她就会搀着爷爷坐下,对爷爷说:“爷爷,我不累,等我挣钱了,我带你去吃蛋糕,软软甜甜的,你就算牙齿掉光了也能吃。”听着孙女的话,爷爷常常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然而,老人终究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葛红花刚上初中那年,爷爷就去世了。
2005年夏天,这个特殊家庭再次面临考验。葛红花正值中考的最后冲刺阶段,大伯患了脑血栓,卧床不起。“爸,你赚钱够累了,大伯就由我来照顾吧。”葛红花不顾葛保田的反对,向学校说明情况,暂停学业,一门心思照顾大伯。一年后,大伯病情总算是稳定了,但脑子大不如前,经常糊里糊涂的。在葛保田的劝说下,葛红花参加了当年的中考,并考上了全县最好的高中——蒙城县第一中学。
高中毕业后,葛红花考入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为减轻爸爸的负担,平时她在学校图书馆、电化教育中心、多媒体教室勤工俭学;寒暑假,她到大街上发传单,去饭店端盘子洗碗。
进入亳州师专第二年秋天的一个下午,葛红花给爸爸打电话,觉得声音不对,再三追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葛保田坚持说自己只是小感冒,让女儿安心学习,不要担心他。放下电话,葛红花拿起书本,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相处20余载,她太了解爸爸了,觉得爸爸肯定有事,便于当天坐车赶回了家。
一进屋,葛红花惊呆了,只见爸爸脸色苍白、骨瘦如柴。她一边帮爸爸收拾地上的物品,一边埋怨道:“你病了咋也不告诉我?”听到响动的葛保尧走过来,看到葛红花,眼泪下来了,说:“红花,你爸得了脑血栓和脑梗,医生说是高血压引起的,很危险。”看着爸爸床头上已经发硬的馒头和凉开水,葛红花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爸爸和大伯这些年身体都不好,家里经济越发困难,为了供自己上学,他们每天都是馒头伴着开水下咽。
“我小时候每次生病,你们都会背着我、
抱着我上医院,现在我已经长大,
该换我‘背起这个家了。”
葛保田怕住院太费钱,就一直在家养病。葛红花坚持把他送进医院,悉心照顾,直到四天后,医生说爸爸可以出院了,她才放心地把他接回家。
葛红花学习成绩优异,连续3年享受国家助学金,还获得了国家励志奖学金。2011年7月,葛红花以全县第四名的优异成绩,被蒙城县教育系统录用,当上了教师。得知葛红花打算把爸爸和大伯接过来照顾时,教育部门又多方协调,把学校旁边的三间旧房给他们住。葛红花把房子打扫干净,布置得十分温馨。
葛保田兄弟觉得拖累了女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葛红花便经常安慰他们:“我小时候每次生病,你们都会背着我、抱着我上医院,现在我已经长大,该换我‘背起这个家了。”
葛红花上班第二年,葛保田的脑梗加重,严重脑萎缩,生活无法自理。葛红花不断鼓励他:“爸,现在咱家日子好起来了,你一定要熬过去,我带你和大伯出去玩,你想去哪里?”葛保田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北京”。葛红花一口答应:“好,我带你们去北京,看天安门,再去爬长城。”
去北京要不少费用,葛红花努力赚钱,但还是不够。2013年重阳节,在蒙城县教育局和第一人民医院的捐款资助下,葛红花带着爸爸和大伯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老哥俩兴奋不已,让葛红花给他们拍了很多照片。而今,每当家里有親朋来访,葛保田和葛保尧都会拿出照片,满脸自豪地给大家看:“这是红花带我们去的,天安门比我梦见的还要高大……”
2015年,葛红花教学工作突出,调到蒙城县附小联盟学校任教。她申请了公租房,仍然把爸爸和大伯带在身边。
然而,日子并未就此一帆风顺。2018年,葛保田的病情突然恶化,脚部、肺部出现严重感染,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周,昂贵的医药费几乎把葛红花压垮。她四处借钱,坚持给爸爸治疗,并反复对爸爸说:“爸,撑下去,有我在,你别怕。”
女儿的鼓励是最好的药,一个月后,葛保田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出院回家,葛保田恍如隔世,他紧紧抓着葛红花的手说:“当初,我给你取名红花,没取错,你就是我们家的一朵大红花,是这个家永远的希望。”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