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广兵,孙 立,廖 垚
(暨南大学 中医学院,广东 广州 518000)
在人体解剖结构中,膈是人或哺乳动物体腔中分隔胸腹两腔的膜状肌肉,亦称“膈膜”“横膈膜”[1];《正韵》意为:“胷膈,心脾之闲”;《释名·释形体》言:“膈,塞也,塞上下,使气与谷不相乱也。”膈在我国古医学文献中就早有记录,如《黄帝内经》中有“三阳结,谓之膈”“胃脘当心而痛,上肢两胁,膈咽不通,食饮不下”“脾脉……微急为膈中,食饮入而还出,后沃沫”;《伤寒杂病论》中有“太阳病,脉浮而动数……医反下之,动数变迟,膈内拒痛,胃中空虚,客气气动膈,短气躁烦”“膈上病痰,满喘咳吐,发则寒热,背痛腰疼,目泣自出,其人振振身润剧,必有伏饮”;《证治要诀·膈痛》中有“膈痛与心痛不同……膈痛则痛横满胸间,比之心痛为轻,痛之得名”等。
《素问·六节脏象论》将膈上之脏称为阳,膈下之脏称为阴,“心者,……为阳中之太阳。肺者……为阳中之太阴。肾者……为阴中之少阴。肝者,……为阴中之少阳”。《人镜经》云:“膈膜者,自心肺下。与脊、胁、腹周回相著,如幕不漏,以遮蔽浊气,不使熏清道是也”,可见膈在生理上,上连心肺,下络胃肠,是上焦清阳与中下焦浊阴的分界。饮食入口,透膈入胃,在中焦腐熟成“沤”,清阳透膈上升,归心归肺,在上焦升发成“雾”,濡养全身;浊阴下降,剩余的糟粕经下焦之“渎”排出。膈之位,喜清虚通利,恶混浊邪扰[2]。临床上,病位涉及膈的病症亦不在少数,如《伤寒论》中热扰胸膈证,其文有“虚烦不得眠,若剧者,必反复颠倒,心中懊憹”;《肘后备急方》又提出五膈的概念,即忧膈、气膈、食膈、寒膈、饮膈五种病症的总称,更为系统地阐述了膈证的病因病机。故基于对膈与膈证的认识,以及查阅相关文献和古籍,提出治疗膈证的“宣上、调中、通下”三法。
宣上是指宣畅上部气机,包括宣发肺气与调降胸中气机。偏于上之膈证,连于心肺,故其症多与心肺有关。《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其高者,因而越之”,指出疾病于上部,如咽喉、肺部等疾患,可用宣散或涌吐的方法治疗。心肺位于膈之上,居于人体高位,可通过宣发气机、透邪外出,以达到祛邪外出之功,保护机体正常的生理功能。
肺主宣发肃降,参与人体气液代谢,对于维护人体正常生理活动有重要作用。一旦肺失宣发,郁膹结气,就会出现咳嗽痰多、胸膈满闷、郁瞀窒塞等临床表现。同时,肺的功能失施,宗气的生成就存在障碍,推动心血运行的力量也就减弱。心为一身之主,统领五脏六腑、四肢经脉、肌肤筋窍的生命活动,主司精神意识、思维情志等心理活动[3]。此时,肺失宣肃,气液代谢失常,心主神明的生理机能也会受到影响,出现胸中烦热、躁扰不宁,甚者谵语狂妄等症状。宣上法就是调畅上身气机,促使心肺气顺得清,轻宣祛邪,防止病邪逆传深入。
中医对于宣上法的运用甚多,不乏有用于膈证的治疗。如《伤寒论》:“身热懊憹,虚烦不眠,胸脘痞满,按之软而不硬,嘈杂似饥不欲食,舌红苔微黄者”,这是典型的热扰胸膈证,热郁胸肺,以致烦躁懊憹、身热失眠,下至胃肠可见痞满等。常用方剂为栀子豉汤,主膈上之证,宜用宣上法。栀子豉汤中栀子能入心胸清透郁热以除烦,豆豉俱轻,辛凉宣散,透邪畅中,两药共奏清轻宣泄、解胸膈郁热之功。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的凉膈散主治上中二焦邪热亢盛,具有清上泄下、泻火解毒之效,其中就用到了宣上法。方证由脏腑积热,聚于胸膈,故以上中二焦见症为主,即上、中二焦邪热炽盛,上有无形之热邪,非清不去;中有有形之积滞,非下不除。唯有清热泻火通便,清上泻下并行,才能治病之本。《医方集解》言:“此上中二焦泻火药也。热淫于内,治以咸寒,佐以苦甘,故以连翘、黄芩、竹叶、薄荷升散于上,而以大黄、芒消之猛利推荡其中,使上升下行,而膈自清矣;用甘草、生蜜者,病在膈,甘以缓之也”,方中用连翘、黄芩、栀子、薄荷、竹叶,疏解清泄胸膈邪热于上,取以轻宣气机之义[4]。
调中即是调和脾胃之法,畅通胸中气机。叶天士说:“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脾气健则津布,胃气和则液足。故调中法有升清降浊、调和脾胃、扶正祛邪的作用。邪入胸中,或痰、或饮、或瘀、或气结,均可有碍中焦气机。膈在中,亦受脾胃的升降枢机和胸腹的上下气机影响,因而调中法可以应用于膈证的治疗。
杨上善《黄帝内经太素》认为:“谷入于胃,清气上肺,故在鬲上;浊气留入胃中,在于鬲下”;黄元御《灵枢悬解》又言:“膈有上下,清浊所分也”,故膈具有划分阴阳、遮蔽浊气、通行气机的功能;《先哲医话》云:“凡人心肺之下有所谓膈膜者,水饮瘀到其间,则上致肺气不利,下致胃气上逆,心下痞坚,是支饮之候也。”膈处胸腹之间,是胸腹气机升降的必由之道。膈上肺气的宣肃,膈下脾胃之气的升降,皆与膈的功能正常发挥有直接关系。反之,膈的病理变化会导致气机升降的失调[5]。所以调中法就是调畅胸腹的气机。
《诸病源候论·五鬲气候》言:“气鬲之为病,胸胁逆满,咽塞,胸鬲不通,恶闻食臭”,或见大小便闭涩,不时吐逆等。治用七气汤、四七汤等方。若见脾胃久冷、心腹痞满、饮食无味、面色萎黄等,可用《太平圣惠方》沉香丸。其中,七气汤和四七汤均由半夏厚朴汤加减,而方中半夏化痰散结,降逆和胃;厚朴下气除满,助半夏散结降逆,加之茯苓健脾祛湿,以助半夏化痰;苏叶芳香行气,理肺舒肝,助厚朴行气宽胸、宣通郁结之气。统筹全方,正是运用了调中法调畅气机。再如《证治准绳·杂病》曰:“膈痛多因积冷与痰气而成,宜五膈宽中散,或四七汤加木香、桂各半钱,或檛脾汤加木香如数。痰涎壅盛而痛者,宜小半夏茯苓汤加枳实一钱,间进半硫丸”,方五膈宽中散由白豆蔻、炙甘草、木香、厚朴、缩砂仁、丁香、青皮、陈香、香附子等药物组成,主治五膈(一曰忧膈,胸中气结,津液不通,饮食不下,羸瘦短气;二曰恚膈,心下实满,噫辄醋心,饮食不消,大小便不利;三曰气膈,胸胁逆满,噎塞不通,噫闻食臭;四曰寒膈,心腹胀满,咳嗽气逆,腹上苦冷,雷鸣绕脐痛,不能食肥;五曰热膈,五心中热,口中烂生疮,四肢烦重,唇口干燥,身体或热,腰背疼痛,胸痹引背,不能多食)。此方就是采用调中法理胸腹气机,所用药物以健脾益气、行气宽中为主,气行则五膈即除。
通下法是指通导气机向下或引病邪下出之义,无形之邪酌以通降,有形之邪施为通泄。这里的通下法并非仅指泻下通便,导滞消痞。《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其下者,引而竭之”,意为病邪在下的病症,可用泻下、渗利的方法,引导病邪从下祛除。膈证的发生受气血逆乱、实邪阻滞的影响,故而可从此法祛除邪气,通降气机,达到邪去则正自安的目的。
“膈”喜清虚,易受痰饮、瘀血、热邪等侵犯。《医碥》云:“膜原者,膈膜之处,空旷若平原,邪正可以并容,阻碍不甚,故久滞乃发也”,其上裹心肺,下蔽浊气,因膈膜处于胸腹腔的分界,是经脉气血循行的必由之路,故体内病理产物如痰饮瘀血等易犯及膈膜,导致疾病的发生。通过通降气机,荡涤实邪,引导病邪下行除之,是治疗膈证的一种思路方法。当运用宣上法和调中法效果不明显时,可以考虑通下法,或可有意想不到的疗效。
《伤寒论》中结胸证是指无形的寒邪或热邪与有形之邪如痰水实邪结于胸膈,以胸脘部疼痛为主症的一种病证。在《伤寒论》中,又将结胸证分为热实结胸和寒实结胸,前者包括大结胸证和小结胸证。第135条“伤寒六七日,结胸热实,脉沉而紧,心下痛,按之石硬者,大陷胸汤主之”,药用大黄、芒硝、甘遂,均为泻热逐水之峻剂,意用攻逐水饮,因势利导,从下引去。第138条“小结胸病,正在心下,按之则痛,脉浮滑者,小陷胸汤主之”,由黄连、半夏、瓜蒌实组成。方以瓜蒌实清热化痰,通胸膈之痹为君,臣以黄连泻热降火,半夏降逆化痰,二药相合,辛开苦降,助君药清热涤痰,散结开痞。全方以通降为主,兼以化痰,体现了通下法的遣方原则[4]。寒实结胸,是寒与痰水相结,因太阳病或误冒淋雨,或冷水淋浴,感受寒气,卫阳被遏,水与寒结伤及于肺,寒气积于胸中所致。主要表现为咳嗽喘息、畏寒喜暖、大便秘结、口不渴饮等。方用三物白散,由桔梗、巴豆、贝母组成,其方后注“病在膈上必吐,在膈下必利”,正说明本证是有形实邪停聚在膈之上下,或引而越之,或导而下之[6]。
膈证在临床较为多见,特别常见于心、肺、脾胃等部位,不易诊断和治疗,其病症散见于古代中医典籍,缺少论述膈证的治法治则。膈虽不属五脏六腑,但其上连心肺,下络胃肠,是上焦清阳与中下焦浊阴的分界,居于重要的生理位置,影响一身上下的气血运行,所以对于膈证的治疗也就不得不重视。膈证以无形之邪如热邪侵扰膈位,或有形之邪如痰饮滞留胸腹引发的一系列疾病,其临床表现不一,有胸中烦热、躁扰不安者,有心下实满、饮食无味者,有咳喘满闷、自觉痞满者。因此在这里提出“宣上、调中、通下”三法治疗膈证,根据其所在病位、病机特点和临床表现,应用不同的治疗方法。同时,我们也可两法或三法并用,如宣上与调中、宣上与通下等。
其次,特别需要提醒的是,在中医体系中,我们在以脏腑辨证的同时,也需兼顾其他组织结构的功能作用,如膈的气机不利会影响到心肺的正常生理活动,这时就可以用相应的方法加减方药,将更利于达到预期的治疗效果。另外,在治疗膈证时,我们也不能单独只视膈之顺逆,也需转归于理论体系中分析,互为参照,综合分析,并制定最优的治疗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