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燕燕,兰苗苗,李卫强,2*
(1.宁夏医科大学 中医学院,宁夏 银川 750004;2.回医药现代化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宁夏 银川 750004)
肠炎是由于细菌、病毒、真菌或寄生虫因素而引起的一种肠道炎症,包括小肠、结肠和直肠的炎症,《黄帝内经》称其为“肠澼”“赤沃”,如《素问·太阴阳明论》言:“入五脏则瞋满闭塞,下为飧泄,久为肠澼。”《素问·至真要大论》言:“少阴之胜……腹满痛,溏泄,传为赤沃。”《难经·五十七难》按邪犯部位将其分为“五泄”。《伤寒论》多以“下利”论述,其中涉及原文有84条,有明确用方的42条,涉及方剂32首,这些方剂散在于《伤寒论》的六经病症之中。笔者在临床中运用《伤寒论》六经辨证指导肠炎的治疗,取得较好疗效,现总结如下。
太阳为一身之藩篱,主一身之表,其卫气由脾胃化生,经膀胱气化布于肌表以抵御外邪侵袭。当外邪侵袭人体时,太阳之气奋起抗邪,致卫外失司而见恶寒发热,或表邪未解、内陷于阳明胃肠,也可出现影响脾胃升清降浊功能的表现,即上吐下泻,临床多称之为胃肠型感冒,在《伤寒论》太阳病中以表里同病出现,此即太阳经肠病。
《伤寒论》第32条言:“太阳与阳明合病者,必自下利,葛根汤主之”,为外邪侵袭人体,太阳表邪不解,内迫阳明,致肠道传化失司而见下利。通常治以葛根汤发汗解表,升清止利,方中葛根性辛味甘,既可辛散解太阳之表邪,又可入脾胃经升津止利,使脾胃清阳上升而行止利之效。二者为失治或误治后表邪未解、内陷于阳明胃肠,所致表里同病的协热下利,如第34条言:“太阳病,桂枝证,医反下之,利遂不止,脉促者,表未解也,喘而汗出者,葛根黄芩黄连汤主之。”此为太阳表证尚未解,然医者误用下法,使邪陷阳明,迫于肠腑而致下利,常表现为身热,喘而汗出,下利不止,肛门灼热,伴有胸脘烦闷,口干渴,脉数等,以葛根黄芩黄连汤解表清里,治疗下利肠病。再如第163条言:“太阳病,外证未除,而数下之,遂协热而利,利下不止,心下痞硬,表里不解者,桂枝人参汤主之。”此为太阳病误下,损伤脾阳则精微不升,故见下利不止。方有执在《伤寒论条辨》中言:“误下则致里虚,外热乘里虚而在,里虚遂协同外热而变为利”,治以桂枝人参汤解表温中而下利得止。
此外,还有第91条为太阳伤寒误下,致下利清谷不止与身体疼痛并存,即以下利为急为重之表里同病,处理上当以四逆汤救里止利为先,桂枝汤解表调和营卫为次。
阳明为二阳,是人体抵御邪气的第二道屏障,外邪进一步发展,突破太阳而内传可进入阳明,形成阳明肠病。从《伤寒论》阳明病篇来看,此经病症随着患者的阳气旺盛程度,即患者的禀赋情况,素体阳旺者可从热化形成阳热炽盛、胃肠燥屎内结、迫津外泄的热结旁流之热证肠病下利;也可随素体脾胃阳虚患者寒化而成大便初硬后溏的寒证肠病下利。
阳明热证肠病下利,如《伤寒论》第256条言:“阳明少阳合病,必下利……脉滑而数者,有宿食也,当下之,宜大承气汤。”此为邪热偏重阳明之里,阳明属胃土而能化燥。少阳属胆木而能化火,火燥相结,邪热过盛,直走大肠,使大肠传导功能失常,出现热结旁流之阳明腑实证,治当以大承气汤峻下热结,属于通因通用治疗肠病下利之法。方中大黄为君,芒硝与其相须为用,更添泻下热结之功,如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言:“用芒硝者,取其性寒味咸,善清热又善软坚,且兼有攻下之力,则坚结之燥粪不难化为溏粪,而通下矣。”又有厚朴、枳实行气散结、消痞除满,并助硝、黄荡涤积滞,加速热结排泄,热泻而下利得止。
阳明寒证肠病下利,如《伤寒论》第191条言:“阳明病,若中寒者,不能食,小便不利,手足濈然汗出,此欲作固瘕,必大便初硬后溏。所以然者,以胃中冷,水谷不别故也。”此为邪随寒化,胃腑失于和降,水谷清浊不分之阳明寒利证。第243条指出:“食谷欲呕,属阳明也,吴茱萸汤主之”,对于阳明虚寒呕、利之证,可以采用吴茱萸汤以温中散寒、升清降浊、和胃止呕止利。
少阳为一阳,外邪经太阳表证、阳明里证之后,进入阴阳经脉气机枢纽分界之少阳,即半表半里,正邪相争,枢机不利,一则为少阳自身气郁化火,胆火内郁下迫肠道之热利肠病,一则为胆气郁滞、乘犯及脾之泄泻、便溏之寒利肠病。
热利肠病证治,如第165条言:“伤寒发热,汗出不解,心中痞硬,呕吐而下利者,大柴胡汤主之”,此为少阳胆经热邪下迫肠腑则发为热证下利之肠病,治以大柴胡汤清泄少阳,通下邪热,热清则利止。再如第172条言:“太阳与少阳合病,自下利者,与黄芩汤”,此亦为以少阳证为主,少阳胆火内郁不伸,致邪热下趋胃肠,胃肠功能失司则发为下利,主要以大便不爽、腹痛下重、肛门灼热以及有红白黏秽等为表现,治以黄芩汤清热止利。方中黄芩味苦性寒,苦能泄能燥,可清泄肝胆邪热,燥湿止利;芍药性寒味酸,可养血补阴,缓急止痛;甘草、大枣和中缓急,共奏清热止利止痛之功效。
关于少阳寒利肠病证治,《伤寒论》第147条言:“伤寒五六日,已发汗而复下之,胸胁满(阳)微结,小便不利,渴而不呕,但头汗出,往来寒热,心烦者,此为未解也,柴胡桂枝干姜汤主之。”北京中医药大学陈慎吾教授指出柴胡桂枝干姜汤在“少阳病有阴证机转”;刘渡舟教授按胆热脾寒对本方主证进行解释,在其《伤寒论十四讲》中明确指出本方“治胆热脾寒,气化不利,津液不滋所致腹胀、大便溏泻、小便不利、口渴、心烦、或胁痛控背、手指发麻、脉弦而缓、舌淡苔白等证”,应用本方应以口苦、便溏为主症,因此本方是少阳寒利肠病证治的主方,临床多获较好疗效。
太阴病为三阳经气耗损,无力抗邪,外邪由此进一步深入阴经,以“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为提纲,反映了太阴病脾阳虚弱,运化失司,寒湿内生,升降失常的基本病理机制[1]。病邪传至阴经,太阴首当其冲,为三阴病症的初始阶段,太阴属脾土,脾喜燥恶湿,脾虚升清降浊失常,湿浊下注肠腑而见下利,故太阴肠病多以脾虚寒湿为病变特点。第277条云:“自利不渴者,属太阴,以其脏有寒故也,当温之,宜服四逆辈。”《医宗金鉴》指出:“自利不渴,则为里有寒,属阴也。今自利不渴,知为太阴本脏有寒也,故当温之。”此为脾阳虚损,湿浊内生困脾,致脾运化水湿功能失调,寒湿下注肠腑而利。“当温之”为太阴肠病之治疗法则,意在温阳健脾、祛寒燥湿,治疗当以“四逆辈”,即在理中丸、理中汤之类方剂的基础上,配合温补肾气之品,如四逆汤之类方剂,或附子、肉桂、小茴香、吴茱萸、乌药、巴戟天等药物,通过温补肾气增强脾气、恢复脾阳、促进水湿运化有常,提高临床中太阴肠病的治疗效果。
六经病变发展至少阴阶段,可出现心肾阳气亏虚、全身性阴阳衰败的表现[2]。少阴内蕴真阴真阳,随患者体质可出现寒化、热化之别。一者为少阴寒化,肾阳亏损,脾阳之锅下无火,肠腑虚寒,传化失司所致,可见大便稀溏、完谷不化等;甚则下利日久,肾阳愈衰,下焦失固,滑脱不禁;或少阴阳虚水泛,寒水下达肠腑,可见下利、腹痛等。如《伤寒论》第314条言:“少阴病,下利,白通汤主之。”第315条言:“少阴病,下利,脉微者,与白通汤。”此为阴盛格阳于外而有里寒外热者,可见下利、脉微、恶寒、肢厥、面赤等表现,治以白通汤破阴回阳,宣通止利。此外,原文第306条、307条所言“下利不止”及“下利便脓血者”,此为脾肾阳气俞衰,下焦失于固摄出现滑脱不禁,下利脓血之虚寒下利,当以桃花汤温阳止利、涩肠固脱。再如第316条云:“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者”,此为少阴阳虚水泛之证,水寒之邪外犯肌肤四肢,则四肢沉重疼痛,内达肠腑则下利腹痛,当以真武汤治之。以上皆为少阴阳虚寒化之下利。
再者为少阴热化,误用火劫强责发汗而致津液内伤,阴虚则热,症见咳而下利,小便难,伴有心烦不得眠,口燥咽干,舌红脉细数等表现的少阴热证肠病。如第319条言:“少阴病,下利六七日,咳而呕渴,心烦不得眠者,猪苓汤主之”,此为少阴阴虚有虚热,水热互结所致下利。阴液不足,加之水热互结,渗泽肠腑,故发下利,治以猪苓汤养阴清热、渗水止利。
除少阴寒化和热化肠病下利外,还有一种是少阴阳郁之下利,如原文31条言:“少阴病,四逆,其人或咳,或悸,或小便不利,或腹中痛,或泄利下重者,四逆散主之。”此因肝肾同源,少阴不足致肝气疏泄无力而郁滞不畅,木横侮土,三焦水道不利,水液潴留,下迫肠道而见腹痛,或泄利不爽、里急后重,可用四逆散治疗。方中柴胡疏肝解郁,枳实行气散结,炙甘草调和肝脾,芍药柔肝缓急和中,诸药合用,使肝气条达,郁阳得伸,则肢厥、下利自愈。
厥阴经为阴经之终,阳经之始,病至厥阴,一般为疾病发展的最后阶段。因厥阴主司阴阳之气交接,其病症多以阴阳对峙,寒热交错,厥热胜复为主,故《伤寒论》中厥阴肠病下利可分为热厥下利、寒厥下利及上热下寒下利。
厥阴肠病下利,如第371条言:“热利下重者,白头翁汤主之。”“热利”即厥阴肝经热邪下迫大肠所致下利臭秽,肛门灼热,小便黄赤等症,肝经热邪迫于血分,热伤血络,蕴而化脓,可致利下脓血,当以白头翁汤清泻肝热、凉血止利。
厥阴寒厥下利,如第370条言:“下利清谷,里寒外热,汗出而厥者,通脉四逆汤主之。”此因脾肾阳衰,阴盛格阳,阳不固阴,故见下利清谷,里寒外热,汗出,脉微欲绝等,当以通脉四逆汤回阳通脉止利。
厥阴肠病上热下寒下利,如第338条:“伤寒脉微而……乌梅丸主之,又主久利。”张锡纯指出:“其因伏气化热,窜入肝经,遏抑肝气太过,能激动其疏泄之力上冲,亦可激动其疏泄之力下注以成下利。”主要病机为阴阳不相顺接,上热下寒,寒热错杂之厥阴肠病下利,治以乌梅丸清上温下,待寒热平调,阴阳平衡则下利自止。寒热错杂之下利还包括359条之干姜黄芩黄连人参汤证,此乃是寒性下利经误治后形成了寒热错杂之呕吐下利,以干姜黄芩黄连人参汤寒温并用,辛开苦降,调整气机而呕利并止。
此外,厥阴病第356条言:“伤寒厥而心下悸者,宜先治水,当服茯苓甘草汤,却治其厥;不尔,水渍入胃,必作利也。”此为厥阴阳虚,助脾胃运化水湿无力,水湿留胃、迫肠,也可出现下利,故以茯苓甘草汤通阳化气利水而达止利之效。
肠炎在临证中虽病性复杂难辨,病情变化多端,但若在临床中遵循张仲景“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之训,将六经辨证运用于肠病诊治,化繁为简,便可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