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文卿
2020年1月,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以下简称“新冠疫情”)暴发并在全球蔓延,成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在重大疫情面前,我国科学家显示出了强烈的责任和担当意识。钟南山、李兰娟、张伯礼、张文宏等科学家在疫情防治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提出了武汉封城、建立方舱医院、隔离感染人群等一系列科学建议,为党中央决策部署提供了科学循证,推动了我国疫情在短时间内得到有效控制。与此同时,国际上出现了部分科学家发表不严谨的科学成果、将病毒污名化以及政治化等社会责任缺失现象,再一次把疫情防控中科学家的社会责任问题推到了社会关注的焦点。在新冠疫情暴发的风险社会中,全社会对科学家的需求愈加凸显,政府决策需要基于专家的科学判断,民众防护需要专业的知识引导。那么,在人类面对重大风险时,科学家是否应该担负社会责任?科学家的社会价值是什么?科学家的建议是否独立客观,受到哪些因素制约?这些问题均需要从疫情中进行深刻反思。
从18、19世纪开始,随着力学和化学知识在蒸汽机、化工印染等领域的应用,社会对科学的需求日益增强。19世纪,科学家成为独立的社会职业,英国科学家休厄尔根据艺术家(artist)衍生出科学家(scientist)一词,随后科学家的社会价值逐步显现并不断强化。科学家的社会责任问题得到全世界广泛关注是在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这两次世界大战分别被誉为“化学家的战争”与“物理学家的战争”。此后,科学家广泛参与到经济建设、环境保护、维护世界安全等社会实践中,科学家共同体以一种社会建制形式承担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20世纪30年代,以贝尔纳为代表的科学社会学家开始关注科学家的社会责任问题,代表作《科学的社会功能》誉为经典。二战后,全球科学家普遍认识到科学对世界的影响,开始对科学家应该承担怎样的社会责任不断探讨。
学界关于科学家是否应该承担社会责任存在“阿基米德传统”与“伽利略传统”两大分歧。学者们对科学家应该面向社会,把研究成果应用到实践并对社会负责的理论归结为“阿基米德传统”。伽利略反对科学家在研究过程中考虑生产与应用因素,认为科学家的核心工作是探索自然知识、获取对自然规律的认识,科学是否能够应用、怎么应用、应用后果如何不应该是科学家考虑的问题。这种科学家只开展“纯科学”研究并且不需担任社会责任的理论被称为“伽利略传统”。伽利略传统得到了包括笛卡尔、休谟等学者的支持,并在逻辑实证主义哲学的基础上提出了“科学价值中立说”理论,并产生了广泛影响。二战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科技政策体系建立在万尼瓦尔·布什的《科学——无止境的前沿》报告基础上,布什提出给予科学家充分自由,重视无功利导向的纯基础研究框架即是该理论的实践表征。但是,由兴趣导向的纯基础研究并没有带来人们所期望的经济与社会价值,加之经济萧条与环境污染问题侵扰,公众开始怀疑科学的功能与价值,基于伽利略传统的“科学价值中立说”被广泛质疑,阿基米德传统再次被重视,并且进一步发展为科学家的“普遍社会责任说”,该理论认为科学家应承担普遍的社会责任。以澳大利亚科学社会学家Bridgstock等[1]为代表的学者认为:“几乎所有的科学家都必须对其所从事的科学研究及其对社会的影响承担责任。”
虽然学界对科学家是否应该承担社会责任存在着分歧,但是在风险社会中疫情暴发情境下,不确定性与复杂性凸显,对科学家社会责任的普遍性要求更为强烈。疫情下科学引发的社会问题,例如,是否戴口罩,隔离标准如何界定,如何看待群体免疫,这些既是科学问题也是社会问题,需要科学家进行专业解答。科学家是社会中掌握专业知识的人群,对科学知识具有垄断性,在面对未知病毒侵入人类社会的情形下,科学家是唯一能够掌握病毒来源、结构特征以及提出防治策略的群体。在关乎人类命运的重大疫情面前,科学家不能只开展斯托克斯四象限理论中的由兴趣导向的无需考虑社会需求的纯基础研究(波尔象限),而应及时转向应用激发的科学研究(巴斯德象限),把精力主要投入到疫情防治上。如1958年科学家联合发表著名的《维也纳宣言》,明确提出了科学家对于社会的责任与价值:“科学共同体在这方面对解决我们时代目前最紧要的问题具有特殊的权力,同时肩负着特殊的责任,科学家有责任考虑到科学给人类提供的正反两方面作用的可能。”[2]
新冠疫情防治是一场全社会对病毒的阻击战,同时也是人类与病毒抗争的科技战。研制抵御新冠病毒的药物、疫苗,寻找新冠病毒的溯源地是新冠病毒暴发后科学家的紧要任务。在重大风险情况下,我国超越常规科研立项机制,紧急部署了新冠肺炎防治的应急攻关科研项目,采用多学科交叉综合、多部门协同合作的形式,划拨专项科研经费开展对新冠病毒的科学研究。在新型举国体制的科研模式下,我国在新冠病毒科研攻关上取得了显著成效:如不到一周时间确定了新冠病毒全基因组序列,成功分离出病毒毒株,发明了多种检测试剂。通过科研攻关与临床结合,我国患者治愈率从初期的14%提升到93%[3]。此外,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新兴技术充分运用到了疫情防治,研发了智能测温、智能诊断等形式多样的智能防控技术,绘制了“疫情地图”,实时掌握疫情动态,有效遏制疫情传播。
新冠疫情暴发后,我国科学家为政府决策提供了有效建议。由李兰娟、钟南山等科学家组成的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高级别专家组成员通过实地考察研究,确定了病毒人传人的现象,提出按照甲类传染病管理,并建议采取武汉封城的防治措施。3月31日,Science发表文章,来自中国、英国、美国15个研究机构的科学家联合开展了研究“中国COVID-19疫情暴发的最初50天内传播控制措施的调查”,通过建模分析,指出武汉封城举措对阻断病毒传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使得中国感染者总数减少96%。新冠疫情暴发初期,我国多地医疗资源供应紧张,中国工程院院士王辰带领团队提出建立方舱医院取代居家隔离的建议迅速得到政府采纳,为有效收治患者与隔离密切接触者提供了有效方案。建立方舱医院的举措在国外得到广泛推广,中国科学家协助意大利、伊朗、塞尔维亚等国建立适合本国国情的方舱医院设施。
疫情发生后,民众日常的生活被打乱,面对未知的病毒,容易产生恐慌情绪甚至一些过激行为。科学家的指导可以稳定民众心态、引导社会舆论、培养科学的防疫习惯,帮助社会公众形成正确的“疫情观”。科学家通过新闻媒体、互联网等渠道,向民众普及戴口罩、勤洗手、保持社交距离等基础防疫知识,并对滋生的反科学与伪科学现象进行更正,用科学知识终止谣言传播。
在重大疫情的风险社会中,各种矛盾与社会问题滋生,科学知识是解决这些问题最有效的工具。如欧美国家关于是否戴口罩的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一些戴口罩人士遭到反对者的歧视,甚至引发诉讼案件。引发矛盾的主要原因之一是戴口罩是否可以预防疫情传播缺乏科学实验数据支撑。由中国工程院院士、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袁国勇教授等科学家联合团队利用仓鼠进行实验,于2020年5月30日在ClinicalInfectiousDiseases发表论文,为佩戴口罩可以有效降低新冠病毒传染率提供了有效的科学依据,科学研究结论对终止社会争论起到了关键作用。
一是科学研究缺乏严谨性。一些科学家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急于发表观点,不严谨的结论不仅无助于疫情防治,而且会破坏正常的抗疫秩序,甚至引发社会问题与国际争端。印度研究人员在BioRxiv发表论文,指出在新冠病毒突刺蛋白中发现了4个独有的插入物,并且与艾滋病病毒-1 gp120和Gag氨基酸残基高度相似,作者指出这样的现象不太可能是偶然的。论文发表后即遭到学术同行的强烈质疑,被指“扩大与扭曲事实”。诸多国际权威科学团队均证明新冠病毒起源于实验室的猜测缺乏科学证据,新冠病毒的结构特征以当前的人类基因工程技术不可能完成,只能是自然进化的结果。虽然印度学者声明没有故意制造阴谋论的企图,也声明撤回论文并进行修改,但是这样不严谨的研究成果发表后将会为人为制造病毒的阴谋论提供依据,成为阴谋论者的思想武器。重大疫情面前,任何有关疫情的研究结果都会受到广泛关注,尤其是病毒是否人为操作、是否来源于实验室的结论更加需要高度谨慎。疫情发生后,阴谋论已经对全球华人带来一定影响,甚至人身安全遭到威胁。在没有确凿科学依据之前,科学家不能靠猜测做出结论,不严谨的科学态度将会对相应国家及民众产生不利影响,也会导致全社会对专家的信任危机。
二是科学研究政治化。大科学时代,科学与政治紧密结合,重大疫情的风险期,科学与政治具有共同的抗议目标与责任。但是,如果科学研究为了达到某些政治目标而放弃追求真理的基本原则,那么将会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李森科事件”即是很典型的案例。此次新冠病毒的命名引起了不小风波,一些政治家刻意将病毒污名化中国,对旅居国外的亚裔人士造成了威胁。2020年2月,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将引起此次疫情的新型冠状病毒命名为“COVID-19”,并且提醒了包括Nature杂志在内的一些期刊将新冠病毒与中国联系起来的错误表述。4月7日,Nature杂志对之前将病毒与中国联系起来的言论发表了题为《现在停止将病毒污名化》的文章:“这样做是我们的一个错误,对此我们承担责任并道歉。这一流行病正在助长可悲的种族主义和歧视,特别是针对亚洲人民的种族主义和歧视。教育和研究也将付出代价。”[4]在世界卫生组织将此次疫情划定为国际关注的公共卫生紧急事件三周后,英国科学组织——新呼吸道病毒威胁顾问小组,对英格兰公共卫生局做出的英国人口只面临“中度”疫情风险的评估没有提出异议。Lancet主编霍顿指出这是致命的判断错误,导致了英国疫情防治延误。美国特朗普政府在自由主义与经济至上的思想基础上,不断抹黑与甩锅中国,国务卿彭佩奥甚至宣称有充分“证据”表明病毒来源于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研究所。这种将科学与政治联系起来的做法不仅有悖于科学的本质,而且会对民众产生误导妨碍疫情防控。
三是科学研究与实践结合不紧密。多年来,我国科学研究与经济社会不衔接的问题一直未能很好解决,科研成果数量与社会需求不对称。疫情发生后,我国虽有不少论文发表,但许多成果并不能有效解决疫情防治的问题,这与我国多年来以数量导向的科研评价体系有紧密联系。韩启德院士[5]指出:“疫情发生后成千上万的研究项目上马,但出现大量低水平重复研究,真正具有原创性、颠覆性或能解决实际问题的研究还不多。”
一是争取科学发现优先权。如何平衡科学发现优先权与科学研究社会责任之间的关系是新冠疫情带给我们的思考与启示。争取科学发现的优先权是科学家开展科研活动的主要动力之一,研究成果获得科学共同体承认是科学家追求的主要目标,科学史上科学发现优先权之争也时常发生,如牛顿与胡克的万有引力之争以及牛顿与莱布尼兹的微积分之争等。但是,科学研究不能急于求成,需要严谨的科学态度,不能过度追求优先权而忽视科学的真理性标准。新冠疫情发生后,一些科学工作者急于公布研究成果,抢占科学发现优先权,对科学严谨性的要求有所降低。德国科学家1月30日在TheNewEnglandJournalofMedicine上发表的境外首例新冠病毒无症状感染者可以传染病毒的研究普遍遭到了学者质疑,研究者在并未与最初病毒携带者见面考察而只是根据其他受感染者的描述就下结论的研究缺乏足够证据。如哈佛流行病学家Marc Lipsitch所称:“我认为这个团队过度紧张了,他们只想迅速公开真相和想法,并非有人试图蒙混过关。”[6]
二是科学家社会责任受到政治制约。首先,科学家的权力是有限的,科学家的研究部分或者全部是受到政府资助。在传统的科学契约论模式下,政府是资助者,科学共同体是执行者,二者形成了一种委托-代理关系,科学家在政府资助下容易忽视科学独立性与真理性标准选择偏向政治家的研究结果。其次,科学家的社会责任存在有限性,科学家的意见建议需要通过政府的组织实施才能发挥效应。在风险社会中,科学家或科学组织有时被政治裹挟,社会责任无法正常发挥。在新冠疫情中,特朗普政府不断将科学问题政治化,将病毒污名化,对不支持其政见的科学家团体或组织进行打压。如特朗普坚持认为世界卫生组织维护中国利益,停止了对世界卫生组织的资助。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也被束缚和边缘化。疫情发生后,美国疾控中心、卫生系统专家提前预警做好防治措施,包括注重人员排查,储备医疗物资等事项,但这些建议并未得到特朗普政府重视,对病毒的轻视导致美国疫情迅速发展。疫情暴发后,以安东尼·福奇为代表的医学专家提出了暂缓全面解封、延迟学校复课等负责任意见均没有得到美国政府采纳,甚至福奇遭到解雇威胁,美国疫情失控与特朗普政府不听从专家建议有紧密联系。疫情面前,美国科学研究被政治裹挟,科学家的防疫建议被拒绝采纳,社会责任无法正常发挥。
三是量化考核评价体系对科学家社会贡献的限制。由于我国多年来形成的主要以科研成果数量与影响因子为指标的评价体系,“发表抑或死亡”的绩效主义使得科技工作者的主要精力投入到了论文、项目等量化考核指标上,社会贡献并不是职称评审与晋升的主要条件。科学家被誉为是拥有一定技能、掌握丰富知识、占有更多社会资源的特殊群体。与此同时,科学家也是普通公民中的一员,与社会中其他职业并无明显不同之处。贝尔纳[7]在《科学的社会功能》中所称:今天的科学家几乎完全和普通的公务员或企业行政人员一样是拿工资的人员。科学研究既是一种高尚的工作,同时也是科技工作者谋生的职业,在量化考核制度下,科技工作者需要通过科学研究发表成果获取报酬以及同行承认。
虽然“科学价值中立说”在逻辑实证主义的支持下提出了科学是中立的观点,认为科学家具有客观探索自然奥秘的权利,对科学的应用无价值负荷。但是,“科学价值中立说”这种科学的工具理性认知是在“伽利略传统”的小科学时代提出的,科学以及科学家很少与社会建立起直接的联系。科学被认为是追求理性与人类知识边界的行为,是“与世无争”的好奇心驱动下开展的理性活动。在成熟的科学建制化来临之前,科学与社会一直处于松散的分离状态。科学对经济社会的作用也未得到政治家、民众的重视,甚至科学家本身也没有建立承担社会责任的价值理性意识。如伽利略认为:“科学家拥有追求真理并付诸实践的权利,而不用考虑它可能带来的使人不安的社会后果。”[8]大科学时代,科学家已经完全融入到社会之中,与政治、经济、文化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尤其在重大疫情面前,社会对科学家抱有很高期望,科学家就是权威的象征,社会需要科学家提供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的指导以更加科学地应对疫情,科学家的言论受到高度关注。需要注意的是,客观科学的研究结论可为疫情的有效防治起到有效作用,但是,一些科学家不理智的言论不仅会阻碍疫情防治,而且容易造成社会恐慌与动乱事件发生。风险社会中,科学家是疫情防治的主体,不仅要认识到科学是应对疫情的有效工具,而且应建立起挽救生命的价值理性,抱着对人类命运负责任的态度开展科学研究与公布研究结论,实现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统一。
传统政治决策主要依靠决策者权威,但20世纪中后期,政治管理面临的事务更加复杂,政治决策必须寻求专家尤其是科技工作者介入。尤其是在风险决策中,专家知识、科学知识更易得到公众接受与认可。吉登斯在其现代性理论中指出:专家体制是现代性各种制度和事务正当化的主要依据。当前,各国均高度重视科学家在决策中的作用,建立了科学咨询委员会或科学顾问制度,新冠疫情中科学家与政府团体共同参加疫情发布会,参与决策,传播科学防治方法,是科学参与政治的体现。重大风险情况下,科学家需要与决策者开展直接对话,缩短决策时间,减少因行政层级太多科学建议层层传达而延误疫情防治时间与最佳防治机会。李兰娟院士在叙述武汉封城的决策经过中指出,国家派高级专家组赴武汉考察后第一时间将“存在人传人”“按照甲类传染病管理”等意见传达给国家卫健委,并参加了国务院常务会议向国家领导人汇报。这种减少中间环节,科学家建议直接向决策者传达的机制对于我国疫情防治快速响应起到了重要作用。因此,应建立由不同专业背景科学家参与突发风险决策的常设化制度,确保专业群体可以第一时间与决策者交流讨论,避免因制度壁垒导致专业意见向决策者传递过程中的时间延误或者信息异化。
自1975年托马斯·戴伊与哈蒙·齐格勒提出了精英决策模型后,精英决策在政策制订中得到了广泛应用。但是,精英决策模型缺乏对社会公众意见的采纳。较为常用的技术决策是一种专家-官僚的模式,科技专家与政治家共同主导,科技专家负责提供数据、信息、建议等,政治家负责做出决策。但是,由于“第三方立场”的缺位,这种决策模式存在的问题逐渐暴露出来,在处理不确定性、公众参与决策等问题上表现得过于简单与武断。掌握资源的决策者对社会需求变化的敏感度不足,科技目标的前瞻性、战略性不足[9]。加强多利益主体参与决策过程,畅通建议渠道,重视民众在科学决策中的作用得到普遍重视。在对新冠疫情治理模式的专家讨论中,欧洲哲学家阿尔弗雷德·诺德曼提出的公民驱动模式应对疫情观点引起关注,公众根据自身情况提出了许多应对疫情的抗议知识,“公民科学”成为专家建议的一种有效补充。这是一种民主的技术治理模式,但需要公民总体上具备较高的科学素养。同时,在公共卫生重大突发事件防治中,最先接触患者的是一线医学工作者,建立一线医学工作者与科学家交流、参与政府决策渠道与机制对于快速及时建立防控体系、防止病毒扩散具有重要价值。重大疫情下科学家群体、政府决策者与医学工作者、公众之间需要建立共同体,形成决策者-科学家-医学工作者-公众-社会团体等行动者联盟,使得一线获取的情况能够第一时间得到科学家的专业分析,进而为政府快速、有效作出决策提供依据。
科学家行为规范为普遍主义、公有性、无私利性与有组织的怀疑主义。在二战之后很长一段时期,科学共同体与政治共同体之间有一个默认的协议:科学共同体是自主自治的(autonomous),科研诚信是自动的(automatic),是自然而然的。但是,随着科学与经济社会生活日益紧密的联系,科学家必不可少地会受到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不能完全靠自觉性做到公有性与无私利性,科学的社会建构得到普遍认可,科学共同体自主规范的契约论模式受到了严峻挑战。一方面,要建立严格的制度规范防止科学共同体内部为了个人或少部分人利益开展有悖伦理道德的研究;另一方面,要建立合理的科学评价分类体系,既要为科学家安心研究追求人类知识进步提供宽松的环境与时间保障,又要注重科学家在挽救生命、疫情防治中的实际贡献。新冠疫情发生后,我国科技部、教育部连续发文,提倡科研人员坚持国家利益、人民利益至上,“把论文写到祖国的大地上”,并印发了《关于规范高等学校SCI论文相关指标使用,树立正确评价导向的若干意见》,以及《关于破除科技评价中“唯论文”不良导向的若干措施(试行)》,致力于去除多年来在我国科研体制中形成的唯SCI论文导向的评价异化现象。这些改革不仅是引导科研人员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新冠疫情防治的短期行为,而且是要充分破解我国科技供给与社会需求之间长期存在的内在矛盾,解决我国科技成果与经济发展不匹配、不对称的深层问题。
在新冠疫情防治中,科学研究与政治决策是紧密联系的共同体关系,科学家通过专业的科学知识分析为决策者提供科学咨询建议。同时,科学家社会责任的有限性特征表现为专家建议只有通过政府决策者的实施才能够实现,科学家对新冠肺炎的科学研究需要政府的资助,政治体制的权力结构、决策程序、经济和社会机制以及相应的社会力量配置直接影响着疫情防治政策制定以及实施效果。但是,要避免科学研究政治化现象,防止将科学研究与病毒“污名化”等政治意图联系在一起,歪曲科学事实,将科学研究作为少数政治家蓄意损毁其他国家达到自身政治目的工具。科学研究要与政治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开展协同配合,将控制疫情发展,挽救人类命运作为唯一目标,凡与此目的相悖的行为都应禁止。在疫情带来的危机面前,要防止政治过度干预科学进展,不能忽视科学研究客观、真实、中立价值,避免科学史上诸如“李森科事件”等科学政治化现象发生,保持科学研究与政治之间的合理张力,保证科学家思考与建议的独立性,维持求真独立的科学精神,不能利用压缩经费、减少招生等方式干预科学家对疫情防治的判断。在重大疫情面前,全世界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独善其身,只有全球联合起来,把最主要的科研资源与社会力量都投入到新冠疫情防治中,抛弃阴谋论与政治隔阂,才能共同应对这次全球危机。
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提出了“风险社会”理论,现代化使得人类从传统的工业社会转变到风险社会。在风险社会中,未知的、难以预测的事务成为历史与社会发展的主导力量,所有生物体都处在威胁之中。“今天的现代化同样消解了工业社会的轮廓,而在现代性的连续性之中,另一种社会形态正在形成”[10]。贝克进一步指出,风险并不局限在限定的区域,而是表现出全球化特征。在新冠疫情引起的风险社会中,科学家作为拥有专业技术的特殊群体,担负着挽救生命,有效应对疫情的重要角色。科学家应保持科学研究工具理性与挽救生命价值理性的统一,抱着负责任研究的态度向社会公布研究真相,为政府决策提供科学依据,为民众提供防疫知识。同时,为充分发挥科学家的有效作用,应建立重大疫情科技决策咨询制度与合理的科学评价模式,保持精英决策与民主决策的统一,维持科学研究与政治之间的有效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