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钢 曹莹莹 于文慧 李 响 孙 姮
(1.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黑龙江哈尔滨150040;2.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黑龙江哈尔滨150040)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rona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是由β属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导致的肺部炎症[1]。2019年12月以来,湖北省武汉市暴发了COVID-19疫情,我国其他地区及境外也相继发现了此类病例[2-4]。COVID-19 传染性强,疫情汹汹,引起国内外的密切关注。当前中央非常重视防治COVID-19的工作,防治本次疫情现已成为首要任务。当前尚无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特效治疗药物及疫苗,使得COVID-19的防治面临着极大的挑战。中医药在防治疫情方面,有着悠久的历史,在中国历代的疫情事件中,中医均发挥了积极作用,尤其在抵抗2003年重症急性呼吸综合征(SARS)期间做出了卓越贡献,广大群众对中医药寄予厚望,希望中医药在遏制COVID-19 流行中再次发挥其特色作用。现基于中医经典理论对中医药防治COVID-19 探讨如下。
根据COVID-19的发病情况以及其具有的传染性和流行性,可将其归属于中医“疫病”的范畴。疫病最早记载于《黄帝内经》:“帝曰余闻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由此说明了疫病具有一定的传染性。同时《伤寒论》也提道:“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温疫论》曾提道:“时疫能传染于……无问老少,触之者即病。”这些记载都表明了疫病的传染性及流行性。不同的是,本次疫情虽传染性较强,但大多数患者症状相对较轻,预后良好,少数老年人或伴有慢性基础性疾病者病情严重,预后较差[5-6]。
虽然COVID-19的病原学已明确,即新型冠状病毒,然中医经典《温疫论》中记载:“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诸病源候论》中也曾记载疫病乃“人感乖戾之气而生病,则病气转相染易,乃至灭门,延及外人。”《肘后备急方》中有云:“岁中有厉气,兼夹鬼毒相注,名曰温病。”明确提出疫病的病因是疫疠之邪,即“异气”“戾气”“厉气”。所以在临床辨证及遣方用药时,要抓住疫疠病邪的特点,将外感六淫所引起的疾病与感受疫疠之邪所致的疫病严格区分开来[7]。
自疫情以来,众多学者提出该病的核心病机为“湿温”[8-9],且符合三焦及卫、气、营、血的传变规律[10]。叶天士《外感温热篇》有云:“温邪上受,首先犯肺。”吴鞠通《温病条辨》亦云:“凡病温者,始于上焦,在手太阴。”疫毒时邪由口鼻入侵,毒性乖张,“肺为娇脏,易受侵袭”,疫毒首犯肺卫肌表,所以在病症初期,可伴有轻微发热或不发热,症状不明显,但是肺部可出现小斑片影及间质改变。疫毒犯肺,湿性黏腻,正邪相争剧烈,阻遏卫气,卫阳郁而发热,由表入里传入气分,同时肺与大肠相表里,常累及肺卫胸膈大肠。疫毒壅肺,不能外出,进而病邪深入营分,逆传心包,热闭心包,累及脏腑,若不能及时治疗,会导致内闭外脱、阴阳离绝即疾病的重型、危重型。正气本虚,病势缠绵,疫毒久稽,更伤气阴,即在COVID-19的恢复期出现肺脾气阴两虚。疫毒致病,卫气营血传变较迅速,病机变化多端,临床需灵活应用。
3.1 正气因素 疫病的发生与人体正气不足有关,正如《内经》有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正气有抗御外邪的作用,相当于西医的人体自身免疫功能[11]。正如《温疫论》中提道:“本气充满,邪不易入,本气适逢亏欠,呼吸之间,外邪因而乘之。”《景岳全书》也指出:“瘟疫乃天地之邪气,若人身正气内固,则邪不可干,自不相染。”正气抗御外邪的作用决定疫邪能否侵入人体,且正气在疾病的发生、发展过程中也起着主导作用,所以发病症状的轻重、病愈时间的长短均取决于人体正气的强弱。这也是此次疫情虽然人群普遍易感,但以老年人患病居多,且重症患者也多为老年人或伴有原发性疾病者,均为其正气不足之故。
3.2 自然因素 晋·王叔和《伤寒例》曰:“凡时行者,春时应暖而反大寒,夏时应大热而反大凉,秋时应凉而反大热,冬时应寒而反大温,此非其时而有其气,是以一岁之中,长幼之病多相似者,此则时行之气也。”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中提出:“冬温者,冬应寒而反温,阳不潜藏,民病温也。”均说明疫病的流行与季节气候等自然因素关系密切。湖北武汉地区2019年7月至2020年1月气温较往年偏高,夏季少雨,冬季却阴雨不断,如此反常的气候促使疠气的产生[12]。同时,基于阴阳消长理论,夏季的过度炎热和干旱,是阳长阴消太过;秋季应凉反热,则是阴长阳消不及;冬日不冷反温,是阴长阳消不及。冬季阳气封藏,“阳者卫外而固也”,人体阴阳消长失衡,疾病乃生。
3.3 社会因素 武汉自古就有九省通衢之称,是中国最大交通枢纽城市。疫情发生时正值中国春运期间,人员大范围密集流动,引起疫情向各地蔓延。中共中央、国务院非常重视本次疫情,出台一系列重要文件,作出一系列重要指示,多地迅速启动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机制,有效防止疫情进一步蔓延。同时,公共媒体的及时报道与宣传,人民群众防范意识的提升,使得疫情得到良好的控制。
中医治疗强调辨病与辨证相结合,谨守病机,紧抓“湿、毒、瘀、虚”四大因素[13-15]。中医对于COVID-19的治疗以祛邪扶正为主要原则[16],给邪以出路,邪去则正自安,邪去则正自复。正如《素问》有云:“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五藏。治五藏者,半死半生也。”《温疫论》中亦提道:“大凡客邪贵乎早逐……早拔去病根为要耳。”所以应当坚持祛邪务早,且祛邪务尽。因我国地域广阔,各地应采取“三因制宜”的策略,即“因人、因时、因地”,参照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制定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以下简称国家方案)进行合理辨证论治。第五版国家方案中的中医分型是对疾病全过程的分期,分为医学观察期和临床治疗期,又将临床治疗期分为初期、中期、重症期和恢复期。第六版对中医治疗有了更明确的分型,将临床治疗期按患病程度分为轻型、普通型、重型、危重型,并进一步对每一型进行中医辨证分型[17]。医学观察期:乏力伴胃肠不适者可用藿香正气胶囊;乏力伴发热者可用金花清感颗粒、连花清瘟胶囊、疏风解毒胶囊。临床治疗期推荐使用通用方剂“清肺排毒汤”(麻黄9 g、炙甘草6 g、杏仁9 g、生石膏15~30 g、桂枝9 g、泽泻9 g、猪苓9 g、白术9 g、茯苓15 g、柴胡16 g、黄芩6 g、姜半夏9 g、生姜9 g、紫菀9 g、冬花9 g、射干9 g、细辛6 g、山药12 g、枳实6 g、陈皮6 g、藿香9 g),本方为《伤寒论》经方麻黄汤与五苓散的巧妙融合与创新,在本次疫情治疗中有效率达到90%以上[18]。现具体分述如下。
4.1 轻型
4.1.1 寒湿郁肺证 寒湿之邪侵袭人体,首犯肺卫,肺失宣降,可出现咳嗽、咯痰、胸紧憋气;湿邪易困脾阳,脾失运化,可出现纳呆、恶心、呕吐、大便黏腻不爽;病邪初起邪盛而正气不衰,正邪相争,可出现发热;湿性重浊,可出现乏力、周身酸痛。舌质淡胖齿痕或淡红、苔白厚腐腻或白腻,脉濡或滑等亦为寒湿郁肺、脾虚湿滞之征象。治疗应重在宣肺解表、健脾化湿,方选麻黄汤和葶苈大枣泻肺汤加减。
4.1.2 湿热蕴肺证 湿热犯肺,湿性黏滞,卫阳被郁,可出现低热或不发热、微恶寒;湿郁而热蒸,湿热难解,可出现乏力、头身困重、肌肉酸痛;湿热熏蒸,可出现干咳痰少、咽痛、口干不欲多饮、无汗或汗出不畅;湿热之邪阻滞于肺、脾、大肠,可出现胸闷脘痞、呕恶纳呆、便溏或大便黏滞不爽。舌淡红、苔白厚腻或薄黄,脉滑数或濡等亦为湿热阻滞之征象。治疗应重在宣肺透邪、清化湿热,方选达原饮加减。
4.2 普通型
4.2.1 湿毒郁肺证 湿热之邪进一步由表入里,郁而化热,湿毒热盛而伤及肺阴,可出现咳嗽痰少,或有黄痰;湿毒郁肺,困阻气机,肺气不畅,可出现憋闷气促。舌质暗红、舌体胖、苔黄腻或黄燥,脉滑数或弦滑等亦为湿毒热盛之征象。治疗应重在清热解毒、化痰除湿,方选麻杏石甘汤加减。
4.2.2 寒湿阻肺证 寒湿阻遏,卫阳不得外达,可出现低热,身热不扬,或未热;肺失清肃,肺津不布,可出现干咳、少痰、胸闷、脘痞。舌质淡或淡红、苔白或白腻,脉濡等亦为寒湿内侵之征象。治疗应重在宣肺理气、散寒除湿,方选荆防败毒散和藿香正气散加减。
4.3 重型
4.3.1 疫毒闭肺证 疫毒疠气入里化热,炼液为痰,可出现咳嗽、痰黄黏少;热伤肺络可见痰中带血;邪气壅滞于肺故见喘憋气促;热邪日久耗伤人体津液,可出现口干苦黏、恶心不食、大便不畅、小便短赤。舌红、苔黄腻,脉滑数等亦为湿热毒邪郁闭之征象。治疗应重在宣肺化湿、通腑泄热,方选麻杏石甘汤合宣白承气汤。
4.3.2 气营两燔证 毒邪炽盛,正不敌邪,邪入气营,邪热炽盛伤津,可出现大热烦渴;病邪深入营分,逆传心包,心神被扰,可出现谵语神昏、视物错瞀;热邪迫血外行,热窜血络,可出现斑疹、吐血衄血;热极生风则四肢抽搐。舌绛少苔或无苔,脉沉细数,或浮大而数等亦为邪入气营之征象。治疗应重在清气凉营、泻肺解毒,方选清瘟败毒饮和清营汤加减。
4.4 危重型(内闭外脱证) 邪气壅盛,郁闭于内,阻遏肺气,可出现呼吸困难、动辄气喘,此时需机械通气辅助治疗;邪热闭阻包络,扰乱心神,可出现神昏烦躁;疾病日久,正气虚衰,固摄无权,可出现汗出肢冷。舌质紫暗、苔厚腻或燥,脉浮大无根等亦为阴竭阳脱之征象。治疗应重在回阳救逆、开闭固脱、益气扶正,方选参附汤加减,配合苏合香丸或安宫牛黄丸。
在数千年的岁月长河中,中医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防疫体系,《素问》中提到“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体现了中医“治未病”的思想,并逐渐成为中医防治疾病的指导原则。中医古代素有“固护正气,避其毒气”的防疫思想,这与现代应用的提高机体免疫力、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的方式如出一辙。“民疾疫者,空舍邸第,为置医药。”体现出古代也非常重视“隔离病患”的工作。所以当前情况下,我们要戴口罩、勤通风、勤洗手、勤消毒并且尽可能避免与其他人接触,这均是“避其毒气”的良好方法。除此之外,中医尚有许多特色的预防方法可资借鉴。
5.1 芳香疗法 古人认为具有芳香气味的物质可以防病祛邪、馥身去秽,所以将其佩戴、悬挂、煎汤沐浴、涂搽、塞鼻、熏燃以达到预防疫病的目的。芳香疗法由来已久,《山海经》曰“佩之可以已疠”,《松峰说疫》记载“正月上寅日,取女菁草末三合,绛袋盛,挂帐中,能避瘟”。现代药理学表明芳香类中药多具有芳香辟浊的功效,可在小环境中熏染空气,抑制病毒的活力,且有提高人体免疫力的作用[19]。张佳乐等[20]也认为利用艾叶熏蒸进行空气消毒可以阻断新冠病毒的传播。2020年2月1日武汉市卫健委发布的《武汉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中医药居家预防推荐方案》中,亦推荐使用芳香疗法[21]。其中中药香囊气味清香、制作简便、利于携带,被历代医家所采用来预防时疫,且我国古代素有佩戴香囊的习惯。此次疫情中,李阔等[22]采用苍术、藿香、厚朴、丁香、石菖蒲、白芷、艾叶、青蒿、茉莉花、薄荷等药物自制香囊,同时张晋等[23]主张《理瀹骈文》中所述的辟瘟囊可用于COVID-19的预防,均值得借鉴。
5.2 饮食调护 中国古代众多医家都很重视饮食的调护,《内经》中反复强调“人以水谷为本”,脾胃为后天之本,合理的膳食能够固护脾胃,提高人体的抗病能力。若不能按时进食,不但损伤脾胃,也会影响人体正气,“半日则气衰,一日则气少矣”,“脾胃虚衰,四肢不举,诸邪遂生”,可见饮食对于疾病防护的重要性。孙思邈提倡“先饥而食,先渴而饮,食欲数而少,欲数而多,多则难消也。常欲令如饱中饥,饥中饱”。饮食宜有节制,不可偏食,不可过饥或过饱,规律饮食。同时张仲景也认为“饮食有节,忌冷食,勿贪食”。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物质的极度丰富使人们的饮食习惯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嗜食辛辣、生冷、油腻之品,而中医古代养生均提倡清淡饮食。《潜斋简效方》记载:“薄滋味,远酒色,尤为先务。”《慈济医话》记载:“预防之法,室不宜过暖,宜少食厚味,多食萝卜、绿豆、梨、藕等物。”同时中医认为调理脾胃的要素主要以“宁少毋多,宁饥毋饱,宁迟毋速,宁热毋冷,宁零毋顿,宁软毋硬”,并且也要注意不可偏嗜,规律饮食。均衡的膳食营养不仅可以保证人类身体健康,更可以预防疾病的侵扰,所以应该合理搭配膳食,固护脾胃,使机体气血生化有源,抵御外邪。
5.3 情志调节 中医学认为人的形体、五脏以及情志之间可相互影响,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所以衍生出以调摄情志为指导的疾病预防观,正如《鼠疫约编》有云:“避疫圣法,若能静心调息,一志凝神,以运气法行之,无不灵验。”由此可见,调理情志对于疫病的预防有着重要作用。中医以“形神合一”的整体观念为指导,认为保持愉悦的心情,可使营卫流通,气血得畅,生机旺盛,从而身心健康,正如《素问》记载“喜则气和志达,营卫通利”。“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思则气结,惊则气乱”是指不良的情绪可引起气机逆乱,从而脏腑功能低下易受外邪侵袭。这与现代医学认为不良的情绪可扰乱机体的免疫功能,降低抵抗力的说法相一致[24]。《素问·生气通天论》中提到“清静则肉腠闭拒,虽有大风苛毒,弗之能害”,意思是说保持身心宁静,则腠理紧闭,可以达到预防疾病的目的。在最近的报道中,武汉方舱医院组织患者进行各类文娱活动,有利于患者舒缓紧张情绪,亦有利于病情的恢复。故而在疫情期间应该加强心理防护,及时调整心理状态,保持身心宁静,共同抵御病邪。
5.4 传统运动 适当运动有利于调和阴阳,使脏腑与经络之气血通畅,人体气机升降出入调达,从而达到防病的目的。正如《新安医学医说》有云:“人欲劳于形,百病不能成。”我国古代医家研究出很多运动用于养生防病,诸如五禽戏就是汉末华佗观察禽兽的动作特点而创编,其余如:八段锦、易筋经、太极拳,均源于古代的导引法,有着悠久的历史,简单易学,老少皆宜,一直沿用至今。同时,多项研究表明,中医传统运动能使气血流畅,增强人体正气[25-26]。COVID-19患者多伴有肺功能的损伤,运动疗法可以较好地帮助患者锻炼肺部功能,有利于病情康复。同时,运动应遵循适量的原则,孙思邈也说“养生之道常欲小劳,但莫大疲及强所不能堪耳”,是指人不可过度安逸,适当的劳动可以增强体魄,但是要量力而行,要根据自身的年龄、运动能力等选择合适的项目,采取定时、定量、循序渐进的原则,感到微微有汗即可,“劳则气耗”,切不可大汗淋漓,恐伤人体正气。
中医的防疫理论与实践是祖国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历史上众多医家通过大量的实践与总结,逐渐形成了相对独立、完整的中医疫病理论。此次疫情,各地发布的COVID-19诊疗方案均体现了中医药的优势地位,同时在各地的临床应用中,疗效显著。疫情当前,我们可根据中医“治未病”思想,坚持“未病先防、既病防传、既病防变、瘥后防复”的防治原则,同时提高中医对COVID-19的临床干预能力,与现代医学相结合,取长补短,充分发挥中西医结合“一加一大于二”的防治优势,共同完成有效防治COVID-19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