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营造背景下的阿扎河村瑶族文化重构*

2020-02-13 10:07马小斐
关键词:阿扎河村瑶族

马小斐

(吉首大学历史与文化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以汉文化为背景,各民族形成了自身独特的文化,不同的民族文化在社区营造方面也各有创造,以差异性彰显本民族特色.瑶族是历史悠久的“刀耕火种”型民族,先人迁徙时保留着瑶族传统,并随着自然生境和社会生境的变化、趋同直至稳定,逐渐开始了定居生活.阿扎河村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保靖县迁陵镇,是湘西地区的一个典型瑶族居民聚居村,村内尚存瑶族民居和瑶族风俗.据《保靖县志》[1]记载,该瑶族聚落大约在明代迁入,主要姓氏有刘、向、石、黄、胡等.笔者认为,阿扎河瑶族在与周边土家族的交融过程中保留了其瑶族独特的民族文化,在湘西土家族苗族村落中是一枝独秀.阿扎河村坚定不移地保持本民族文化特色,以差异性树立本民族形象,有利于全面保护和弘扬瑶族传统文化遗产,对阿扎河村瑶族的身份认同发挥着重要作用,也能为其他地区民族的社区建设提供范式.

1 瑶乡文化重构的问题缘起

文化的流变性与文化的历史性流转有相互作用关系,文化自觉重在各文化要素之间的沟通、交融、衔接与平衡[2].在这一过程中,民族文化的发展与社会进步产生的文化事实紧密相连,二者之间相互辉映,彼此关照[3].从明代至今,在文化表征上,阿扎河瑶族已融入土家族的生活,但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先辈,依然保持着瑶族语言和瑶族风俗习惯,坚守着本民族的精神家园.不过,在文化变迁过程中,错愕、激荡、搁浅危机时有发生[4]:一方面,会对文化传承者心理上产生落差和冲击;另一方面,当地民族文化传承主体民族也在新的视角为文化重构树立起一面文化自觉的旗帜[5].这是顺应社会发展的结果,需要交融、沟通等新方式来平衡文化重构中出现的冒进与冲突[6].当代社会经济和思想的快速发展、进步,给予文化重构新的空间,民族文化的自觉、自信、自强是文化大发展和大繁荣的内在要求,也是新文化、新村民重构的重要精神支柱[7].

(1)人口活力减弱.阿扎河居民逐渐外迁,社区活力大大减弱.大部分居民外迁县城,社区原著居民数量减少,随之而来的是当地瑶民对本民族习俗、文化、器具和语言的使用频率逐渐减少.居民受外来信息的影响,对本民族传统生计、生活方式等产生较明显的抵触情绪.例如,对传统服饰停止更新保护,导致现在村子里的居民很少身着本民族服饰.

(2)语言濒临失传.阿扎河瑶族文化传承几乎后继无人,传承人力不从心.目前,阿扎河村使用瑶族语言的村民仅有4位,即刘自强(66岁)、刘民书(93岁)、刘清香(92岁)和刘清贤(90岁),现居住在刘家(阿扎河村一处瑶族聚居地).几位老人向自己的先辈学习、传承,使用瑶语对话成为一种日常的习惯,他们能说会道、能写(瑶家对联)会唱.但是,老人吟唱的瑶家歌谣和每逢节日跳的长鼓舞,鲜少有青年人可以独自完成.这里的瑶语、长鼓舞面临着失传.

(3)社会心理因素流变.部分瑶民受社会大众心理因素影响,审美层次不断变化.一方面,青年人外出打工,看到外面世界的飞速发展,逐渐产生了不同于以往的想法.他们认为瑶话落后、民族服装不够时尚、民族舞蹈十分老土,于是开始对传统服饰有所抗拒,以至一年一度的瑶年祭祀活动也因这一心理变化而停办.另一方面,当地大部分青年没有接受很好的教育,持中专及以下学历的较多.他们逐渐淡化了传承民族文化的观念,不可避免地出现被当地周边土家族和汉族同化的现象.更有不少青年心存自卑心理,选择与祖辈世代传承的生活方式划清界限,拒绝瑶族服饰,不使用瑶族语言.除此之外,不少村民将自己的瑶家传统民居改建成砖房、楼房,村落民居相貌开始发生转变.

(4)在地经济动力不足.发展本民族文化前提是生活安定、经济保障较好.阿扎河瑶族一直以来保留或失去的文化要素,与当地经济发展水平不无关系.当地属于国家级贫困县中的贫困村,人均年收入低,劳动力不足,外迁人口较多.目前在政府部门帮扶下,创办了标准化养蜂基地等产业,但由于产品单一、产量低和销路窄,村民的劳动积极性不高.而回归文化发展这一问题,当地民族民间文化正是当地文化发展的根本道路,不能因为村民故步自封而走上消隐之路.随着人们物质水平的提高,吃饱饭已经不是一件难事,但如何才能让人们生活得更加美好,却并不容易.

其实,族际文化互动不仅是一个连续性的过程,而且是一个从无序到有序的交互调适的过程,最终达到文化间制衡的关系.阿扎河村一直处在土家族村落围绕之中,族际交融频繁,几百年来当地土家族、瑶族较好地耦合互动,相互扶持、发展,两民族间关系的呈现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因此,地方政府在制定政策和区域发展规划时应充分考虑到参与文化互动的各民族的文化资源合理调适的问题.

2 阿扎河社区营造的维度

社区营造是日本独具特色的地域治理模式,在台湾地区很多社区也以这一模式发展、建设本社区.在这个模式中,包容性与可持续发展能力是重要环节[8].但它不是冷冰冰的硬件建设,与汉语中偏向政府主导的“城建”不同.社区营造的主要目标是以社区当地自住居民为重要源动力,通过自身居民的主体行动力去实现与政府、企业、居民之间的平等、协调和互助.这不是一件单纯从软件层面或者硬件层面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二者要相互扶植、协同创新,才有可能实现互动[9].这几十年来,以台湾为例,社区营造在反对公害、环境保护和历史建筑保护中都发挥了积极作用[10],从“新故乡社区营造计划”到提高社区文化生活方面加入了文化的因素[11],结合当地文化特色及当地历史、空间、产业来重新规划和设计,涉及主体主要分布在环境创建、产业发展、居民医疗、社区居民教育、生态建设和社区社会福利等方面,都着力让更多的社区居民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积极加入到本社区营造的浪潮当中来,对参与社区公共事务具极大的热情和责任感.

相比台湾等地,阿扎河村瑶族社区的社会文化背景与台湾社区之间有不小的差距.因此,如何将社区营造的方法、政策更好地与当代大陆农村甚至少数民族农村地区的全面发展相结合,这是一个重点,也是难点.在面对全球化发展背景及学习、积累台湾社区营造的经验上,阿扎河瑶族社区通过对这一概念的学习和了解,也提出了一些自身文化建设所对应的建造模式.当地阿扎河社区居民认为,社区营造完全可以在这样一个自然风景秀丽、民族文化特色鲜明、民居聚落保存完整的少数民族乡村社区施展开来.

(1)黄氏族群源流.在有关阿扎河瑶族社区的文献记载中,笔者主要以阿扎河瑶族中人数最多的黄姓瑶族为例,对阿扎河瑶族的宗族习俗、文化现象进行记录与说明.据《黄氏族谱》记载,黄氏源流至今,是一部开拓进取的历史.其中记载,“湘西北之黄氏,其族兴于汉魏.当初黄人,由华北燕山以黄为图腾之狩猎小氏族,向东南远迁,入山东半岛,跻身东夷,异军突起.此期英才辈出,封侯挂印,出将入相者不绝书.到六朝隋唐时,主宗分流,分衍成金华、邵武两大宗族,独放异彩,称雄诸侯.建文驻臣黄子澄,力佐朝政,重演‘汉平七国’史,由此导致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靖难’之役.摄政失败,其余诸黄姓为避‘靖难’之祸,始别著籍,从此,黄氏宗族各奔东西,分散到四方另立基业,谋求新的发展和生机.永乐年初,金华、邵武两宗始迁入湘,落籍湘西,生息繁衍,以冶金、治陶碉黄、琢玉而著称.后世遂成著名的湘西黄氏.”(《黄氏族谱——黄氏源流考》黄氏族人自编第68页)

“咱科洞黄氏,系沅陵太常黄氏始祖起宏公五世孙国苻(又作国富,又名县)公后裔.明万历年初,与兄弟国会、国贵、国千公一起自沅陵太常徙迁保靖昂洞,其弟国千公迁永顺司下榔保猛虎州上胡家,各位迁地始祖.自国苻公迁入咱科洞后,子孙繁衍极为兴盛.传到六世绍箴时,家族分支.绍箴公移迁块洞开基拓业.绍观诸公留守先祖家业.嗣后子孙世居此地,形成保靖境内有名的黄姓大族.自国苻公迄今历四百二十余年,传世十三世.”(《黄氏族谱——黄氏源流考》黄氏族人自编第73页)

综上记载可以看到,黄氏族人的瑶族祖先积极进取,定居中原后开始农耕生活,以冶金、铸铁、治陶和琢玉等开拓家业.社会大变迁会淘汰许多群体,唯有适应新环境,具有开拓精神的氏族,才能得以生存发展.而在经济全球化及社区营造新环境下,新一代阿扎河瑶人也应做出新的选择,建设自己的新家园.

(2)周边民族族群性格养成.据村民口述记载,保靖土兵征辽,其中就有阿扎河土家族将领田逢年率领的起车村的田家军.“自亲翁雁门,世弟棠棣多能,奉旨征辽征豹,四弟逢月陈亡,平贼有功,历皇恩赦,分地保邑,世授副把职,永享阀阅流香.”(引自阿扎河村田逢年将军墓碑)这段碑刻文字讲述了将官田逢年的部分生平.如今田逢年的坟墓尚存,田氏后人逢年过节常有祭拜,阿扎河瑶人也会在每年一度的瑶年去祭拜,与共同生长在这里的土家同胞一同表达对这片土地的感恩之情.这样的民族交融,给社区营造创设了稳定、祥和的环境,在社区营造建设过程中,杂居当地的土家人和阿扎河瑶人都将积极奉献力量,建设美丽家乡.

(3)瑶家长鼓文化.瑶族的另一种说法就是长鼓民族,瑶族文化就是“长鼓文化”[12].非物质文化遗产“长鼓舞”在当地也有保留,阿扎河人用长鼓舞来抒发对盘王先祖的纪念之情.除了长鼓舞,传统瑶族服饰文化也是瑶家人文化自信的标志之一.当地的瑶族妇女擅长刺绣与织布,纹样丰富,色彩绚丽,传统服饰与佩带、手帕、头帕一同佩戴更显得美丽动人.村落中还保留当地本土特色“瑶歌”,虽没有文字记载,但当地瑶人吟唱起来悦耳动听.瑶歌品类繁多,如在拦门的时候唱《敬酒歌》,是表示对来宾的热烈欢迎;在祭祀盘王时唱《盘王歌》,是表示纪念.社区营造中,族群文化是重要的文化特征,将起到凝聚民族力量、增强民族自信的作用.

(4)瑶家族群记忆.族人们对社区建设非常重视,他们组织村民们规划、设计村内的桥梁和社区舞台,目前每年一度的阿扎河瑶年置办得很精彩.族群的记忆中往往体现出一个族群的社会行为表现力.达努节是阿扎河人心中的重要节日,村民也称之祖娘节、盘王节,或瑶年.传说先辈定居阿扎河后,相约以每年的农历九月二十八作为阿扎河瑶年,遇特殊情况顺延,但不超过农历十月初四.节日里,族人们举行迎宾仪式,吹响牛角号,设七彩瑶家长龙簸箕芭蕉宴,请客人们喝迎宾酒,挂吉祥蛋;接着祭祖(敬盘王),请圣排位,上光招禾,诵读祭文,还愿谢圣;最后族人们演奏流乐与特色瑶族敬酒歌,表演瑶族长鼓舞.阿扎河瑶族族群通常组织这些民族文化活动来维持族群认同,通过从内生动力表现本民族文化呈现方式,一步步塑造自己的民族身份,以求进一步构筑属于本民族的文化边界,增强族群群众对本民族文化的族群认同.

(5)家屋建设中的人文关怀.在阿扎河的向氏民居中,可以看到同种风格的封火墙,栋宇之间以二阶或三阶式马头墙相隔,一般为单层,也有2层和3层.在封火墙内,“仁山智水”4个字刻在木门门楣上的石碑上.碑刻时间已经无从考证,但向氏族人向忠(阿扎河向氏十二代族人)说:“‘仁山智水’是老祖宗给我们最大的财富.家里的老人说这块石碑的时间很久了,两三百年是有的.祖先们选择这个山灵水秀的地方,免我们的族人不再受迁徙奔波之苦.”封火墙的最外围共有6扇石门.据村民讲述,以前人们60年用1扇门,60年后便会封住这扇门,转向下一扇,6扇门转完后,就将最初的那一扇门重新打开,继续轮转.对族人们来说,这寓意着新的征程和转变,鼓励他们不忘初心,告诫他们脚踏实地.这样的祖训将在社区营造过程中注入强大的动力,支持着族人们不断向前.

(6)阿扎河瑶族民族情感深厚.在建设阿扎河瑶族群众社区营造时,前面提到了很多困难,但当地瑶族同胞体现出的知足常乐、感恩达观、乐观向上的态度,是值得被尊重与肯定的.当地瑶族同胞简单朴素却又无比热情,让外来的客人为之动容,他们守护家园、忠于本民族文化内核,这对未来阿扎河村的发展、进步和创造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综上所述,笔者主要从黄氏族群源流、周边民族族群性格养成、瑶家长鼓文化、瑶家群族记忆、家屋建设中的人文关怀、阿扎河瑶族民族情感深厚等方面来分析、提炼与整合阿扎河瑶家社区的重构资源.现在,社区居民内部已经发展出相应的集体组织来对接开发建设,并自发协助阿扎河瑶族社区营造发展步入正轨.

3 阿扎河社区营造的路径

社区营造不是单方面地改造人居环境,还需要创设文化环境,培养乡村社区成员的参与意识.因而,建设居民居住环境新文化、鼓励并支持社区居民成长,使得社区居民成长为与时代接轨的“新人”[13]就显得尤为迫切.

第一,培养社区居民的文化自觉意识.当前,很多乡村在城镇化的进程中被消耗、牺牲,乡村日益凋零,濒临衰败,未来则需要付出更高的代价[14].当前,阿扎河村瑶族居民已经开始通过组织当地民族事务、恢复文化自觉等方式,为瑶族文化发展创造良好的环境与氛围.

第二,提升本民族文化自信,树立民族文化共同体意识.进行社区营造实践的同时,应注意民族文化的在地性保护.在这一关键发展时期,阿扎河瑶族的民族文化资料应该更好地被保护和收集.笔者建议借助文本、影音、表演等手段来激发居民学习兴趣,提高学习能力,思考未来本民族文化存续方式,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本民族文化“活”起来.当地居民进行了很多尝试,提议设计社区文化剧场,创编民族剧本,自导自演,重现瑶家生活风貌;复兴瑶年、“祭祀龙王”等节庆仪式.通过这些活动不仅能加深民族文化认同感,展示民族文化历史与文化传说,而且能维系民族情感,实现从“回望家园”到“回到家园”.

第三,发展具阿扎河瑶族特色的生态文化.绿色生态资源就是生产力,可以充分利用阿扎河资源优势,发展绿色农业.阿扎河村拥有优质的生态文化资源,森林覆盖率高.对阿扎河瑶人来说,可以尝试发展观光、种植农业,将绿色、生态的瑶族传统农家文化传递给大众,也将这颗“生态的种子”重新归属到自己的传统文化中.正视全球化背景中民族变迁的结果,接受并在这个层面上进行民族生态农业修复,将会更有裨益.

第四,在阿扎河建设武陵山区瑶乡文博馆.费孝通先生曾经在关于瑶族文化建设的讨论中提出,联合湖南、广西、广东各地的瑶族聚居地区建立一个“南岭走廊”[15],而在湘西武陵山地区建立瑶乡文博馆就可以将阿扎河瑶乡作为首创地.阿扎河瑶乡本就是一个开放的“露天式文博馆”.在这一环境中,民族文化内核才是精准的发力点、深层的推动力[16].在湘西建设瑶乡文博馆,应以今日的瑶家聚落文化创新为发展引擎,使得昔日的瑶家风采焕发生机,这也是阿扎河瑶村社区营造的重要途径.

需要注意的是,瑶族文化构建和瑶族身份认同是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文化可以再造和构建,但完全失去民族文化根基的文化再造和构建,就好比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难以徐徐流淌、生根发芽[18].因此,所有的社区营造都不能脱离原有社区的文化基础和文化内涵.

文化自觉、文化重构重在文化共同体意识的自觉与强化[19].在大湘西,苗族、土家族民族聚居区保持了传统社会结构的完整性,形成了本民族有力的自我可持续发展能力.对于社区文化重构来说,“主人翁意识”是外部资源投入有效发挥作用的前提和基石,是当下本社区营造的关键.

文化变迁可以创造,可以借用,也可以吸收和消化异文化,并进行新陈代谢,但不管是进步、倒退,还是偏离、回归,都是文化进化的客观事实.奥格本多次强调文化调适对文化变迁的影响,他认为文化是各个部分的“领口”,牵一发而动全身.文化系统内的社会与文化是一个耦合体,除了与自然生境相适应之外,对外部社会生境的适应也至关重要[20].就阿扎河村来说,外部环境主要有汉族文化、土家族文化和现代文化等,这些外部文化要素正以各种方式渗透到阿扎河瑶族族群社区,而他们对这些文化的调适方式,或接受,或抗拒,或改造利用.在当下乡村振兴的环境下,结合文化事实,实事求是地发展,就可以克服很多急功近利的心理,也减少实践的盲目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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