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荣生
爷叔是我父亲的表弟,因病去世八年了,但是他善良的品质和豪爽的性格以及对我的情谊我一直没有淡忘。今年清明节我们全家去上海嘉定区松鹤公墓为他扫墓时,见到十多束鲜花中他笑吟吟的遗像,我和妻子还是忍不住流泪了。
爷叔有兄弟姐妹五个,他排行老二(我习惯了叫他爷叔而不叫二爷叔,其他两位则称大爷叔和小爷叔)。当年我姨爷爷在远洋轮船上任大副,上海解放前夕随船去台湾,从此无音信,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靠姨奶奶扫马路养活,生活极其艰难,所以爷叔十几岁就辍学当木工,吃了不少苦。可能由于“台湾关系”的家庭出身和木匠职业还有体态较胖的缘故,爷叔一直没成家,与姨奶奶在一起生活。
小时候母亲带我去上海就一直住在新闸路姨奶奶家,而不住秣陵路我阿姨家。这大概就是我和爷叔的缘源。
母亲因病去世以后,我第一次去上海就是爷叔带我去的。我15岁那年的署假里,爷叔到丹阳来看望我爷爷奶奶和我的舅爷爷等长辈,回上海时他自己掏钱买车票将我带到上海去玩。这是母亲去世后我第一次到阔别九年的大上海,心情特别激动,也特别感激爷叔。
到上海后,爷叔利用休息天带我去玩了大世界游乐场和西郊公园,还让邻居的小孩陪我玩遍了上海好玩的地方。
此后,我在工作前又去过一两次上海,爷叔待我既像长辈又像兄长,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有时候我想,感情这东西真奇怪,我与爷叔已是第三代的表亲,非但没有像俗话说的“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而且比人家親叔侄还亲;爷叔有兄弟三人,但我就跟爷叔最亲,难道这就是缘分?
工作后我被单位派驻上海采购物资,三天两头到爷叔家去。因为那时候上海好多物资不对外供应,所以工作上的事我经常要请交际广泛的爷叔帮忙。爷叔几乎有求必应而且大都能办妥,从来没有嫌过麻烦。
我从谈恋爱带女朋友去上海玩,到结婚前拍婚纱照(当时丹阳没有)买结婚的东西都住在他家。买家具买衣服买香烟等也都是爷叔帮忙。当时有许多好一点的物品都要华侨券购买,家具要凭上海的结婚证预订,香烟要凭票供应,都很难买,想必爷叔肯定费了很大劲欠了很多人情债。
我结婚后,以及有了女儿以后,只要自费去上海,还是住爷叔家。这时候姨奶奶已去世,爷叔已经从新闸路石库门老房子搬到成都北路一室一厅的公寓房,与他外甥同住。我们一家去了,他只能与同住的外甥挤一张小床,有时就打地铺睡地上。后来我们实在不过意,再到上海就在新闸路找个小旅馆住了。但吃饭还是要到爷叔家去,不然他会“骂”的。
只要我们去吃饭,他就会让他外甥去买我女儿喜欢吃的立丰牌香肠,海鲜等好菜招待我们,而据表弟说平时他们两人是很节俭的。所以我女儿至今讲到胖爷爷还会很感动。
这么多年过去了,爷叔对我说的一些话,我仍然记忆犹新:“侬要好好读书,长大做个有用的人报答爷爷奶奶,为妈妈争气!”;“侬勿要客气,侬来了就是多只碗多双筷子”;“能够帮助别人,是自己的福气”(年轻时并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后来体会,可能是你能帮助别人说明你有能力,或者是你帮助了别人,在你需要的时候别人也会帮助你,所以是你的福气)。还有在他退休以后,因我十多天没打电话给他,他打我电话的开场白:“侬比如我大哎,我只好打给侬了,哈哈哈哈!”也让我难忘。
最难忘的,是在爷叔去世前几个月我出差到上海,爷叔请我在饭店吃晚饭的事。他去世后表弟告诉我:爷叔请我吃晚饭那天正在医院住院,怕我破费去医院看他而没告诉我,晚上是从医院请假出来招待我的。我闻言一阵激动差点哭出声来。想不到这竟成了我和爷叔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说起来我和爷叔还真是有缘。爷叔去世这天,我本已买好去沈阳出差的机票,听表弟电话里说爷叔心脏病发作住院,妻子便劝我退了机票与我一起赶到上海长征医院。医生说爷叔已昏迷两天了,按他多器官严重衰竭的状况应该捱不过昨晚的,是否在等什么人呢?因为我们买了下午四点钟的返程火车票,三点时,我俯下身在爷叔耳边大声说“爷叔,我们先回家,明天再来看你啊”,然后与在场的亲戚告别就走了,刚走到病房外就听里面一阵骚动,爷叔撒手人寰了!所以悲痛之余我也很庆幸,总算没错过见爷叔最后一面的机会,否则,我将会被自责和遗憾折磨多久?
人们常说好人一生平安,但是想不到如此善良热心的好人,66岁就英年早逝了。在爷叔的葬礼上,亲友们、邻居们和他单位的同事们无不对他赞叹不已,惋惜不已。他单位领导致的悼词也很中肯,我记得有这样一句话:“孙九领同志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乐于助人”。我惊讶地发现参加爷叔葬礼的几十个老同事中有好多退休的高龄老人,其中还有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是被人搀扶着来的。我突然想到“人格魅力”这个词。这个词不也正是我年青时“为什么与爷叔最亲”的答案吗?
爷叔去世头几年,我一想到他,心里就很不好受。最近我在想,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去世以后,能够得到单位的肯定和那么多亲友、邻居以及同事真心地赞扬,并自发地为他送行,去世多年以后还有这么多人怀念他记念他,说明他生前是一个善良的、有益于社会的人。所以他的一生是很有价值的一生,我该为他感到自豪并学习他善良的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