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贫穷、困苦、艰难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我想,是福贵那样的。
所谓幸福、满足、释然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我想,也是福贵那样的。
福贵,是余华作品《活着》的主人公,他的一生不似其名,多福富贵,而是在困境中充满希望地活着,无疑阐释了“活着”的最好定义。
年少的福贵是名副其实的地主少爷,可是他挥霍无度,吃喝嫖赌,把家产败光,气死了父亲。家道没落后,他幡然醒悟,开始了和妻子家珍租田种地的农民生活。好景不长,他在为母亲买药的路上被迫参军,归家时母亲已死,女儿凤霞因无钱医治高烧成了聋哑人,儿子有庆也不认识他了。一家四口艰难度日,但生活并没有停止施加重压:家珍得了软骨病,不能再下田干活;有庆因给县长夫人输血过多而死;当凤霞嫁给城中的二喜后,生活似乎开始转好,但这不过是老天的玩笑:凤霞生产大出血,生下福贵的外孙苦根后便撒手人寰;家珍也因女儿的死訊病情加重,离开人世。福贵和女婿外孙相依为命,可二喜却因公牺牲,外孙苦根也因吃了太多豆子而撑死。一个完整的家庭逐渐散落,最后只剩下福贵一人,买下一头老牛相依为命。
福贵的一生由他向一个漫游的年轻人讲述。在作品中,这个年轻人和福贵都以第一人称出现:当福贵回忆自己的故事时,福贵就是“我”;当场景转换到现实的大树下时,“我”便成了年轻人,而福贵变成了“他”。叙述视角的转换适时地把读者从福贵的回忆中拉出,跟着年轻人一起对现在的福贵进行审视:那个挥霍嚣张、胆小畏缩、生活艰苦的福贵,和面前这个老人有什么关系?每一次视角转换的节点,正好是福贵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家道败落、从军归来、儿子有庆死去、妻子家珍死去和最后买牛相伴余生。场景的转换给了读者思考和重建的时间,这时读者跳出福贵的回忆,将过去与现在这个的福贵相对照,福贵的形象便一点点清晰了。从前他艰难困苦,如今却从容豁达,期间的变动和经历只能依靠福贵的讲述进行,这就形成了稳定的回忆—现实来回交替的结构,让读者跟着福贵的叙述和年轻人的评价,沉浸在故事里。与人称的转换相适应的还有环境的变化:在福贵的叙述中,村庄有时热火朝天,有时毫无生气。而在年轻人的眼里,这个乡村是宁静自然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有序而安宁。环境的切换让读者深切感受到了时代的变换,环境和时代的不同也衬出了福贵的变化。
作品的叙述风格是余华典型的零度叙述。福贵的回忆和年轻人的心理活动都透着一股冷峻色彩。福贵讲述故事时丝毫没有情感上的波动,平静得近乎冷漠。从他几次对亲人死亡的淡然描述中便可窥见:“我爹嘿嘿笑了几下,笑完后闭上了眼睛,脖子一歪,脑袋顺着粪缸滑到了地上。”“我离家两个多月一点,我娘就死了。”“‘我儿子还活着吗?他摇摇头说:‘死了。”“凤霞生下了孩子后大出血,天黑前断了气。”“家珍是在中午死的。”“二喜是被两排水泥板夹死的。”“苦根是吃豆子撑死的。”这种淡漠更显得福贵日子的难过,平静不是因为事不关己,而是历尽千万种磨难、世事皆在眼底的看淡与释然。起初面对爹、娘和有庆的死亡,他还有难过、不舍、抓狂,可是到了凤霞、家珍之后,一次又一次经历死亡的悲伤让他麻木,他的痛心、难过、不舍,都成了无感情的叙述,平静之下涌动的是情感的暗流。
作品中不得不提的是福贵的那头老牛。他为老牛取名“福贵”——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名字。可以说,这头牛就是福贵的化身,他们都老了,但还得接着活下去。老牛每天耕一点点的田,福贵每天看着老牛耕一点点的田,老福贵老了,只能耕这么一点了。可是还有家珍、凤霞、有庆、二喜、苦根……这些早已死去的人,成了老牛福贵虚拟的伙伴和对手,他们在福贵的想象里,陪着福贵和老牛福贵。
同样是化身的,还有故事中的年轻人。他有工作却游手好闲,漫无目的地生活在世上,每天走走看看,到各个村庄采风。他是那个时代迷茫青年的缩影,没有远方的理想与目标,也不在乎未来到底如何,迷茫而不知所措,随心所欲地对待生活,浑浑噩噩地活着。然而他遇见了福贵。福贵充满希望地在世间活着:没有亲人、没有家财,对大部分人而言,这已经是绝境。然而福贵却守着他的老牛,在乡间度过一个又一个日落日出。故事结尾时年轻人说:“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正如生活的希望召唤着年轻人归来一样。
人生艰难,福贵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下艰难前行。他的人生真苦,家道败落,亲人接连离去,谁能说他的日子不苦?然而谁的日子又不苦?农民苦收成不好,最怕一年到头忙忙碌碌颗粒无收;商人苦投资风险,最怕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学生苦沉重课业,上班族苦工作压力,众生皆苦。
可难道生活里只有苦吗?福贵的生活里也有甜:家珍带着孩子从城里回来时,生活是充满希望的;一家人围在一起偷偷分吃一碗稀粥时,生活是有烟火气的;有庆拿了跑步比赛第一名时,生活是自豪的;凤霞风风光光嫁给二喜时,生活是美好的;苦根日渐成长,成了农活的好帮手时,生活是充实的。福贵过的是贫穷艰难的苦日子,可他的生活里也有笑着的时刻。这些时刻为落寞黑暗的日子添上一笔高光,是记忆中永远闪耀的美好。
“活着”,听起来暮气沉沉又无可奈何。可是人活一世,除了活着,就是死去,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人没有办法像动物一样沉入冬眠,逃避世事;也没有勇气一死了之,因为世界的变数太多,美好也太多。人能做的,只有活着,哪怕生活再苦,再难,也没有死去的理由。
人生就是一段悲喜交加的旅程,也许是无奈地活着,也许是充满希望的活着,但其实都一样——人们在世上活着,活过悲、活过喜。
作者简介:高婕(1999.2-)女,广东省潮州人,广州市番禺区华南师范大学(大学城校区),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本科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