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洪宝
马克思说过:“理论的对立本身的解决,只有通过实践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实践力量,才是可能的;因此,这种对立的解决绝对不只是认识的任务,而是现实生活的任务,而哲学未能解决这个任务,正是因为哲学把这仅仅看作理论的任务。”(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88.这段话鲜明地表达了马克思对既往哲学的某种“不满”,马克思认为,以往的哲学往往满足、沉迷于理论逻辑的自洽,以及理论体系的完满和理论论证的精致,从而忽视了哲学本应观照“现实生活的任务”的思想使命。
马克思是在对“现实生活的任务”的哲学思考中,形成了内容丰富的社会交往理论,深刻地指出了社会交往的历史发生和现实作用。马克思认为,人们通过最初的交往活动建立、发展各种生产关系,实现物质、精神、信息等方面的交换和互动。随着人类交往范围的扩大,人们在交往中开始历史性地结为存在的“共同体”,并在共同的生活往来中产生特定的“共同体意识”。回溯历史,中华民族正是在多元民族交往中,发展为人口繁多、多元一体的民族实体,铸就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因此,以马克思的交往理论为思想坐标,聚焦各民族交往的历史生成变化,有助于我们透过各民族交往的多元镜像,从更广阔的理论视角探究中华民族共同体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交往性”生成。
马克思交往理论具有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思想意蕴。囿于苏联理论界的影响,一些研究者过去将马克思交往理论中的“交往”概念当作“生产关系”概念的早期用语,从而消解了“交往”概念的独立性。个别研究者甚至从实践本体论的立场出发,笃定地认为“交往”概念不过是“实践”概念的附属物,“交往”不过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体系中微不足道的概念用语。近些年来,随着交往哲学的勃兴,马克思交往理论成为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研究的热点之一。有学者研究认为,交往概念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重要范畴,交往是人类的基本存在方式和人的社会性的本质体现,是推动社会发展的主要动力(2)李百玲.晚年马克思恩格斯交往观研究[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168.。有学者研究认为,交往理论指明了交往是社会历史演进的内在机制,社会历史演变就是生产力发展基础上的人的交往方式的演变(3)范宝舟.论马克思交往理论及其当代意义[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104-106.。毫无疑问,马克思交往理论的思想魅力在于对人类社会发展的深邃洞见和科学解释,这就决定了交往理论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重要内容,甚至是其中浓墨重彩的理论篇章。
马克思交往理论以贯穿时空的思想张力,持续地对东西方社会进行普遍的“有效解释”。例如,马克思从交往视域阐述的 “世界历史”,已经现实地发生和延续,二十一世纪的“交往镜像”更是清晰地投射出“世界历史”的存在之维。循迹于马克思卷帙浩繁的文本中,我们会发现关于“交往”的思想片段存在于马克思的毕生思考之中。例如,青年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提出“市民社会”“私有制”“分工”等与“交往”相关联的理论概念;中年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阐明了“交往”的理论内涵;晚年马克思在《历史学笔记》中着重分析了国际战争、国际贸易等交往形态对“世界历史”形成的推动作用。
马克思交往理论的思想来源主要是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哲学理论。哲学语境下的“交往之思”始于思想家对“人的本质”的探究。古希腊雅典城的德尔菲神庙上镌刻着“认识你自己”的箴言,指引着哲学家们在探求世界本原的思想之旅中聚焦人之本质。于是,自古希腊哲学伊始,西方哲学便围绕人之本质的圆周全面展开。例如,普罗泰哥拉认为人是“尺度之在”、苏格拉底则认为人是“德性之在”。在近代哲学认识论转向的背景下,笛卡尔、黑格尔等思想家以意识为切入点求解人之本质,革命性地开辟了近代哲学致思的新路径。
迥然于古希腊为代表的传统交往观,黑格尔从哲学的维度将“交往”还原为抽象的人的意识,以此来破解“斯芬克斯之谜”。本质而言,黑格尔以人之交往把握人之本质,通过对“异化”的人的对象性意识回溯,将“自我意识”神圣化、绝对化地还原为人之本质。对于交往中人之本质的显现,黑格尔则将其视为“自我意识”的异化与扬弃,黑格尔认为,民族自我意识以现实“交往”开启了“世界历史”,因为“不同他人发生关系的个人不是一个现实的人,同样,不同其他国家发生关系的国家也不是一个现实的个体”(4)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347.。“世界历史”不是抽象的概念表达,而是人与人、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现实发生的“交往”及其建构的“交往关系”。有别于黑格尔,费尔巴哈从“类存在”出发分析人的交往及其本质,强调交往中的“类意识”是人之本性所在。他认为,始于交往的“类存在”是人区别“他物”的内在规定,人通过意向性、社会性的交往确证自我意识和自我之在。人在对象性意识的支配下展开“类活动”,进行自我与他人的主体性交互。费尔巴哈对人的“类存在”及其主体性交往的思辨,鲜明地体现了唯物主义立场,马克思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他“为真正的唯物主义和现实的科学奠定了基础”,“因为费尔巴哈把‘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也当作理论的基本原则”(5)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84.。
马克思汲取了黑格尔的“对象性”原则和费尔巴哈的“类存在”理论,阐释了人的“交往性”存在及其现实意义。马克思将黑格尔的“自我意识”异化批判地还原为“人的异化”,从人的异化来审视人的交往,再内向性地论证人的交往与人的解放的关系。一定意义上而言,马克思关于交往的理论运思,是对人的社会属性更深层次思考的结果。社会不是固有的抽象概念,而是人们之间通过交往活动结成的“类存在”——社会共同体。在马克思看来,只有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社会共同体中,人的交往异化才能够祛除,人类的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才会成为可能。
马克思在最广泛的意义上使用交往范畴来阐明人与人、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的多维互动。在马克思看来,交往是物质资料生产的必要前提,同时也是社会共同体存在之基,更是民族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的内在线索。交往和生产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经纬线”,马克思交往理论阐明了交往与生产对人类共同体及共同体意识形成的作用。马克思认为,物质生产活动客观上要求人与人之间进行交往,交往是个体生存的“必需品”,人必须寓居于社会,在与他人打交道中延续生命。而且,个体在社会交往活动中得以发展自我和确证自我,使自我成为“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在波澜壮阔的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随着物质生产活动范围的扩大,个体与个体、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产生了多重意向的社会交往互动。民族和民族之间通过多层次的社会交往互动,缔结为各种形态的生活共同体。
社会交往有力地推进、深化了社会分工与合作,将个体孤零零、原子式的力量集聚为整体性力量。对此,马克思有过精辟的论述:“人们不是作为纯粹的自我,而是作为处在生产力和需要的一定发展阶段上的个人而发生的交往的,同时这种交往又决定着生产和需要,所以正是个人相互间的这种私人的个人的关系、他们作为个人的相互关系,创立了——而且每天都在重新创立着——现存的关系。显然,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一个人的发展取决于和他直接或间接进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发展”(6)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505.。由此可见,在马克思的思想王国里,交往绝不是可有可无的称谓,而是有着特定思想内涵的理论范畴。交往表征着社会关系的生成与发展,表现为不同主体间的物质交往和精神交往等。
不同民族之间广泛展开的精神交往、物质交往和其他社会交往,使各民族在交融、交流中直接地、现实地谱写出新的民族历史和世界历史。对此,马克思深刻地指出:“不仅一个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而且这个民族本身的整个内部结构也取决于自己的生产以及自己内部和外部的交往的发展程度”(7)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14.。社会历史不是单一的线性发展过程,而是民族内部、民族之间、国家之间往来互动的复杂历史过程。随着人类交往范围的外向性扩张,民族交往冲破地域限制,交往成为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交互过程,“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全世界的历史”(8)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41.。因此,以马克思的交往理论审视我国各民族的交往历史,有助于我们在“世界历史”的进程中,澄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交往性”形成,领会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交往性”生成,从而在新时代的民族交往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此基础上,“我们必须立足于现实交往的合理性,努力顺应全球化的要求,推进人的全面发展”(9)李丽.科学观念在中国的历史演进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219.。
马克思认为,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物质生产活动和交往活动,使人与人结成了最基本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天然带有群体性的社会交往是不断外溢的个体活动,所以个体交往必然跃迁为族群交往,族群交往必然延伸至国家交往。随着交往主体的不断扩大,在阶级与阶级、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的多元交往中,个人历史走向社会历史,民族历史走向世界历史。回顾中华民族的漫长历史,我们看到民族交往促成了各族人民的深层交流与融合,各民族间持续的交往、交流和交融生动地诠释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动态发展。
民族交往是“民族生存和发展中必然发生和经历的一种社会现象和社会过程;是指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接触、交流和往来以及族际关系的整合过程……是动态的,是社会性的双向交流”(10)金炳镐.民族理论通论[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7:182.。或者说,民族交往是各民族间互动往来的社会过程,是各民族从封闭的“自在之在”到开放的“自觉之在”的渐进过程,是民族整合及民族关系形成的历史过程。各民族在以物质交往活动为基础的交往中融为一体,塑造出稳固的文化形态,滋养了具有通约性的认同意识,产生了具有鲜明归属的“共同体意识”,之所以如此,究其根本是人们在物质生活中“走到一起”,彼此建立了“交往关系”和“情感纽带”。马克思指出:“人的交往关系是极为广泛的,有物质的、脑力的、政治的、宗教的……乃至包括谈话和爱情,但人最基本的需要是物质生活的需要,因而物质生活的需要是推动人们交往的动力,最基本的交往是‘物质交往’,最基本的交往关系是‘物质交往关系’。”(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77.物质交往是人们生存和发展的前提条件,各民族间的交往皆发端于此。物质交往打开了各民族交融的历史通道,促进了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凝聚了“心意相通”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在历史的更替变换中,各民族的物质交往与精神交往基于多重地缘展开,并且在结构上相应地表现为经济交往、政治交往和文化交往等其他多种社会交往形式。各民族进行着以贸易为主要载体的经济交往、战争为主要形式的政治交往、文艺交流为主要内容的文化交往等。在这些具象的民族交往活动中,中华民族共同体渐渐趋向内在的“同一”。
各民族的政治交往、经济交往和文化交往因其内在的历史性、民族性而形态各异。历史上,我国各民族间展开了互市、和亲、会盟和文艺互鉴等多样式、多形态的民族交往活动。从产生时间来看,较早出现的民族交往形式是经济色彩浓厚的“互市”。“互市”又称“关市”,主要是中原王朝与周边其他民族之间的贸易往来。“互市”反映了各民族物质生活和物质生产需要的现实诉求。其中最典型的是汉族与游牧民族之间建立的“互市”,这一经济交往形式实现了农业与游牧业的生产互补,极大地推动了当时的社会生产力发展。汉唐以前,以“互市”为代表的民族经济交往极大促进了中华民族的一体化进程。汉唐时期,以汉族为主体的中原王朝与周边少数民族地区积极交往互动,进一步丰富了“互市”的交往内容。各民族在经济往来中加速了民族融合,有力地巩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物质基础。
“互市”是具有普遍性的民族经济往来形态,“会盟”则是中国政治历史上特有的交往形式。“会盟”主要是中原王朝与边疆少数民族政权的政治结盟。历史上民族之间频繁的战争带来了生灵涂炭,为了有效地止息战乱,古代执政者创造性地以政治结盟的和平方式来结束战争。在诸多的政治结盟中,最负盛名的当属唐朝与吐蕃的政治结盟,这次会盟结束了唐朝与吐蕃之间长达半个世纪的战争,以全新的方式促进和增强了民族间的政治交往,带动了民族经济交往和文化交往,为后世的民族交往树立了典范。历史上除了“神龙会盟”,还有云南的“苍山会盟”、内蒙古的“多伦会盟”等。除了“民族会盟”之外,历史上的民族政治交往方式还有“王朝朝贡”“民族和亲”等。“会盟”“和亲”“朝贡”等政治交往对解决古代边疆隐患、稳定政局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为各民族团结做出了独特的历史贡献。
同民族政治交往、民族经济交往相比,民族文化交往是各民族最为容易接受的和平交往方式。文化是各族人民增进交流、升华感情的重要“路径”,各族人民开展诗词、音乐、绘画、歌舞、工艺美术等多种形式的文化艺术交流,在“共情”和“共美”的交流中,各族人民沉淀出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赓续共有的精神血脉。正因如此,我们可以在古诗词中切身体味到民族文化交往中的情意融通。例如,唐代诗人刘禹锡借鉴巴渝民歌竹枝词,创作了脍炙人口的《竹枝词》,又如李白《少年行》中“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温庭筠《送渤海王子归本朝》中的“疆理虽重海,车书本一家”等诗句,无不是以生动的意象传递着民族文化交往的融洽景象。
总体而言,内含经济、政治、文化因素的民族交往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基础。随着民族交往半径的扩大,社会交往方式不断向前发展,每个民族在交往中愈发相互依赖。各民族在共同的“社会存在”中融为一体,产生大体一致的“社会意识”。因此,民族交往的历程即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亦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集约过程。
马克思说:“社会——不管其形式如何,究竟是什么呢?是人交互作用的产物。”(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10.当我们审视社会发展过程中人与人的关系、民族与民族的关系,必然是对人的主体性交往的关注,因为“各种交往形式的联系就在于:已成为桎梏的旧的交往被适应于比较发达的生产力,因而也适应于进步的个人自主活动方式的新交往形式所替代:新的交往形式又会成为桎梏,然后又为另一种形式所代替”(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75-576.。各民族在“交互作用”的政治、经济、文化往来中推动着生产力的发展,在生产关系的变革中坚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在交流交融中生发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马克思交往理论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立场,强调交往是社会历史演进的内在机制。更替变换的民族交往方式推动和影响着社会的发展变化,中华民族共同体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随之变动,民族历史一次次掀开崭新的一页。在民族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中的近代,中华民族被迫融入世界历史,客观上促进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从自为到自觉的历史蜕变。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存在和发展的意识反映。意识从根本上来说是社会产物,马克思强调:“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2-73.。而且,意识最终会升华为物质生活过程中的“最美花朵”。在民族交往的历史推进中,各民族心理、意识和思维不断碰撞,最终生发出各民族共有的“纯粹意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虽然每个民族都存在着一定的自我保存、自我延续和自我巩固的意识。但是,单一的民族意识在民族交往中融入到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整体意识中,促成了中华民族共同意识的“交往性”生成。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民族交往的图景中清晰映现。
“中华民族”的称谓始于近代,梁启超将布伦奇利的民族概念引入中国,“中华民族”的概念逐渐被接受和使用。作为实体指称的“中华民族”在历史上早已有之,我国各民族在交往过程已经形成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实体。“多元”指向的是多民族国家中的民族个体,“一体”是“中华民族”的整体。1939年,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中指出:“中华民族的各族人民都反对外来民族的压迫,都要用反抗的手段解除这种压迫”(15)毛泽东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623.。近代历史情境下的“中华民族”概念具有了鲜明的、确定的实体指向和内涵意蕴,凸显出中华民族的整体性、共同性和实体性,即“中华民族是中国所有民族的意识,是多元一体的意识,是命运共同体的意识”(16)孟凡东,王秀娟.抗日战争时期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三大核心特征[N].中国民族报,2017-03-31(6).。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各民族交往的历史产物。早期各民族分散而居,行迹于不同的历史场景,以原始的共同体形式——族群而存在和发展。发端于族群内部粗糙的、原始的交往只是为了维系生命,这一情形下的个体意识和群体意识表现为朴素的自保意识。当生产力发展到一定水平,各民族以民族交往方式打开新的历史画卷,开放的民族交流交融成为现实,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交往中滋生与涌动。
我国各民族的交融始于物质需要的部落交往,并由此促成了华夏族的产生。历史上早期的北狄、东夷、西戎、南蛮等族陆续融入华夏族,各族初步产生共同的“华夏”意识,这充分体现了民族交往的地域认同。之后,汉族影响力不断增强,开始对周边少数民族产生吸引力,成为民族交往活动的重要主体。汉族与其他民族在交往中逐渐产生了“华夷共祖”的观念,直接反映了民族交往的心理认同。隋唐时期,民族交往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民族关系尤为融洽,“华夷一家”观念意识进一步强化,彰显了民族的政治认同。元明清时代,在民族交往的深化过程中,“满汉一体”的观念凸显了民族交往中的文化认同。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近代形态表现为更高层次的民族国家认同。民族国家认同是各民族“自觉之态”下的地域认同、心理认同、政治认同和文化认同的集合体。各民族在抵御外来侵略,特别是帝国主义入侵的苦难历史中,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得到前所未有的激发与释放,极大地鼓舞了全国各族人民的爱国之志与爱国之情。鸦片战争后,随着帝国主义侵略的加深,中国逐渐演变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华民族与帝国主义的矛盾成为近代中国社会最主要的矛盾。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斗争在全国各地轰轰烈烈地展开,各族人民形成了强大的反帝力量。北至黑龙江、内蒙古,西到新疆、西藏,南到云南、广东、广西、台湾等地,各族人民休戚与共,一致反对帝国主义入侵。在共同的抗争中,各族人民在交往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直抵人心,成为各族人民的行为动力和精神旗帜。各族人民自觉地将自己视为中华民族的一分子,自觉地同其他民族一道反对侵略,取得了一次次反对帝国主义的胜利。例如,云南和西藏地区的各族人民团结一致反对英帝国主义,内蒙古地区各族人民勠力同心反对沙俄帝国主义。
在长期的民族交往中,各族人民结成反帝反封建的共同体,建立了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共产党带领、团结全国各族人民抗日。在抗日战争的浴火奋战中,“凡是中国人都是中华民族”“中华民族是一个”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被彻底地唤醒和激发,成为各民族内在的“认同意识”。例如,抗日战争时期,在偏远的宁夏民族地区出现了“国家至上、民族至上”“中华民族万岁”“各民族团结起来,保卫国家,保卫家乡”等宣传标语和口号,表明了“中华民族是一个”的认同观念深入人心。各族人民在共同抗争中悦纳彼此,以更高的精神自觉体认“中华一体”。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表明历经鲜血淬炼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实现了真正意义的“民族大团结”。
历史证明,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形成“多元一体”的格局,各民族之所以能够共同团结进步,皆源于各民族的社会交往互动,以及在其中产生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诚如马克思所言,历史内容从根本上来说无非是人自觉创造的过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成史”恰恰是各民族自觉创造的“交往史”,各民族在交往过程中因民族差别而共享发展,因民族包容而持续共同发展,从而在交流交融中生发、涵养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当下,随着全球化、网络化、信息化的日益加剧,民族交往、国家交往发生了前所未有的革命性变化,多元主体的多重交往关系日益复杂化、深层化。在此情境下,我国各民族只有积极开展多向度的域内民族交往,才能携手共建中华民族共同体;中华民族只有主动开展多向度的域外国家交往,才能携手其他国家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身处复杂多变的世界交往进程中,我们需要创造性地阐释马克思交往理论,以马克思交往理论审视、洞悉世界交往的价值意蕴,这样,我们才能在意识形态涌动的世界交往中,矢志不渝地体认中华民族共同体,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持守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与现实。
马克思交往理论在对西方资本逻辑为核心交往的批判中,阐释了交往之于社会发展和人类解放的意义。因此,我们要在物质交往的基础上充分尊重、满足各民族发展主体对美好生活的内在需求,在推移变换的历史进程中实现和平、自由的民族交往愿景,使各民族真正地像石榴籽一样紧密地相拥在一起。唯有如此,我们方能在和谐的民族交往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设更具凝聚力、包容性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最终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