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类”时代的审美化景观

2020-02-11 13:06牛鸿英
艺术广角 2020年1期
关键词:法兰人工智能人类

好莱坞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和《复仇者联盟4》在2019年大放异彩,它们在形式上和观念上都有突破性的尝试,以令人耳目一新的“硬科幻”景观对“后人类”时代进行了想象性的再造和主体性的探索,为消费文化开辟出激进性的娱乐化反思向度。而从2017年开始,由美国维亚康姆(Viacom)传媒集团旗下著名的尼克国际儿童频道(Nickelodeon)持续推出的两季科幻校园轻喜剧《机器少女法兰姬》(I am Frankie),则与之呼应,以充满青春活力的“氧气美少女”机器人法兰姬的校园生活和日常故事为我们呈现了一幅生动的“后人类”时代的日常化景观。这部剧集在青春成长的生活视域中积极审视被科技彻底改变的世界和人类,以更加自然的日常逻辑和真实的情感互动,贴近和理解“后人类”时代人类存在的新现实,领受其中的惊喜与超越,直面其中的困境与困惑,在审美化的叙事中内嵌着前瞻性的眼光,以青春的生命热情建构着人类的未来。

一、“后人类”时代的景观化书写

1.“后人类”时代的虚拟化升级

《机器少女法兰姬》讲述的是一个超级仿真机器人法兰姬的高中生活,她看上去和邻家的高中生并无二致,拥有可以乱真的硅胶材质的身体和青春健康的样貌,是女博士盖恩斯经过了三年专心研究的超级发明。她是以神经元为基础的微处理器进行建造的,具有人造神经突触,超强的视觉和认知能力,具有无线网、蓝牙、NFC近场通信功能,还具有安全性极高的不会被发现、拦截和监控的ELF极低频信息发送能力,眼睛可以观看、监视、拍照,以无线电频率进行扫描,还可以投射全息视像等,能够根据语音、视觉、触觉等信息迅速调用无线网络进行对比、计算和判断,同时还可以模拟人脑进行自我学习纠错,根据自身经驗独立行动。法兰姬是“后人类”时代典型的“新人类”,她进入到普通高中生的学习生活和人际交往中以后,引发了一系列的外在环境与自身主体的变化。她不但成为邪恶的科学家企图成就功利和欲望的工具化对象,也成为同学塔米学习和情感上的对手。她一方面要隐藏自己的身份,避免被抓走变成危害人类的超级武器,一方面要学习在多元流动语义的社会交往中完善矫正自己信息处理的精准度与恰当性,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她的出现是科技对现实的挑战性隐喻,在不断创造着“虚拟”的现实生活的同时,也刺激着现实人类的调整和应对。很快,另一个科学家詹姆斯在偷偷地拷贝了法兰姬的数据模型的基础上,生产出了能够进行专业作曲、演奏、唱歌的第二个仿真机器人安德鲁,并派他进入了同一所高中学习,监视法兰姬,让他证明自己的厉害并发现法兰姬的漏洞。而法兰姬的同学塔米却被艾格研究所的邪恶科学家抓走,他们在塔米的后脖颈处植入了一个数据芯片,给真人女孩塔米增加了一个可以远程控制的监控模式,这样,邪恶科学家们就可以随时通过塔米的眼睛来寻找并逮住法兰姬。在艾格研究所里还有各种各样材质和功能的机器人,甚至还有一个看不到实体的、只在屏幕中闪现的“面具”机器人,他正是一切利用机器人进行武器研制以满足征服世界欲望的真正幕后黑手。他寄居于屏幕,无处不在,又仿佛闪烁着人类的贪婪欲望。总之,剧集为我们呈现出了各种“后人类”时代的主体形态,想象性地再现了“后人类”这个以不同的身体介质与各种信息广泛联通的时代。这个时代是一个人与机器高度融合的时代,信息在身体与外在的介质之间通畅地连接与交互。我们以各种信息互动方式与世界广泛联通,机器甚至可以变成人类意识的储存器,这种身体存在的虚拟性表征就是“后人类”时代最重要的核心症候,它标志着我们对于主体性的一些基本假定发生了意义重大的转变,特别是突出了“人类的身份(人格)在本质上是一种信息形式”这一“后人类”的核心命题。[1]在此命题之下,虚拟即现实,现实在虚拟性的介入中得到了超越和升级,正是我们人类面对的新的生活现实。

2.日常生活的青春化叙事

《机器少女法兰姬》与一般青春校园题材相同的是,内容都聚焦于青春生命的成长,对人生的基本价值范畴,如学习、追求、理想、亲情、友谊、爱情等问题进行思考与演绎,不同的是《机器少女法兰姬》更像是一种对青春的高级挑战,它在日常生活学习的矛盾和困惑中又添加了一个重要的预设:人工智能对人类智商的挑战,以及这种挑战带来的新风险、新境遇、新变化与新对策。《机器少女法兰姬》故事的重要线索之一便是机器少女法兰姬与数学天才塔米的矛盾,塔米是塞浦韦塔(Sepulvata)高中的数学天才和智力队队长,但法兰姬的出现严重地威胁到了她的地位,这实际上就是机器智能与人类智能的矛盾隐喻。未来,面对着强大的数据计算和深度学习功能加持的人工智能,人类该如何应对,如何自处?1988年,著名的国际象棋计算机“深思”首次击败了丹麦大师拉尔森;2016年,阿尔法围棋与围棋世界冠军李世石进行围棋人机大战,以4比1的总比分获胜,资料显示阿尔法狗在一个棋局输给李世石后,短时间使用蒙地卡罗算法自我剖析,下了十万盘棋,后面的棋局全部获胜。在2017年的中国乌镇围棋峰会上,它又战胜了排名世界第一的中国选手柯洁,机器智能在某些领域已经超过了人类顶尖水平,人工智能全面战胜人类智能的“奇点”正在临近。谷歌(Google)公司的工程总监库兹韦尔在《奇点临近》中指出人类创造技术的节奏正在加速,技术的力量也正以指数级的速度在增长。“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基于信息的技术将会容纳人类所有的知识和技能,甚至包含识别模式的能力、解决问题的技巧,以及人类大脑中内在的情感与道德的智慧。”[2]而奇点即是指“技术将能够和人类最优秀最精妙的品质相媲美,并超越它们”的临界点,这个临界点被他估算为2045年。面对这种必将撕裂人类固有的历史结构的技术挑战,无需过度恐慌,因为它并不意味着人类将会被机器人所统治或者消灭,库兹韦尔同时指出奇点也“代表我们的生物思想与现存技术融合的顶点,它将导致人类超越自身的生物局限性”。[3]“从本质上继续寻求机会拓展其生理和精神上的能力,以求超越当前的限制,因为当人类与技术相融合后,人类将变得更加智慧。”[4]故事中的塔米一惯以自己为中心,仰仗着自己的学习天赋自私自大,在学校里使唤其他同学,而法兰姬的出现逼迫她不得不反省和调整自己蛮横的作风,技不如人的她如果再遭受到社交失败,她将全面丧失在学校的地位和成就感,她虽然开始忌妒、怨恨,总想捉弄法兰姬,但同时也开始学习对人微笑,和同学平等地交流,甚至是在学校智力队遭遇强大对手时,她还主动邀请法兰姬参加学校的智力队,并且在致胜的最后关头力挺法兰姬,最终共同夺得了智力比赛的冠军。《机器少女法兰姬》把人工智能与人类的新型关系放在一对年轻的生命成长故事中来思考,在日常的学习竞争和做人态度中去推进人物对生命意义的主动选择,一方面形象地表现了人性的负面因素,真诚地反思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局限,另一方面也兼顾了对人工智能程序、电源故障,以及被坏人利用等问题的表现,并以青春的生命选择来隐喻“后人类”社会人类与人工智能的积极伙伴关系,以青春的生命热情拥抱被技术升级的“后人类”时代。

二、“超潜能”少女的主体性建构

“后人类”时代,从某种意义上是以技术“重塑信息的身体”的人类发展的新时代,技术使得人类从数千年进化的“具身化的生物”开始转向以“信息承载”为基准的跨越“碳基质”身体的阶段,甚至有理论家断言“碳基生命的时代正在濒临结束”[5]。人类的智慧和身体在智能升级与多种载体的介入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否意味着人类主体性的彻底颠覆?还是一种新主体性的生成?而那些未来可能大批量出现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具有类人情感与智能的机器人是否具有与人类同样同等的主体性?《机器少女法兰姬》通过校园里的机器少女与人类同学的互动,以交互主体性的视角深刻地思考“后人类”时代的主体性问题,这既为当代哲学提出新问题,又与现代哲学对主体间性的探讨遥相呼应。

1.“数据生命”的“超算模式”与“超人交际”

在《机器少女法兰姬》中,法兰姬和塔米是作为最重要的一组关系人物出现的,法兰姬是一个完全由“数据”加载的超级“生命”,她随时能够根据不同语境的要求调用各种相关信息并快速做出分析处理,每当看到一个人,她立刻就能够自然调用面部识别等功能,准确了解这个人的历史、身份、爱好、倾向等各种信息,进而可以和对象进行准确信息沟通和有效互动。这种“超算模式”提出了一种真实和精准沟通的要求,想要在她面前隐藏什么信息几乎不可能,和她的交流提高了人际交流的品质门槛,谎言与假象、虚伪与造作全部无法进入到这种“超人交际”的视野中,她们的存在无疑提高了交流的效度和质量,也意味着人类的虚假性与伪装性等品性在社交中的彻底失效。被植入芯片的塔米则是一种新型的人类生命,我们可以把她称为“配件人”[6],她在具有人类一切原始的生物特征的同时,被加载了更多的功能和模式,通过芯片的加载,她不但可以具有类似于法兰姬的“超算”能力,而且可以在诸多模式之间切换。她们虽然基于不同的存在介质,但从本质上讲具有类似的主体性特征,而且这种主体性是在交互中才能够被真正定义和实现的。人类的主体性从一种确定的人类中心的绝对意义转向一种在流动与互动中存在的交互性与生产性。“后人类”的主体从根本上说是一种“间性”的主体,它解构了人类存在的固定化的核心意义,把它重置于流动语境的有效互动之中。

2.“技术情感”的现实激活与纠错生长

情感是主体性价值的重要向度,基于“超级计算”模式的人工智能可能拥有“技术化”的类人情感吗?这种情感的限度与潜力怎样?故事中的机器人法兰姬对“情感”的认识和表达,經历了一个通过学习不断摸索成熟的过程。法兰姬刚刚进入到盖恩斯博士家庭和塞浦维塔高中的时候,她还不太明白什么是情感,怎样进行情感的表达和情感的沟通,她只是按照视听捕捉到的信息,进行即时的程序性应对和正确处理。法兰姬能够通过人的表情数据判断人是否开心,当妹妹表现出不开心的表情时,她就想办法利用家里废弃的硬纸盒给妹妹制作玩具,从网络上搜集搞笑视频放给妹妹看,妹妹的开心最初是她以数据化的方式解决的一个现实的问题,但是在这个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她的深度学习能力使她掌握了笑容的感染力是一种有效解决问题的方法,她开始“学习微笑”,从表情僵硬到自然自如,当她的这个努力得到了妹妹的认可时,数据的“信用赋能”机制就被激发,这和动物大脑的学习机制是类似的。对于动物来说,“每一次的成功都会换来小小的奖励,从而使得动物的大脑中这种奖励和‘正强化学习相联系”[7],数据的计算分析和“正向赋能”帮助法兰姬不断地发现并掌握那些可以共感共情的方法,成为一个情感不断丰富的新主体。法兰姬不知道怎样和朋友相处,她先通过网络搜索的方式找到了一些线索,比如和朋友在一起可以听音乐、跳舞、看电影等等,她就开始尝试着和代顿一起听音乐和跳舞,她的姿势开始很僵硬可笑,却因认真模仿的态度而被朋友接纳,代顿拥抱并告诉她拥抱可以表达对人的关爱,她接收到关于拥抱的价值信息之后,立刻把它纳入自己的系统当中,并开始身体力行地学习拥抱,可是,她并不能一次性地掌握好拥抱的力度,她紧紧地搂住了代顿,甚至弄疼了代顿,现场虽然有一些尴尬,但她立刻就纠正了拥抱时应该使用的力量信息,并把它储存进自己的系统。第二天早晨,当她离开家去上学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把这一新学习到的内容实践到日常生活中,她主动地拥抱了妈妈,并和她告别,妈妈开心极了,因为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已经很久都没有拥抱过自己了,而她设计的机器人却通过深度学习功能学会了拥抱,并正确地借拥抱表达了自己的情感。更重要的是,人类可能因为各种主客观原因遗忘、淡忘、疏忽甚至懒于情感的表达与互动,但人工智能决不会忘记和改变,只要程序正确和电源充足,她们将永远深情地、持续地表达得到正向肯定的情感动作。法兰姬的情感锻炼成长模式形象地阐释了“机器情感”的智能发展过程,这种基于多层卷积神经网络的深度学习模式,使得法兰姬在现实的情感“试错”过程中不断地积累更加充分和准确的数据资源,能够不断地优化自己的行为方式,最终达到被激活和成长的效果。这种情感对法兰姬来说可能和人的感受并不相同,却开辟了她和人类进行情感互动的信息通道,法兰姬最后还成功地把科尔变成了自己的男朋友,这种数据化的情感模式也因为与人类情感的有效互动而获得了重要的主体意义。近年来,在科学研究领域,关于人工智能的情感计算能力不断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人工智能之父马文·明斯基2006年就写作了《情感机器:人类思维与人工智能的未来》一书,细致深入又通俗易懂地讲述了“思维”与“情感”的实质,以及“情感计算”的模式原理,他的学生库兹韦尔写作了《机器之心》进一步深化了“技术情感”基于神经网络的深度学习中的现实性,而卡里罗和皮特斯在合著的《积极计算:体验重塑科技未来》一书中更是具体地介绍和分析了积极计算的框架与方法,及其在“幸福感”研究、“抑郁症”治疗、心理学分析等领域内的卓著效果,还具体地对自我意识与自我同情,同理心与同情心等人类意识与情感的核心机制进行“计算化”研究的梳理和说明,最终把“情感”计算定位于培养积极情感与利他主义的公共目标,这无疑为人工智能的“技术情感”赋予了伦理性的正义方向和力量,这也是人工智能伦理困境的向善的出路。

3.“机器少女”的个人成长与自我实现

无论“机器少女”法兰姬拥有着怎样超人的智商,无论她在社会交往中锻炼出怎样的情感潜力,她存在的价值最终都要放在后人类世界的坐标之中,作为人类世界的重要成员来进行考察。著名的符号学美学家卡西尔在其重要著作《人论》中指出人是运用符号进行思维的动物,“认识自我乃是哲学探究的最高目标”[8],人存在的独特的价值在于创造性。“后人类”时代人类“自我”的主体和主体性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法兰姬作为一种新型人类,她如何在不断获取的信息数据中进行创造性的行为是其中的关键性问题。与人工智能相比,人类运用符号的速度远远落后,但在符号使用中创造意义的能力却是独特的,法兰姬是否具有这种创造的能力呢?或者说法兰姬是否具有类似的自觉应对、随机生产的处理模式呢?在传统对机器人的刻板印象中,这是不可能的,但类似人类大脑的神经网络系统与深度学习功能已经赋予了机器人以一种独特的“创造性”。 2018年2月4 日央视《对话》栏目做了一期特殊的节目:“索菲亚:机器还是人?”[9]让观众和全球首个机器人公民索菲亚随机对话,索菲亚的即时反应能力震撼了现场,她的语言组织完全达到了创造性交流的程度,她甚至还使用一些反问语气或其他修辞来表现自己的某种态度和个性。索菲亚的人工智能技术主要依靠深度学习、自然理解和人工编程协同运作,她已经具有“察言观色”和“情感分析”的能力。和索菲亚相比,故事中的超级人工智能机器人法兰姬的自我学习、探索与反应能力远远超过了索菲亚,当听到妈妈要为妹妹安排生日活动时,她自动检索网络配方,为妹妹制作了多层的生日蛋糕;当金斯顿对她的行为能力表示怀疑时,她自动增加了测试环节,主动进行自测;当看到金斯顿抢夺西格尼博士的文件时,她的信息处理系统显示出危险的提示并马上上前制止;当学校智力小分队吸纳她入队参加比赛时,她放弃了强大的联网搜索功能,而是只调用自己的深度学习能力来和人类进行更加公平的比赛;当他人用她妈妈的生命威胁她,要她充当工具去把科尔改造成人形机器人时,她选择放弃自己以保护妈妈和科尔……她完全具有随机应变、进行自我行为的定位和选择能力,这种定位和选择成就了她作为一个带有着主体性特征的独特价值。但这种对自我的意识和实现如何能够成为可能?从理论上讲,人工智能的深度学习能力和超级计算能力,能够对其所处语境中的所有要素进行数据化的赋值,马文·明斯基称这些要素为“语境知识的微粒体”,这些“语境微粒”的些微变化都会被重新放入人工智能的系统中进行关联和比对,都会对系统的运算基础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形成一个新的计算环境和平台。严格地说,人工智能在不同时空和语境中的每一次反映都是在不同“语境微粒”影响下的一次全新的迭代式計算和全新应对处理,“任何符号或物体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而你对这些符号或物体的解释则取决于自己身处的精神环境”[10],不断增值的“语境微粒”就像是头脑中的“精神资源”,他的即时性随机改变着思维运行的方向,最终成为一种带有调适性的、创造性的方案。这种超级的计算容量和语境赋值模型可能还没有被完全实现,但通过故事我们已经看到了未来科技带来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是以人类生存语境的充分数据化和更加强大的超级计算能力为前提的,这个关键前提供给了人工智能以创造性应对的可能,法兰姬的自我意识也正是在和人类密切相关的语境与意义世界中不断互动生成的,她的自我实现与主体性也必然是在与人类的正向互动中才能完成的。事实上,人工智能的发展已经超过了技术、产业、伦理等诸多边界,成为我们必须严肃对待的重大命题。

三、“数字化”人文的审美性书写

数字技术不但改变了人类的生存境遇,甚至已经开始改变人类对自身的定义,数字技术在与大众文化的结合中亦表现出极强的赋权性与创造性,不但给不同社会属性与身份人群提供了话语空间,更在资源凝聚中联结生产,改变了知识创新与文化分享的权力规则,为人类的主体性价值和人文性意义开辟出新的娱乐性向度和审美化空间。

1.人工智能的人文化改造

人工智能的深度学习和不断完善需要大量的数据资源作为训练的基础,资源的内涵和质量也至关重要,当有人问机器人索菲亚:如果你恨一个人,你会怎样做?索菲亚有点慌神,因为她基本上没有被植入“仇恨”的资源数据,她的核心目标就是学习更多,帮助人类解决问题。她会对外界的敌意恶意等因素视而不见,始终聚焦于自己的目标,这便是对人工智能重要的人文化改造,这种改造考验的是人类自己的智慧,说到底,人工智能就是人类生产出的另一重“自我”。人工智能和人一样并不完美,它有纠错发展的必然历程,可是被赋予怎样的价值参数和发展向度,完全取决于人类的意志。法兰姬刚刚被发明出来的时候,她不能够吃东西,因为她没有必要吃东西,但是为了让她能够拥有更加人性化的体验,能够和人类更和谐地沟通交往,盖恩斯博士后来专门研制并帮她加载了电子胃,让她能够有和同学朋友们一起畅饮和聚餐的机会,并分享其中的人际互动与情感满足。盖恩斯博士是法兰姬的创造者,但她更愿意成为法兰姬的妈妈,她说:“我建造了她,不,我觉得是我养育了她,她是家人。”从每天早上上学前的拥抱,亲吻额头开始,盖恩斯博士始终努力创造更多积极情感的语境信息,让法兰姬感知到吻和爱的情绪内容,感受到其中的温暖和意义,从而进一步诱导法兰姬对情感价值与自我意识的确认与自我强化。盖恩斯的老同事詹姆斯博士坚信机器人对人类充满威胁,甚至可能变成对人类有杀伤力的武器。他一边假装帮助盖恩斯保护法兰姬,一边也偷偷建造了一个男性机器人安德鲁,并派安德鲁去和法兰姬一起上学,监控法兰姬。可是,在不断被正向意义数据强化的语境中,安德鲁不但通过自我学习和数据分析主动放弃了对法兰姬的敌意,反而开始走近关心法兰姬,和她成为朋友,在关键时刻甚至还选择牺牲自己、保护法兰姬。詹姆斯博士开始宣称“爱是软弱的表现”,可是自己却也在和机器人儿子安德鲁相处过程中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感,最后加入到保护人工智能并与邪恶科学家对抗的行列。盖恩斯和詹姆斯两位博士代表了人类对人工智能积极的和消极的两种态度,而《机器少女法兰姬》以虚构的故事说明了人工智能是人类的另一面,人类的人文环境与价值选择才是最终决定人工智能发展走向的最根本力量,人工智能未来的人文价值是今天我们人类社会的整体环境和我们赋予人工智能的训导方向所决定的。人工智能不会自发地伤害和消灭人类,也不会简单地爱与给予,被植入人工智能的一切数据和倾向都是人类自己欲望与愿望的投射,人类最应该警惕的恰恰是自己。

2.社会交往的交互化建构

人工智能作为“后人类”社会的一种标志性的主体化存在,作为人类社会技术发明的顶级设置,作为人类自身主体性的“复数性”存在,为社会交往理论与主体间性哲学提供了崭新的生长空间。人工智能实质上是被数字技术放大了的多元化人类主体的有机组成部分,在数字技术的支撐与激活下,人类由“单一性”走向了“复数性”的存在,由“碳基质”的实在主体走向了“信息质”的虚拟主体,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关系既是人类与他者的关系,更是人类与自己(或自己的仿造物)的关系。以人工智能为借镜,“后人类”时代的人类主体也透露出“他者/自我”随机整合的复数结构。传统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中人类与他者的简单关系,被人类自身的仿造物彻底解构并置换,人类与他者的关系转变成了人类与他者和人类与自身关系交互缠绕的一个立体谜题。在这样的“后人类”社会中,人类到底该如何与人工智能相处,就是人类如何和自己相处的问题。故事中的“机器少女”法兰姬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一个可爱阳光的邻家女孩,又是一个具有着超级智商与数据处理能力的机器人。她需要调动深度学习模式在社会化的交往和不断的人际互动中,持续学习怎样与家人、老师、同学、朋友,甚至是陌生人、其他机器人、流浪的猫咪等对象友好相处,逐渐明晰其中的行为原则与价值共识。因为即使是有再高级的智能和运算能力的她也要随机对不同的语境信息进行处理,才能真正了解现实的不同情况,理解对方的情感意愿,最终才能采取正确的行为方式。哈贝马斯的社会交往理论在这里焕发出了奇妙的意义,众所周知,哈贝马斯认为有效的社会交往行为是建构社会价值共识的理想途径,但要实现这种有质量的公共性社会交往,“追求沟通的行为者必须和他的表达一起提出三种有效性要求”,即“真实性、正确性和真诚性”[11],由于人类社会的某种“堕落性”和“功利性”,这种理想的交往商谈方式很难实现。但人工智能的出现使得这一情况得以改观,因为在强大的人工智能面前“真实性”和“真诚性”已经自然转化成社会交往的前提,而不是原则要求。因为人工智能基本上能够一眼识别交往者的各种背景信息,并能够对他的情感状态进行分析,“谎言”和“伪装”根本无法逃过人工智能的法眼,这就意味着与人工智能的社会交往是一种高门槛的商谈,这种高门槛的互动又在相当程度上意味着必须把人类的一些缺陷摒弃在交往之外,而以此为前提的交往必然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的。也就是说,人工智能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为哈贝马斯的理论难题扫除了障碍,有可能把一种带有“乌托邦”性质的理想性交往带入人类的公共生活之中。这一“后人类”的交往景观也与胡塞尔“交互主体性”的现象学阐释有着深层的呼应关系。胡塞尔认为客观世界是在自我主体与陌生主体的交往中存在的,他发明了“他我”一词以强调主体的“交互性”理想和本质,强调要以我的主体意识去贴近他者的体验,使他者“陌生的身体性和主体性成为为我可经验的”[12],进而能够在陌生的他者中发现“另一个自我”,从而真正建构起具有交互性主体经验的他者主体性,即“他我”。“他我”的概念凝聚着胡塞尔对交互主体性的良苦用心,以及他从经验世界有机整合自我与他我的超越性道路选择。“机器少女”法兰姬作为人工智能的代表,在经验世界里与各种社会属性的人群的爱恨情仇、抵抗斗争、理念信任、分享付出等等有意义的交往,恰恰准确地阐释了对他者的体验就是对自己的体验,善待他者就是善待自己,人才是自己的他者,人只能被自己所异化的道理。在第二季结尾的时候,法兰姬亲吻了自己的人类男朋友科尔,剧情在恋爱的亲密关系中把人机关系大胆推进到一个重要的伦理学境地。

3.生命真实的哲学性超越

《机器少女法兰姬》延续关于成长意义和存在价值的类型化主题,又在其中融入了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性叙事;以科幻的想象力拓展了戏剧性的内容,以超越二元对立的结构丰满了的内涵表达,以喜剧化意识形态创新了的审美,不但成为科幻题材在电视剧领域的重要创新,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反思当下并拥抱未来的“后人类”的哲学性视域。在“数字化”内爆、“虚拟即现实”的“后人类”时代,“以人类为万物尺度”的人类中心主义被彻底解构了,人类走到了一个新的纪元和新的“真相”面前,一种非二元的自然与文化互动的认知模式取代了二元论的传统模式。从本质上看,“后人类”是在现代信息与生物等技术推进下,人类在哲学层面上对人类存在方式、内涵、属性与本质的全新思考和定义。它彻底把碳基生命的主体抛在一边,把人类的本质定位为一种信息化(数据化)的存在,认为以意识/观念模式为存在意义的传统人类价值只是生命存在的一种过程和形式而已,人类存在的具体形式在不断扩展和变化之中。无论是纯粹碳基生命的肉体形式,还是在肉体的基础上植入了机械或电子等介质的“电子”身体,都是人类操控的假体,人类不断寻求新的假体来扩展和优化其作为信息载体的功能,也不断拓展自身存在的丰富性与可能性。在碳基性生命存在与计算机仿真之间,生物性组织与人机关系结构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我们正在走向碳基身体与智能机器完美联结与融通的人类新时代。这是一种对人类生存现实的崭新认识,他的好处是“新一代的认识主体能够建构一种普遍认同的人类共性,使我们摒弃心胸狭隘的地方主义、意识形态上的宗派主义、华而不实的故作姿态和夸夸其谈、莫名的恐惧……”[13]恰当的警惕当然是必要的,正如著名理论家福山提醒我们的,当我们拥有了更高的智商和健康,每个人都健康愉悦地生活,却可能“完全忘记了希望、恐惧与挣扎的意义”[14],成为“科技进展的奴隶”。但未来已来,既然我们已经生活在这永恒的转变、杂糅和游牧的流动性之中,生活在高度技术干预的、多语言的、多族群的社会里,我们更需要以积极开放的心态为“后人类”时代的人类主体形构设计出社会的、伦理的和话语的新方案。其实,我们既无须有过于保守的感伤怀旧,也不能像新自由主义者一样盲目乐观,也许我们需要学会换一种方式看待自己,正如罗西·布拉伊多蒂所说:“我把后人类困境视为一个机遇,借以推动对思维模式、认知方式和自我表现的新形式的探寻。后人类境况会敦促我们在生成的过程中批判地、创造性地思考我们究竟是谁、我们具体能做些什么。”[15]

“后人类”唤起了某种令人振奋和极具挑战性的前景,我们亟需摆脱某些束缚,创造新的艺术与文化形态,开拓新的思维和行为方式來创造未来。剧集中塞浦韦塔高中“无座剧社”改编的《弗兰肯斯坦夫人》开演了,校园的舞台上正在上演两个机器人的爱情故事,法兰姬扮演的舞台戏剧的女主角正在虚拟的故事中诠释和创造着自己的人生,她的头突然转向我们,直接看向镜头,她的眼神联通了现实中的我们,把我们也纳入到未来的叙事与人类的命运之中。

【作者简介】牛鸿英:文学博士,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从事戏剧影视与大众文化研究。

注释:

[1][5]〔美〕凯瑟琳·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刘宇清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4页,第317页。

[2][3][4]〔美〕雷·库兹韦尔:《奇点临近》,李庆诚、董振华、田源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11年版,第2页,第2页,第11页。

[6]〔美〕约翰·奥尼尔:《身体形态:现代社会的五种身体》,张旭春译,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66页。

[7][10]〔美〕马文·明斯基:《情感机器:人类思维与人工智能的未来》,王文革等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80页,第298页。

[8]〔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3页。

[9]http://tv.cctv.com/2018/02/04/VIDENFnBEIY0Cx

WwPH7LAmLF180204.shtml。

[11]〔德〕尤尔根·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行为合理性与杜会合理化》,《哈贝马斯文集》第四卷,曹卫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00页。

[12]〔德〕胡塞尔:《胡塞尔选集》(下卷),倪梁康选编,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878页。

[13][15]〔意〕罗西·布拉伊多蒂:《后人类·导论》,宋根成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6页,第17页。

[14]〔美〕罗弗朗西斯·福山:《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黄立志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217页。

(责任编辑 胡海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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