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涛
1959年初,许广平在广东从化休养期间,曾应广东地方博物馆筹备处(负责筹备广州鲁迅纪念馆的工作)之邀到广州鲁迅纪念馆指导工作。许广平在参观时指认了鲁迅的卧室兼工作室的大致位置,并手绘了其内部陈设的示意图。许广平考虑到年代久远,自己记忆模糊,所以建议广州鲁迅纪念馆暂缓复原鲁迅的卧室兼工作室,先做出一个鲁迅的卧室兼工作室模型供观众参观,等调查清楚之后再复原鲁迅的卧室兼工作室。广州鲁迅纪念馆接受了这一建议,在1959年10月1日正式对外开放时,仅在大钟楼二楼的几个房间内布置了鲁迅生平展览,并复原了位于大钟楼一楼的教务处办公室,而没有复原位于大钟楼二楼的鲁迅的卧室兼工作室。
广州鲁迅纪念馆在正式开放之后,继续搜集鲁迅的卧室兼工作室的相关资料,调查访问了一些和鲁迅同期在中山大学任职的老人。在1963年、1972年、1980年、1982年分别制定了四个复原鲁迅的卧室兼工作室的方案之后,广州鲁迅纪念馆终于在1982年大致复原了鲁迅的卧室兼工作室,以及“紧急会议室”的原貌。
一、1963年的复原方案
广州鲁迅纪念馆的档案资料中有一份在1963年油印的《关于鲁迅卧室和“紧急会议室”复原方案(草稿)》,内容如下:
鲁迅卧室和会议室的复原工作,根据许广平同志回忆材料,我们曾经访问过了过去与中山大学有关的十多位老人,如:1927年任中大总务处长沈鹏飞,注册部主任黄巽,语音学教授方孝岳,曾在中大任助教的罗宗堂,中山大学学生王克欧、赖先声、杨仲明;以及其他有关人员,如胡根天、郭瘦真、阮退之;曾经参加工人运动的罗大明等多位同志。根据这些老人的回忆,一致认为现在的二楼房间已经作了许多变动,特别是楼板,原来是木板的,现在已铺上瓷砖,天花板也比以前华丽。礼堂的原貌大体没有变动,唯卡楼栏杆原来是铁的,现在改为木的;原来的讲台没有装饰,现在加上了华丽的帷屏。
根据所有记忆清楚的老人确认,会议室和鲁迅卧室都在二楼西边的直长房里(长度由南而北),南端是会议室,北端隔成一小间,是“非主任之流不得住”的房间,就是鲁迅曾住过的卧室。
现将其各项复原依据材料分述一下:
一、卧室
主要是依据许广平回忆的材料为根据,就房间情况,依照其他人的回忆证实是没有错误的。如许寿裳回忆他与鲁迅同住时的一段写道:“那时候,他住在中山大学的最高最大的一间房—通称‘大钟楼……书桌和床铺,我的和他的,占了屋内对角线的两端。”(《亡友鲁迅印象记》73页)关于房间陈设情况,鲁迅鋪位、书桌在西南端入口,许寿裳的铺位、书桌在东北端,入门右侧放置一个煮水用的汽炉。如附图。
关于鲁迅的床铺,许广平同志说,“是一种木床,两个条凳,上搭几块木板,蚊帐用几根竹竿撑起来,如此而已”,“许寿裳的用床也是木板床”。
室内陈设的用具,除床、书桌、书架、皮箱、网篮外,还有瓷痰盂一个。(“痰盂与他不生什么关系,只用作处理烟灰。”《关于鲁迅先生的生活》)
桌面陈设:墨、砚、笔、烟灰缸、象牙烟嘴
床铺陈设:陈嘉庚鞋一双
书架陈设:《做什么》、《少年先锋》
《向导》《人民周刊》(?)
《创造周刊》《语丝》
《老子道德经》《冲虚至德真经》
《文心雕龙补注》一部四本、《现代理想主义》
《粤讴》《广东新语》(根据鲁迅日记)
二、会议室
根据所访问的老人,一致认为会议室是长方形的房间,中间置一长方形桌,周围可坐20人左右,桌椅都是极平常的杉木制品,椅子也是很普通的,有靠背木椅。
关于会议室的陈设、装饰,根据沈鹏飞、黄巽、方孝岳三位回忆,他们都认为会议室是很简朴的,唯黄巽先生认为:除了中间围绕桌子的椅子外,靠墙似乎还有像沙发之类的座位。
依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我们认为可以进行大体复原工作。由于原址历逾数十年之久,房屋也经过了变动,几十年前的家具也难以找到,所以复原工作,也只能做到大体上的恢复原状;卧室复原的原则,做到大体恢复原状之外,还要力求注意符合鲁迅生活的简朴气氛。
张竟拟稿
1963年9月5日
方案是张竟拟稿,蔡语邨馆长审核批示。文中批语是蔡语邨馆长手迹。从这份复原方案中可以看出,广州鲁迅纪念馆按照许广平的意见,为了搞清楚鲁迅的卧室和“紧急会议室”的原貌,调查访问了多位曾与鲁迅同期在中山大学工作、学习的老人,并在充分考虑了各位老人的意见以及许寿裳等人的回忆鲁迅在广州时期的文章之后,拟定出这份复原方案。1964年上半年,广州鲁迅纪念馆按照这份复原方案大致恢复了鲁迅卧室和“紧急会议室”的内部陈设状况,并对观众开放。需要指出的是,这次复原强调“卧室复原的原则,做到大体恢复原状之外,还要力求注意符合鲁迅生活的简朴气氛”。虽然使用了许广平捐赠的蚊帐、皮箱等鲁迅在广州时期使用过的原物,但并没有完全按照许广平的回忆,把鲁迅的床铺复原为两个条凳上搭几块木板的形式,而是使用了广州常见的普通木床来当作鲁迅床铺。许寿裳的床铺也做了同样的变动。
二、1972年的复原方案
1966年5月,广州鲁迅纪念馆紧密结合当时的政治形势的变化,多次修改了鲁迅生平陈列的内容,但仍然跟不上政治形势的发展,因此不得不停止对外开放。1972年,为了加强对革命群众的教育,同时也为来广州参加商品交易会的外宾提供一个可以参观的文化场所,广东省革委会决定重新开放广州鲁迅纪念馆。于是,按照上级的要求,广州鲁迅纪念馆的革委会在1972年又制定了一个鲁迅卧室和“紧急会议室”的复原方案。
广州鲁迅纪念馆的档案中有该馆在1972年制定的《关于鲁迅卧室和“紧急会议室”复原方案》,其主要内容与1963年拟定的复原方案大致相同,不过还是增加了如下的一些内容:
除以上资料之外,未再获得新的资料。一九六一年、六二年,许广平同志两次来我馆,我们向她提问,她都未作答具体问题,她说:“我早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按以上资料,全部复原工作已于一九六四年上半年复原成现在这个样子,曾摄影送许广平同志,长期不见她对我们的工作表示意见。(她早于一九六七年逝世。)
四、现在仍要进行如下几项工作
1.鲁迅用过的藤箱要复制;在北京鲁迅博物馆里,有鲁迅在广州时用过的书箱两个,也要复制。
2.桌上的用具要认真选购。
3.原来的汽炉已遗失,要找回一个,小方桌一张。
4.现在鲁迅卧室的床,不符合原状,要依照许广平同志的意见,重新制作两付床板,整旧如旧复原。
5.“紧急会议室”内要学习“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的办法,宣传“鲁迅在紧急会议上”的战斗精神,拟挂画照一幅。
6.根据其他材料,鲁迅到中大后,许多所谓名人请鲁迅吃饭,鲁迅不应邀,并在传达室的信箱上退回宴帖,写明“概不赴宴”等字。此事,要研究当时的传达室在哪里,有否必要布置?要统一研究。
7.按照过去复原的现状,需要请有关的老先生再来看看,核实一下,如果达到基本如此,才能开放。
张竟拟稿
1972.6.15
从上述内容中可以看出,这次复原除了增加鲁迅在广州时期用过的书箱、藤箱等物品的复制品外,还有两个重要的改动。首先,是按照许广平的回忆,把1963年复原方案中的木板床更换为两个条凳上搭几块木板形状的床铺,使其更符合卧室的原貌;其次,是在“紧急会议室”中挂上一幅《鲁迅在紧急会议上》的油画,这是为了突出鲁迅在“紧急会议”上所表现出的战斗精神。
另外,广州鲁迅纪念馆在1980年制定的《关于钟楼上鲁迅卧室兼工作室和校务会议室的复原方案》中有如下内容:“‘文化大革命期间参观者较多,为了疏通观众出场,又将复原的房间缩小了。”也就是说,广州鲁迅纪念馆在1972年重新复原鲁迅的卧室时,考虑到观众非常多,所以在鲁迅卧室中留出了疏通观众的通道,从而改动鲁迅卧室中的内部陈设,把鲁迅卧室的面积缩小了。
三、1980年的复原方案
“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广州鲁迅纪念馆为了消除“文化大革命”的影响,纠正鲁迅生平展览中存在政治错误的一些内容,于是又在1980年再次修改鲁迅生平展览的内容,以及魯迅卧室和“紧急会议室”中的内部陈设。
1980年7月28日,广州鲁迅纪念馆向有关人士发出了征求对复原鲁迅卧室和校务会议室的意见的公函:
本馆经常接待各国来宾和旅游参观者,但是,一九二七年鲁迅在钟楼居住和工作过的旧址,以及钟楼礼堂(孙中山召开国民党全国第一次代表大会的会址,也是当年许多重要革命会议的活动场所之一)均未复原,致使我们工作处于被动局面。
这封公函附录了《关于一九二七年鲁迅在钟楼上的卧室兼工作室和“紧急会议室”的复原方案》,主要内容如下:
一九六四年本馆根据许广平回忆鲁迅在钟楼上居住的方位,并提供了鲁迅当年用过的卧具等实物,作了初步的复原,经过多年展出,广泛地征求意见,许多同志根据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中回忆与鲁迅在广州同住的叙述,以及其他有关材料,认为这个初步复原的布局不合理,希望复原得更合理、更完善一些。
多年来,曾得到与鲁迅在中山大学任职共事的沈鹏飞先生、黄巽先生、费鸿年先生、周鼎培先生亲临到馆参观指导,何思源先生又撰写了《回忆鲁迅在中山大学情况》一文,对鲁迅在钟楼居住的旧址原状出了宝贵意见,为我们进一步搞好复原的布局提供了很好的条件。(详见附件)
上述回忆材料,其共同点,认为鲁迅卧室在钟楼二楼西侧,与许广平的回忆是一致的,也一致认为二楼房间间隔已经变动较大。目前力求将原状恢复,首先要使卧室兼工作室的工作与会客处,以及会议室各自的位置的安排复原得较为合理,然后才能充实室内陈设等工作。
兹将各种意见综合调整如下。(见图一、图二)
这示意图根据几位老先生的回忆,同时亦考虑到许寿裳1947年出版《亡友鲁迅印象记》叙述他与鲁迅在钟楼居住的事实:“书桌和床铺,我的和他的,占了屋内对角线的两端”,“两不相妨,因为这间楼房的对角线实在来得长”,“我喜欢早眠早起,而鲁迅不然”,“晚餐后,鲁迅的方面每有来客络绎不绝,大抵至十一时才散,客散以后,鲁迅才开始写作”。因此,复原首先要考虑到他们彼此居住期间“两不相妨”,许要早睡,而鲁迅则十一时还要会客的事实。如果会客都在寝室内,恐怕就不够合理。特拟制图两种,以供参考研究,以便择定一种作为复原方案。
会议室北墙挂了孙中山象[像],并遗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对联。(据有关老人回忆,会议室墙上应挂象[像]。按历史事实,一九二五年孙中山逝世后,即开始实行挂象[像]和做纪念周活动。因此,会议室里应挂孙中山象[像]。)
以上综合各种意见,所作的复原方案是否妥当,请审阅。
广州鲁迅纪念馆
一九八〇年七月十五日
从上述内容可以看出,这个复原方案参考了许寿裳的回忆文章。为了解决鲁迅和许寿裳作息时间不同但又“两不相妨”的问题,广州鲁迅纪念馆不仅按照多位老人所指出的“房间的布局太窄”的意见,扩大鲁迅卧室的面积,而且决定在鲁迅卧室中辟出一个会客的空间。不过,这个会客空间的位置具体是在鲁迅卧室中靠近会议室的地点,还是位于鲁迅和许寿裳两人的床铺及书桌之间,还不能确定。另外,这次复原最重要的修改是在校务会议室的墙上悬挂孙中山像和总理遗嘱,从而使其能够符合历史原貌。
四、1982年的复原方案
广州鲁迅纪念馆在1980年制定复原方案并征求了有关人士的意见之后,当时并没有复原鲁迅的卧室和校务会议室,而是继续修改复原方案的内容,并在1982年又制定了复原鲁迅卧室和校务会议室的具体方案,内容如下:
《关于钟楼上鲁迅卧室兼工作室和校务会议室的复原方案》
一、情况
鲁迅卧室兼工作室和鲁迅主持中大教务的会议室的复原工作,于一九六四年上半年按许广平回忆,结合初步调查材料作了初步复原。“文化大革命”期间参观者较多,为了疏通观众出场,又将复原的房间缩小了,经过多年的开放,收到了许多很好的意见。在进行深入调查中,除对鲁迅所居住的房间的位置没有不同意见之外,大部分意见认为房间的布局太窄。其理由是:许寿裳于1947年出版的《亡友鲁迅印象记》回忆中说:“书桌和床铺,我的和他的,占了屋内对角线的两端”,“我和鲁迅合居期间,我喜欢早眠早起,而鲁迅不然,各行其事,两不相妨,因为这间楼房的对角线实在来得长”。因此,一致认为这种布局显然不合理。另外,校务会议室的位置,据当时与鲁迅同在中大任事的老人就有几种不同意见:有的说会议室在二楼中间东侧;有的说在鲁迅卧室的南面;有的说鲁迅迁居白云楼之后,会议室才在南面,极不一致。唯一认为会议室在二楼是一致意见。
二、拟定的方案
在将各种回忆材料印发征求意见之后,于去年十二月五日上午邀请中大中文系陈则光教授,李伟江教师和鲁迅研究小组郑心伶,陈列部叶贡根(了解许广平来馆时意见者)共同讨论了各种回忆材料和复原方案,认为许广平和许多老人都说钟楼内前半部楼上楼下房间间隔已有所变动,因此复原工作应依据二楼间隔的原有结构,和一致肯定鲁迅住房的方位为依据,斟酌有关的意见来决定可以作出合理解释的方案。(见附件:鲁迅卧室兼工作室和校务会议室复原示意图)
二楼原为木板楼板,解放后省教育厅接管使用时已铺了地砖。据省教育厅行政科长区同志说,解放后教育厅使用这座楼房时并未改动房屋结构,因此,我们认为按房间结构安排是合理的。楼上已铺的地板砖可不再拆除,以利保护楼板。
请审核批示
鲁迅纪念馆
(张竟拟稿)
1982年1月21日
1982年3月22日,黄巽和沈鹏飞在收到1982年的复原方案后,致信广州鲁迅纪念馆,谈了他们对1982年复原方案的意见:
广州鲁迅纪念馆:
看了鲁迅在钟楼上时的教务会议室和鲁迅卧室兼工作室等旧址的最后复原图纸,感到比较合理,可作为最后复原方案。据我印象,谨提两点意见作为研究:
一、鲁迅卧室的入门处,我以前也提过意见,我觉得入门进入房间处应有一个屏风或是一个板障。
二、现在图纸上各个房间应以一个门出入,似乎没有像图纸那样多的门。鲁迅房间与会议室之间,也不应多一个门。有人说会议室在东边,我的印象会仪[议]室是在西南边,即与鲁迅相隔之处就是。
三、会议室上应挂有孙中山先生的像,每次开教务会议都恭读总理的遗嘱。
黄巽
1982.3.22
我的意见大致与黄巽教授的意见相符。
沈鹏飞
1982.3.22
广州鲁迅纪念馆吸收了黄巽和沈鹏飞的意见,在鲁迅卧室入门处设立了一个屏风,并在校务会议室悬挂了孙中山的画像。1982年4月22日,黄巽又应广州鲁迅纪念馆之邀,前来审查鲁迅卧室和校务会议室复原的状况,并谈了几点意见:
《黄巽先生审查鲁迅卧室复原时的意见》
1982,4,22上午
会议室是由南北行排。孙中山像应在北面挂。总理遗嘱,初时没有,以后有才合理。是用印刷的。旁边应设置茶桌。
……
黄巽说,现在这个复原比以前合理得多了。鲁迅卧室入门处的板障屏风,一般是能摆的,约一人高一点。按以前房屋结构,钟楼二楼前有拱门通到会议室走道,现在房屋已改变,做到大概符合历史原样就可以了。现在已达到八、九程[成]了,不可能复原到十足程度。楼下两边走廊的房间的办公设置是(图略),二楼房间办公设置:(图略)。
从上述内容可以看出,鲁迅卧室和校务會议室的复原,已经得到了黄巽等当时与鲁迅同时期在中山大学工作过的老人的认可,达到了历史原样的“八九成了”。从广州鲁迅纪念馆的档案中可以看出,鲁迅的卧室和校务会议室从1982年复原之后,直到1997年时都没有再改动过。后来,广州鲁迅纪念馆在2007年重修大钟楼之后于2016年恢复开放时,鲁迅的卧室和校务会议室仍然采用了1982年时的复原方案。
[本文撰写得到广州鲁迅纪念馆的资料支持。作者单位:北京鲁迅博物馆。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2014年度一般项目“国内六家鲁迅纪念馆的历史和现状研究(1951—2016)”(编号:14BZW104)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