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肖斌
大概因为身材瘦、表情比较严肃,毕飞宇经常被人往“文坛劳模”的方向靠,但他十分诚恳地表示:“中国文坛两大懒汉,余华和我。”相比之下,余华写的字数还多一些,毕飞宇今年55 岁,出版的小说加起来,不到300 万字。
201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打算出毕飞字的文集,9 卷,责编说,再加一本谈话录吧,凑个整。那一年,毕飞宇50 岁。老实讲,这个年纪做谈话录有点过分,可是按捺不住“蓬勃的虚荣心”,他当即就答应了。于是,有了这本《小说生活》。
这本书原名《牙齿是检验生活的第二标准》,毕飞宇自己起的书名,近日再版,正式更名为《小说生活》。在书中,毕飞宇和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莉谈了成长、阅读、写作历史……似乎是要把“前半生”都说清楚。
“我们也许可以从古希腊谈起,一直谈到存在主义,但我坚信读者想从我这得到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非常具体的、和个体生命紧密相连的文学。”所以,读者在《小说生活》里看到的不是小说、不是文学、不是哲学,而是具体的那个叫毕飞宇的人。
回首谈写作最大的体会,毕飞宇说了一句心灵鸡汤般的话,“做事情的时候,内心干净最重要”。
在写《推拿》之前,毕飞宇出版过一部长篇小说《平原》。写完后,自我感觉非常好,所有朋友也都跟他讲,老毕你这个小说一定能得“茅奖”——他自己也这么觉得——结果,没评上。当时的毕飞宇还年轻,把奖看得也重,得知落榜,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十几分钟,“坐在那想,我怎么就没得奖”,又抽了几根烟、喝了几口茶,心情才慢慢平复。
写《推拿》的时候,毕飞宇心理建设做得特别好,他对自己说:“兄弟你就是一个乡下孩子,你从乡村出来写了《玉米》《平原》,对这一段生活表达得特别好。你就踏踏实实地做你喜欢的事情,至于茅奖是不是要宏大题材、史诗模式……什么奖不奖的,好好写!”
《推拿》不长,十几万字,只写了一个小小的盲人推拿中心,后来被娄烨改编成同名电影。当时有人说,这是毕飞宇用短篇的方式写了一个长篇。“这句话是讽刺我的,没几年后成了让我非常骄傲的一句话。”毕飞宇说,“我用短篇的方式,把长篇那么复杂的人际、内容写得一点不乱,这是我的一个创造。”
毕飞宇说:“中国人的文学思维都被‘史诗’带坏了,我把这种思维叫‘茶馆思维’。作者给读者提供一个茶馆,里面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历史时期接着一个历史时期。但我觉得,常识,日常生活,永远值得小说家去凝视、研究。”
后来,《推拿》获得了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小说没有历史感,也没有宏大感,无非就是写了那个被人忽略的角落。用毕飞字的话说,黑暗的建筑底下有一个巨大的黑暗,我和命运拔河,要把黑暗尽可能拉到阳光下。
“我所有的写作目标,就是让事情变小。”毕飞宇说,“如果一个小说家最后发现了人类命运,这是他的灾难,这是一个吓唬人的、虚荣的、可耻的作家。一个好作家,要让读者发现人的生命、内心。不然,读者去看哲学史、历史就好,看小说干什么呢?”
毕飞宇的不少小说被改编成影视作品,《推拿》《青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他也从不掩饰对影像的喜好,“我特别渴望北京电影学院请我过去,我能大言不惭地给他们讲一讲电影。”这个愿望至今未达成,他快“急死了”。
虽然没能讲成电影,毕飞宇倒是在南京大学讲了好几年的小说课,还出版了演讲授课的讲稿集《小说课》。他承认,写《小说课》没有做资料准备,“虽然我现在是南京大学教授,可我就是一个写小说的人,不能因为我成了教授,出于羞愧、虚荣,就必须努力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教授,以教授的身份去说话。我收获了一本不完美的书,可能里面有错,但特别像我。”
尽管是光头,但毕飞宇在作家群体中依然以“颜值高”著称。他坚持健身,在南京有一个特别好的名声——毕老师是一个特别努力、特别有毅力的健身达人。但毕飞宇否认这一点:“为什么要写作,为什么要健身,因为我喜欢啊,我真喜欢。我不是为了让自己肌肉好看。我一个50 多岁的老男人,就算不健身,把书稿给出版社,难道对方会说,这个作家身材不行,我们不要?”
《小说生活》初版的时候,毕飞宇和张莉通电话,谈到书中不足,俩人笑言,等毕老你90岁了,我们再谈一次。毕飞宇等着,到那个年纪,他一定更能装了,首先,就得装上他的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