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帕森斯设计学院批判性思维培养琐议

曾祥远

（福建工程学院 设计学院，福州 350118）

引言

在《QS世界大学排名》艺术与设计学科（QS World University Rankings by Art and Deign）近5年排行榜中，美国帕森斯设计学院（Parsons School of Design at The New School，以下简称“帕森斯”）高居美国第一，世界前五的顶端，被媒体誉为“殿堂级的设计学院”，吸引着无数来自全球的学生和设计师。这所位于纽约市曼哈顿下城的设计大学，何以成为世界公认的最富盛名的艺术设计院校之一？笔者有幸作为访问学者在帕森斯考察研修一年，亲历了这所学校在办学理念、战略规划、学术研究、课程系统、课堂教学、管理服务等诸多方面的教育实践。个人认为，以批判性思维培养创造力的设计教育特色，是帕森斯领航世界设计教育发展的持续力量。

一、相关研究述评

批判性思维是发展创新能力的思维方法。它既是一种思维技能和思维倾向，也是一种人格或气质；既能体现思维水平，也凸显人文精神。国内外对批判性思维的研究已是显学，以“批判性思维”为主题的知网学术文献搜索为4457篇，成果颇为丰富。国内对批判性思维的研究数量呈上升趋势，但研究对象较窄，多以大、中学生为主，研究内容局限在教育学、心理学、哲学、逻辑学、医学护理等学科领域，研究方法以思辨为主，实证略有上升，未来有望研究内容丰富化，视角多元化（董爱华，2019年；许金红，2011年；王瑞霞，2011年）；曾小英在2016年认为训练批判性思维可提高创造性问题解决能力；陈倩2009年提出采用层层推进法和集思广益法的训练方法可提高研究生批判性思维技能等等。

卫晓萍（2014）从心理学、教育学领域概述总结了国外批判性思维的研究历程，阐明国外常用的批判性思维教学策略主要有三种，即问题中心教学法（Issues-centered approach）、合作学习法（Cooperative learning）和讨论教学法（Discussion teaching），提出培养教师的批判性思维是发展我国批判性思维的重中之重；陈紫妍等于2016年分析了国外讨论式课堂与批判性思维培养的关系特点，认为推广国外的讨论式课堂对培养学生批判性思维及创新意识迫在眉睫。曹颖2018年通过对题为“中国传统艺术科技下的展览及周边产品开发”系列设计课程群进行教学研究与实践，认为批判性思维是提高设计教学参与度与兴趣，推动持续性教育的有效方法。潘志鹏2019年认为批判思维不仅是设计启蒙的产物，更是设计创造力的核心，主张经由不同的传播语境进行批判思维实践。梳理发现，从设计教育领域的角度对批判性思维研究的文献相对较少，也鲜有学者探讨国外顶尖设计高校批判性思维培养创造力的实施特点。笔者以个人的访学见闻，介绍帕森斯设计学院的批判性思维培养，期待对我国设计教育有所启示。

二、帕森斯的创造力教育使命

（一）“艺术+工业”是创造力发展之源

帕森斯源于1896年美国印象派画家威廉梅里特·蔡斯（William Merritt Chase）创立的“蔡斯学院”，起初旨在集聚艺术进步群体，追求更加自由、更富个性的艺术表达方式。1898年，蔡斯学院更名为纽约艺术学院。弗兰克·阿尔瓦·帕森斯（Frank Alvah Parsons）在1904年加盟教师团队后，很快成为学校校长，他预计在新一轮的工业革命中，艺术必将与工业紧密相连。这一远见卓识为学校创造了一系列的美国“第一”，如美国第一个时装设计、室内设计、广告和平面设计专业等。而且，在创立艺术与工业联系理论的基础上，不断开创了现代设计教育的课程体系。许多从帕森斯走出的学生成为了成功的设计师，并受聘于学校的专任或兼任教师，将个人在工业社会积累的设计经验回馈学校，进一步创造出适应时代变革的教学内容，不断完善现代设计课程系统，使帕森斯设计教育始终处于卓越设计知识的发源地和最具创造力的创意中心。1970年，这所学校成为社会研究新学校（The New School）的一部分，扩大并强化了帕森斯设计教育的使命，即“创造（Creativity）、创新（Innovation）和挑战现状（Challenge the statue）”。当代的帕森斯下设5个学院，即建筑环境学院（School of Constructed Environments）、艺术设计史论学院（School of Art and Design and History）、艺术媒体与技术学院（School of Art，Media，and Technology）、时尚学院（School of Fashion）和设计战略学院（School of Design Strategies）。今天的“艺术+工业”被诠释为“艺术+科技”，而创造力教育使命仍是帕森斯的立校之基，发展之源。

（二）“设计+社会”是创造力研究之本

帕森斯是美国唯一一所设立在拥有严谨文科的新学校大学（TNS，The New School）里的设计学院，它与其他4个学院互为依托，资源共享，彼此促进。它们是：尤金朗学院（Eugene La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表演艺术学院（College of Performing Arts）、社会研究学院（The 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和公众参与学院（Schools of Public Engagement）。TNS定义的“学术自由、多样包容和探究实验”核心价值观，与帕森斯的创造力使命相得益彰。在全球经济、社会和环境快速变化的今天，前所未有的新问题、新趋势不断涌现，设计教育需要以更广阔、更深入的视角去关注时代的变革，需要让毕业生面对未来复杂的社会问题，有能力选择更加灵活多样的职业道路。由此，帕森斯将人文（Humanity）和文化（Culture）放在设计系统优先位置，运用“设计+社会”的学术研究方法，把创造力培养融会在设计教育的过程之中。在这里，以“设计+社会”为项目主题的研究推动着解决时代问题所需要的创造力，比如对社会民主、城市化进程、技术革新、经济赋权、可持续性发展、移民和全球化等诸多社会主题的研究，能揭示设计背后深层次的问题集合。随着“设计+社会”研究领域的分支与合并、跨界与融合，设计的视角不断进入新的领域。帕森斯的学生们与艺术家、设计师、经济师、可持续发展专家、政策分析师、管理学专家、心理学家、语言学家、社会创新者、记者、作家等在跨学科的环境下自由工作，在设计思维和艺术创造方法的参与下，开发新的见解和能力，释放个人潜能，提高设计创造力。

三、帕森斯批判性思维培养特色

正如学校愿景提出的那样，“帮助他们成为具有批判性思维的公民，致力于解决问题，为公众利益做出贡献（help them become critically engaged citizens，dedicated to solving problems and contributing to the public good）”。帕森斯非常注重学生批判性思维的培养，它被看作是帕森斯的文化基因，渗透在帕森斯的校园，传承于帕森斯的师生。

（一）校园媒介传播批判性思维文化

打开学校的网站主页（https://www.newschool.edu/），冲击眼球的是帕森斯的校友、作家及社会活动家贝尔·胡克斯（Bell Hooks）醒目的格言：“我相信拯救我生命的是批判性思维 （I believe what saved my life is，in fact，critical thinking.——Bell Hooks）。”在页面静止的状态下，每间隔10秒，会显示另一位帕森斯校友的格言，如毕业校友、著名华裔时装设计师安娜苏（Ana Sui）的话：“我们不需要更多相同的东西，我们需要更好的想法（We don't need more of the same，we need better ideas.）。”在主页，共展示了10位帕森斯知名校友的个人名言，都从不同的角度阐述了批判性思维对培养创造力的重要。在网页编排设计上，格言的面积占据了版面的80%以上，这体现了学校把发展学生批判性思维和创新能力放在显著地位的理念。

在帕森斯，学生自主组织大量批判性主题论坛活动是一种常态。笔者所见校园建筑的楼道转角、电梯入口、教室走廊、图书馆出入处等可驻足的公共空间，都有灰色的软木墙公告栏，发布着密集的校内外活动信息，议题关乎艺术、设计、社会、政治、法律等领域，比如民主危机、社会公正、劳工权益、性别平权、环境保护、城市发展、社区调查、抗灾设计、时尚艺术、先锋技术、职场挑战等等主题。校园的公告栏往往是大学生最活跃、最敏锐、最关切、最前沿的思想集汇，他们参加上述论坛活动思辨、讨论国家与社会、群体与个人、理想与现实等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问题，是帕森斯设计教育批判性思维培养的校园文化实践。帕森斯以形式多样的校园媒介传播着批判性思维的文化基因。

（二）课堂讨论培养批判性思维技能

除了极少量讲授型的设计史论课程（Lecture）外，帕森斯设计学院大多数课程的教学方法是小班研讨会形式（Seminar，12～15人）。在课堂上，教师很少讲解知识性的内容，而是引导学生分享阅读、提出问题、陈述观点、讲解方案、鼓励批评讨论，最后才发表看法。在这一过程中，同学们经常会问或者被问“是什么”“为什么”。于是，围绕主题的解释、分析、评估、推论、说明等思想从批判性思维的碰撞中迸发出来，再加上任课老师的评价，同学们可以找到自我校准的思路，进而促进设计思维和设计能力的提高。以本科产品设计专业（Product Design Program）为例，在第一年春季学期的课程规划中，既安排了工作室综合设计1（Integrative Studio 1），又同时安排了综合设计研讨1（Integrative Seminar1），分别为3学分。前者围绕设计主题展开设计实践，一系列视觉造型分析、原型制作技能和跨学科合作训练。后者围绕和主题相关的领域进行观念研讨，要求以阅读和写作的方式，分享想法、概念，以获得“智力对话”的能力；前者以口头表达批判性思维的思考习惯，后者则以书面表达将批判性思维技能内化到心灵深处。

批判性思维培养不仅贯穿在平时的课堂教学中，也充分体现在各门课程学期末的终评环节。帕森斯的学期终评（Final）一般以各学院为单位在学期结束前一个月左右作出安排，并向全校公告，具体由各任课老师组织实施，形式有设计展览、报告与答辩等。在终评环节，任课老师会邀请学院领导、同系老师、纽约市其他高校教师以及业界设计师一同参与，学生们积极主动介绍自己的作品（报告），回答与会者的各种问题，师生一起碰撞教学思想，路演教学成果，现场交流开放活跃，批判性思维的演练培养成为各门课程学习各环节的常态。

（三）学术自由营造批判性思维氛围

学术自由表现在学术研究和教学方式的自由，正是这种自由的学术职业氛围为批判性思维培养创造了条件。帕森斯之所以能吸引那些真正有独立学术思想的学者来校任教，与学术自由的核心价值观密不可分。建筑环境学院院长罗伯特·柯克布莱德教授（Robert Kirkbride）一直致力于记忆与建筑环境相互作用的研究，他通过对文物、建筑物、文献解读和背景调查等独特的研究思路，提出了思想的物理性、多感知知觉可塑造人类生存经验中的洞察力的学术观点。他将这些学术成果运用在教学中，开设了“设计的诗意”（Poetics of Design）这门课程。该课程从交叉学科的角度通过对诗学的研究，领悟美学与伦理的可持续性关系。罗伯特教授认为，一件人工制品（建筑）通过人对它的使用（居住）被赋予了生命的价值，正如一首诗歌通过人的创作一样也被赋予了生命的美好。从这个意义上讲，物质工艺与思想工艺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那么，我们可以从诗歌、绘画、城市和梦想中获得与个人的身份和经验相关的价值材料（物理的或非物理的）。他要求学生通过一系列主题训练，以物质工艺的手段使材料相互连接，制作作品表达对设计过程解读的个人宣言。

艺术设计史论学院大卫·布洛迪教授（David Brody）是一名在物质文化、视觉文化和设计研究方面的专家，笔者曾访谈他，“是什么吸引你来到帕森斯任教？”他这样回答，“……是这所学校对新思想的开放态度和无与伦比的地理位置……在这里，我不必拘泥于某个特定的目标，我可以开设新的课程，把不同学科的学生聚集在一起……”大卫·布洛迪教授在帕森斯开设的一门课程为“奢侈品理论”（Theorizing Luxury），这门课程以纽约市奢侈品场所为研究对象，着眼于代表性的奢侈品设计实例，从设计师、空间和产品等不同的角度加以比较，帮助学生获得有关消费主义、经济和劳动力问题的经验，形成对奢侈品设计评价的视角与观点。

学术自由体现在教学方式的灵活多样。教授们除独立讲授课程外，还经常邀请与课题相关的校内外嘉宾一起参与课堂演讲，有时直接把课堂“搬到”纽约各类博物馆、社区、展览馆、设计公司或其他调研现场，比如各式各样的田野调查、现场参观、社区讨论、创意工坊、展览答辩等等。嘉宾们大多来自于设计公司、研究机构、社会组织或其他大学，他们围绕课程内容发表自己的看法，其批判性思维往往新颖独特，被称为课程学习的“外脑”，给学生提供了社会参与的渠道。此外，学生自主选课机制也体现了教学方式的学术自由，许多课程接收不同专业背景的学生。如罗伯特·柯克布莱德的“设计的诗意”这门课程，开放给本科三、四年级的学生以及硕士研究生，不仅接收建筑环境学院的学生，还开放给帕森斯其他设计专业的学生，甚至包括表演艺术和社会学等非设计专业学生，在课堂讨论中，大家常因学科背景不同促发批判性思维的氛围更加浓烈，创意能量更加强大。

四、结束语

帕森斯设计学院坚持致力于创造力教育使命，铸就了崇尚批判性思维培养的教育理念，塑造了成就非凡的校友群体，成为世界一流的设计高校翘楚。其多元开放的校园文化、研讨会形式的课堂教学手段，以及学术自由的教师职业氛围，是帕森斯实施批判性思维教育真实生动的写照，对当代世界设计教育有着先进典范意义。当前，我国对创新型人才的培养高度重视，高校对批判性思维的研究和教育实践也日益加强，但是，创新浪潮下，仍存在批判性思维在科技、社会领域的社会性缺位现象，急需明确界定批判性思维在教育理念与实践中应有的地位，建立相关课程保障体系，才能改善目前的状况。从帕森斯践行批判性思维的路径来看，特别注重培养学生的公民参与意识和社区服务能力，学生的作品往往表现出很强的在地性、时代性、公共性和社会性，凸显出对社会问题和可持续发展议题的批判性思考。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何把培养设计创造力所不可或缺的批判性思维落实在设计教育的每一个环节，期待本文能对拥有全球最大规模的中国设计教育发挥一定的借鉴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