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视野中的增强现实应用趋向与地缘美学

2020-02-11 08:03姜申
艺术与设计·理论 2020年10期
关键词:现实空间信息

姜申

(北京师范大学,北京 100875)

如果将“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简称VR)理解为通过不透明的头盔(VR眼镜一类的HMD)将观众与真实世界遮蔽开,并提供虚拟视听信息的通用媒介平台;那么“增强现实”(Augmented Reality,简称AR)就是通过透明的光学合成装置,将虚拟信息应用到真实世界,使真实环境与虚拟物体实时叠加在一个画面或空间内同时存在的通用媒介平台。二者的本质区别在于:前者将虚拟与真实世界“阻断隔绝”,后者用虚拟与真实世界“叠加共生”。亦即,VR所呈现的人物、场景都是数字化虚拟出来的,它将观众带入一个完全虚幻的世界;而AR所呈现的景物与人物是部分真实与部分虚拟的融合,它是把数字信息可视化带入到真实世界中的新型信息设计取向。VR硬件的灵魂是头盔(或VR眼镜);而AR硬件的核心则是可视化融合装置,也就是将拍摄画面与虚拟信息相结合进行处理与展示的内核芯片。因此,AR更加倚重摄像头及其本身的位置与影像间的角度精算。通过智能图像识别技术,屏幕上的虚拟信息可以和真实世界的生活场景相叠加、相互动、相融合。

一、增强现实拓展可视化生活逻辑

增强现实的设想相对新颖,应用场景丰富、市场潜力巨大。在数字出版方面,目前已有涉猎AR技术的儿童书籍上市。借助手机、平板电脑等终端设备,读者可按书中指示下载相关AR软件,并结合每一页的纸质信息在屏幕上获得匹配的虚拟图像,如侏罗纪世界中的恐龙、大航海时代的战舰、绿野仙踪的童话世界等等。又如迪士尼通过AR技术与上色书结合,使二维、静态的涂色任务升级为三维动画,激发儿童的立体想象与创造力。这些静止甚或动态的增强影像不仅丰富、活跃了文字出版的视觉感染力,读者的认知视野也大为拓展。

数字化展览方面,增强现实应用为博物馆带来虚拟交互的巨大潜能。观众在陈列柜前驻足观看的同时,透过手机App对展品实物(或展品说明)进行识别(扫描),可在虚拟终端上获得有关展品背后的文字信息或可视化图像,甚至能够拖动图像进行360度、由外到内的全景观赏。在此,AR使博物陈列摆脱了单一视角、单向传播的它者化客体角色,使观众由纯粹被动的陈列信息接受者变成了可根据自身兴趣、多角度自由调取展品深度信息的博物参与者。这个身份的转变,从根本上有赖于AR展示环境的深刻变革——在实物展品的基础上叠加数字化、虚拟化的展示实践,有利于对博物展示信息的多层次、多角度、多元化呈现,开拓了博物陈列与展示工作的新局面。

渗透到日常生活中,AR也尝试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如,消费者在商场看到心仪的家具时,经常拿不准其风格、款式、大小、颜色、摆放等因素是否与自己的家居环境匹配。宜家就借助于AR技术开发了网上试用平台,将售卖的各型家具进行精确三维电子化并搬到手机里,消费者可以在家中调取某型家具的虚拟图像与真实的居室环境相匹配,为采购抉择提供实地参考。类似的应用比比皆是,如装修时利用AR计算房屋面积、为墙面选择一种颜色等等。

二、地缘嵌入与地缘美学

如此,将虚拟的物象与生活实景紧密联系,促进了实体空间与电子时空的交汇融合,使视觉消费的焦点从数字化虚拟场景回到海德格尔所谓的“此在”,即:此时此刻每个人自身所存在的时空,继而幻化出新式的地缘美学。增强现实一方面为生活情境拓展出虚拟的新视野,另一面也为虚拟景观寻找到真实的落脚点——“地缘嵌入”使人们更好地与本地生活相接轨,成为AR较之VR的关键性进阶。

电子商务领域对这一优势的认知正在凝结成共识,几年前还在发展VR购物的电子巨头们正将目光转向AR。在家具的基础上,全球的互联网购物平台正努力将增强现实应用到诸如服装鞋帽、生活器具等其他品类的网上消费体验之中。一个增强现实的“虚拟量脚器”便可准确地获取买家的足部尺寸,大大削减因尺码偏差而导致的网购鞋类换货成本。AR就像一座桥,沟通着商品与消费者个性化需求之间的不平衡。很快,增强现实还会参与到商品的个性化定制中,以减少不必要的生产库存。

以AR为基础的“实景引导”系统,能够解决GPS定位在“最后一公里”导航方面的不足。传统导航模式基于俯瞰形式的地图,放大到一定程度时精度就会受限,特别是在人口密集、鳞次栉比的楼宇间,引路成为一件困难的事。增强现实基于生活实景、透过智能化识别和方向导引信息的虚拟叠加,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更重要的是,AR实景导航可穿透建筑物内部,在室内空间中延展出更为多样化的应用趋向。

依托近景通讯与导航的地缘美学正在不断拓展,增强现实无疑促进了消费者与其自身本地化需求的互动。在医院,增强现实可完成从咨询、挂号、问诊、化验、取药等成系列的室内方向引导服务,并联通电子医疗系统以优化就诊效率、减少等候时间。在政府办公窗口,人们面对繁杂的办事流程往往不知所措,AR可以将手续步骤化、流程化,并实时引导、介入、答疑解惑。这里,透过信息叠加与增益,增强现实正在重新梳理、建构一种新形态的“空间秩序”。与纯粹的想象空间不同,AR对于空间的参与能够渗透到日常生活的实体景观之中。这是与传统传播形态分类(人内传播、人际传播、群体传播、组织传播、大众传播)都不尽相同的一种“人与自然相融合”的新型传播视域。以人为核心的旧式传播观念在工具属性的进化中,最终回到“齐物等观”“天人合一”的境界。增强现实突显出场景在传播中的重要性,那不仅仅是社交场景,而是更为广阔的生活场景中的方方面面。在伦敦,机场的AR导航系统可将旅客快捷引导至值机柜台;在波士顿,AR眼镜通过虚拟信息提醒公交乘客到站下车。增强现实透过对场景的沟通交流与程序线性化,正改善着人在空间中原本的无序性,使人对空间的感知有更加明确的掌握,或者说——有更加明确的行动方向。

三、AR的景观增益

在空间的线性化以外,增强现实还有助于促进视觉景观的增益,这很可能是传媒业的下一个增长点。对传统视觉广告来说,一个基本矛盾在于:广告内容与其所宣传的产品本身存在时空割裂。这与大众媒介(如报纸、杂志、电视)缺乏同受众生活沟通的粘性相关。直观地讲,一个消费者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洗衣粉广告,他并不能马上买到这款产品;即使是互联网时代,线上消费与线下体验之间仍然存在距离感;更不用说这些广告本身可能成为淹没消费者真实需求的垃圾信息。而AR参与产品推销的优势在于,它并不关注广告的长期效果与品牌价值,而回归到产品本身,这有赖于增强现实对虚拟信息与产品实物的实时叠加和互动。

以超市为例,增强现实可针对这个生活中重要的仪式化消费场景提供虚拟信息。用户佩戴AR眼镜步入超市,在浏览商品实物的同时,摄像头通过智能识别,将与消费者距离最近的几个商品信息(如营养成分、产地、售价、生产日期、打折或促销活动等)叠映在眼前并随着消费者脚步的移动适时切换虚拟信息。如果消费者事先导入购物清单,AR可根据购买需求及超市商品摆放位置的远近,合理安排选购顺序并进行虚拟引导,同时屏蔽那些用户无意购买的商品信息。

AR的推销策略是,强调短期广告效应、侧重拉升短期购买力。在消费者对某件商品感兴趣时适时介入、补充虚拟信息以吸引消费注意力,又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垃圾信息对用户的烦扰。增强现实的“实地”属性与受众的在场需求贴合紧密,辅助式介入而非聚光灯式的“强行突入”,都使得广告的属性由强推变为温和的说服。未来,不只是商场、超市,街上的一切商贸集市都可以为自身设计一个“虚拟招牌”,人们佩戴AR设备行走在街上,只要目光所及之处就能结合“实景”接收到与自身兴趣相关的促销信息。甚至,需要张扬自我的人们,也可以为自身构建一个虚拟的外延,吸引他人的关注。

四、重塑时间印象

当然,视觉景观的虚拟并不仅限于商业内容,增强现实所带来的空间增益反过来可能对时间构成影响。时间对于过往的回溯,总是存在于人们脑海中的“印象”或“回忆”。虽然过去总是在空间中威胁着要重塑自己,但老照片或怀旧式的银幕表达总是与现在进行时的空间状态保有相当的距离。正因如此,人们缅怀过去、铭记现在、憧憬未来,却很少会在现实的空间境遇中混淆时间的秩序。而AR技术的应用可能改变这种秩序。在欧洲,人们致力于将赫拉神庙这一奥林匹克精神的发祥地在增强现实中重建。游客可以在神庙外用手机近距离识别废墟上残存的石柱,系统计算好位置和角度后,会在手机上叠映出神庙古迹复原的三维效果。在中国,人们尝试在大明宫遗址、圆明园或故宫风貌的基础上,利用AR技术实时、直观地恢复出昔日的壮丽辉煌。同理,日本的一家旅游公司正开发名为Smart Tourism的AR眼镜,当游客戴上它便可立刻被“传送”回过去,看到已经不复存在的历史建筑。

如果将对历史的缅怀拉近到往昔怀旧的层面,那么增强现实对宏大历史空间的重建,又将进一步渗透到集体记忆甚或私人印记之中。在北京国际设计周的展览上,艺术家通过增强现实技术将早已拆毁的北京城门(阜成门)叠映于它的原址——车水马龙的西二环路(阜成门大街)之上,再现了消失的建筑。无论是群体还是个人的记忆,它们曾经附着的实体可能是一座城门、一处老屋、一个热闹的传统市集,甚至是一位碎碎念的老人。在城市的快速变迁中,随着这些记忆载体的迅速消亡,我们能够找回印证记忆的现场越来越少。增强现实恰恰将现实空间与我们记忆中“附着的实体”并置在一处,它不仅仅是回忆和叙事的背景,更是人们日益增长的视觉文化需求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越来越多的文化故事在它曾经绽放的实地被挖掘和重现。早在2013年,荷兰埃因霍芬设计学院(Design Academy Eindhoven)的伊尔丝·赫斯特博克就曾实施一个名为“车窗外的历史”的艺术展示。她将公交车的车窗替换为带有GPS装置的透明智能显示屏,伴随公交行使路径的变化,乘客可以轻松了解到公交车驶过的每一个地方的历史景象。“乘客还可以根据自己兴趣点打开相应的文字、图表或者视频片段。30分钟的车程,好比上了一堂小型历史课。”历史也可以变成“打发时间”的小把戏——当你坐在车窗旁发呆时,途经之地曾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会自觉“跳”出来为你讲故事解闷。

在中国,手机地图App正尝试将人们对空间的认识与它的过往联系起来。当用户走到一个地方,手机会把地图上与这个点相关的历史、建筑、人物等信息呈现出来,并允许用户参与编辑这个地理位置的故事。走在北京胡同里,透过AR可以看到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的亲情、他们的私人回忆与悲欢离合。过往的一切都好似在增强现实中实现了加达默尔的“视域融合”。以前,博物馆记录着一个城市的变迁;今天,这些变化正加速地发生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AR将博物馆搬进每日生活的视野,将地缘中遗失的古建筑、过往的人和事进行基于实境的重现式关联、叠映与融合;将受众带回到过往的时间中,挖掘和转译生活场景中的文化遗产,重拾个人和集体记忆,为三维的空间增添了第四个维度——即历时性的视觉体验。以往谈及文化遗产,人们通常会用“保护”一词来延续它在“历时性”层面中的生命价值;而今“转译”成了文化遗产的热词,说明人们更加注重文化的“共时性”拓展。AR正体现出历史、文化与记忆在当代视觉传播中的新兴价值,它既是时间在空间中的增益,又是空间对时间的参与式改造。

结语

总之,媒介发展的总体趋向,正在虚拟现实与增强现实的渗透中得以验证。那就是,新媒体正向着人际和人内传播回流。在信息设计中强调社交,是媒介提升受众粘性的重要议题。从这个角度看,AR更加社会化,而VR则更加专注于营造沉浸式体验。沉浸的确很难与他人分享,可恰恰是疏于社交的沉浸,大大拓宽了人内传播的感知界限、促进了情感宣泄。不论是虚拟景观的沉浸,在视觉意象中所实现的聚身性包裹;还是增强现实,在地缘实境中所呈现的视觉增益之美,它们最终指向的都是“人的延伸”。所不同的是,前者营造出纯粹的虚拟时空;后者则拓展出空间的延异,即在时间维度上对空间实境的叠加与延拓。在此我们看到,媒介作为浅表视像符号交换的平台与“桥梁/中介”状态正在退潮,纯粹的空间它者化或客体意识正在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媒介对时间维度的推崇,聚身或沉浸的最终意义都不单独指向空间,而是时空意象的全方位变幻与侵彻。人没有能够摆脱技术的藩篱,却以技术将自身包裹得更严密,媒介俨然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这既是空间的外延,更是时间意念上的延展或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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