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的小小波
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10月8日下午1点,瑞典文学院将2020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她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史上第16位女性获奖人。距鲍勃·迪伦201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仅过去四年,该奖再次授予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是谁?她如何打动了评委会?“因为她那毋庸置疑的诗意声音具备朴素的美,让每一个个体的存在都具有普遍性。”从评委会这句简短的颁奖词中,我们似乎并不能读出更多的内容。想要读懂一个诗人就要读她的故事和作品,这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希望我们撷取的吉光片羽,能够让你开始了解露易丝·格丽克。更重要的是,经由她书写的力量,让诗性的光照进你的内心深处,哪怕只有点滴共鸣,哪怕关于她的某件小事或某句诗穿透时空,在你心里激起一丝关于生命的波澜,那也意义非凡。
01 十多岁就立志成为诗人
如果猫咪喜欢煎牛骨,
而小狗把牛奶吸干净;
如果大象在镇上散步,
都披着精致的丝绸;
如果知更鸟滑行,
它们滑下,哇哇大叫,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
那么人们会在何处?
这首诗是露易丝·格丽克最早的诗作之一,创作于五六岁时。
1943年,露易丝·格丽克出生在美国纽约一个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她的父亲原本立志成为作家,但经过生活残酷的教育之后,选择进入商界,并取得了不小的成功。这样的选择使她的童年拥有优渥的物质条件;而她的母亲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女大学生,还是一个文艺爱好者,后来成了她的忠实读者。
物质条件充裕、文艺氛围浓厚,从小受家庭环境影响,深爱文学,这对于她后来成为诗人起到了很重要的奠基作用。在这样的家庭里,露易丝·格丽克3岁就通晓希腊神话,在四五岁时便开始阅读威廉·布莱克的诗和《辛白林》的选段。十几岁的时候,格丽克比较了自己喜欢的画画和写作,最终放弃了画画,而选择了文学创作,并且“野心勃勃”。她说:“从十多岁开始,我就希望成为一个诗人。”
虽然露易丝·格丽克出生在一个充满文艺氛围的家庭中,但这样的家庭也给她的童年和青春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当每个家庭成员都充满自己的主见,拥有强烈的表达欲时,露易丝·格丽克的声音很容易就被淹没了,因此她曾说过,她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都在争取让自己的声音被听到。她早年和母亲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她说自己的母亲就像一位法官,时时审视着自己和妹妹的文艺潜质。“我们哼唱一两声,就得去上音乐课;蹦蹦跳跳一下,舞蹈课就来了。”
【适用话题】天赋;志向;家庭熏陶
02 把疾病变成写作的底料
我是个孩子,半睡半醒。
我病了;我被人保护。
我活在精神的世界之中,
灰雨的世界,
失去的世界,回忆的世界。
然后,突然,太阳闪耀。
而时间继续,甚至在一无所剩的时候。
那感受的成了记忆,
那记忆,成了感受。
——《时间》
在露易丝·格丽克的诗中,生命、死亡、情爱,这些文学与哲学的终极命题,如一颗颗黑珍珠闪现。
在青春期的中段,17岁的露易丝·格丽克患上了厌食症。这是因为,受到父亲从小给她讲的圣女贞德故事的影响,她决定效仿圣女贞德的苦行,既是以超乎常人的毅力磨炼自己,也是试图获得尽量不依附于肉体,而是灵魂的体验,她开始进行长期艰苦的节食。但结果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患上了厌食症,体重一度轻到只剩三十多公斤。
為了解决厌食症带来的困扰,露易丝·格丽克退学并接受了长达7年的心理治疗。而这段经历不仅治愈了她的厌食症,也对于她的诗歌创作影响颇深。她的早期作品,例如1968年出版的处女作《头生子》、1975年《沼泽地上的房屋》、1976年《下降的形象》、1985年《阿基里斯的胜利》,多以心理分析的角度远远地审视个人生活体验。
在诗歌的形式上,露易丝·格丽克早期继承了美国“自白派”诗歌的传统。“自白派”诗歌是美国20世纪50年代末期产生的诗歌流派,当时的美国社会处于动荡不安的时期,很多诗人因为所处的社会环境和创作环境,处于一种心灵、情绪无处发泄的状态,其最大特点就是坦然暴露内心深处隐藏的一切,率直地描写个人经历和瞬间感觉。不过,“自白派”的诗人,比如西尔维娅·普拉斯、安·赛克斯顿,最终的归宿都不是很好。
格丽克却把疾病变成了写作的底料。其诗作中文译者柳向阳说:“厌食症、抑郁症、失眠症……格丽克最早也是沿着‘自白派的道路来走的,但后来她战胜了疾病,方法就是借古希腊神话来写自己,从而超越他们。”
【适用话题】成长;疾病;战胜自我
03 幸存者的负疚感
我为一种使命而生:
去见证
那些伟大的秘密。
如今我已经看到
出生和死亡,我知道
对于黑暗的自然界而言
这些是证据,
不是秘密——
——《阿勒山·登场歌》
个人经历的影响,加上诗人天然的敏感和哲思,使得“死亡”和“丧失”成为露易丝·格丽克诗作中常见的两个核心主题。
露易丝·格丽克出生前7天,她的亲姐姐不幸去世。这样的悲剧不仅沉重打击了她的家庭,也使她的童年笼罩在一片“幸存者”和负疚感的阴云中。
谈起这位从未见过的姐姐,露易丝·格丽克说:“我没有经历她的死亡,我经历的是她的缺席。”而这种“幸存者的负疚感”也在一段时间内贯穿了她的写作,在一次采访中,她说:“写作是对轮回——不幸、丧失和痛苦的报复。”在她的第一本诗集中,她也写道:“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难以承受的损失。”而在她之后的作品中,也包含大量关于死亡、孤独、丧失的内容,带给读者疼痛的感觉,就像其作品的译者柳向阳所说:“最初读到格丽克,是震惊!仅仅两行,已经让我震惊——震惊于她的疼痛:‘我要告诉你件事情:每天/人都在死亡。而这只是个开头。”
1980年她在佛蒙特州的小屋遭遇了一场大火,被焚烧殆尽。1985年,她又一次遭遇了死亡的打击——她的父亲去世了。她在这一年所写的一篇随笔里说自己是一个“梦中人和观看者”,是一个“沉迷于丧失”的作者,“二十年来等待着忍受无法逃避的丧失”。她1990年出版的《阿勒山》和1992年的《野鸢尾》里都有寄托对父亲的哀思的作品。其中《野鸢尾》获得了1993年普利策詩歌奖,因此将诗人的声誉推向了一个新高度,这部诗集也是格丽克最为奇特、传阅最广的作品。
【适用话题】亲情;不幸;生命
04 探寻女性丰富的声音
黎明,雨渐渐稀疏。我做些
人们在晨光里做的事,我宣判自己无罪,
但我走动像一个梦游人。
这已足够,这不再与你有关。
一座陌生城市里的一些日子。
一次谈话,一只手的触摸。
再后来,我摘下了结婚戒指。
那是我想要的:无牵无挂。
——《爱洛斯》
对于中国读者来说,露易丝·格丽克并不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但在美国,她是当今诗坛耀眼群星中夺目的一颗,也是狄金森、摩尔、毕肖普之后,当下最杰出的美国女诗人。
露易丝·格丽克曾经历过两次婚姻。第一次是在24岁时与一位医学生结婚并育有一子,但这段婚姻并没有维持多久。34岁时再婚嫁给一位作家,虽然最后还是以离婚告终,但她似乎对这段婚姻颇为挂怀和眷恋。因此婚姻也成了她之后很多作品中出现的主题。
作为一名女性诗人,露易丝·格丽克的创作继承了美国女权主义运动和女性诗歌的传统,哪怕是不自觉的。她的诗致力于探寻女性丰富的声音,她的诗歌在保留日常经验的同时,开拓出深邃、神秘、雍容的境界。比如,她在诗中书写的,关于女性在男权社会中感受到的个性压抑、心理矛盾、两性关系等,都是对于这个领域的重要探索。
【适用话题】发声;女性力量;探索
05 融入神话,作为整体的诗集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
比你我相守的夜晚更让我欢喜,
夏日的静夜,天空仍然亮着,在这样的时刻
于是,佩内洛普挽起奥德修斯的手
不是为了挽留,而是为了
将此刻的宁静印入他的记忆
——《草地》
露易丝·格丽克后来的诗歌最突出的特点之一,就是将西方文学中的经典神话(比如古希腊罗马神话)、寓言和《圣经》融入诗作之中,并与当下的历史和现实进行对照。比如在《草地》中,她就把自己和丈夫比作佩内洛普和奥德修斯。
从《阿勒山》开始,格丽克开始把每一本诗集作为一个整体、一首大组诗来看待。“组诗体”诗集,简单来说,就是不再由一个个单首、主题零散的诗,而是由一首首篇幅很长,主题具有内在统一性的组诗构成一部诗集。而且每部诗集之间也有主题上的内在关联性和继承性,合起来看,就像一部“N部曲”般的大书或者说是“史诗”。
2007年,译者柳向阳曾同格丽克联系,希望出版她的中文诗选,但她不愿意出版“诗选”,而是希望将《阿弗尔诺》《七个时期》等诗集一本一本完整地翻译出版。一本诗集怎样组织、包括哪些诗作、每首诗的位置……格丽克都精心织就,这对她来说,是一本诗集的生死大事。她曾谈到诗集《草地》,她最初写完了觉得应该写的诗作后,一直觉得缺了什么:“不是说你的二十首诗成了十首诗,而是一首都没有!”后来经一位小朋友提醒,才发现缺少了忒勒马科斯(神话中的人物)。格丽克说:“我喜欢忒勒马科斯。我爱这个小男孩。他救活了我的书。”
【适用话题】完整与缺失;坚持;创作
06 避开聚光灯的诗人
玫瑰,金鸡菊,还有,黑暗中,金色的
国会大厦圆顶
变成了月光的合金,外形
没有细节,神话,原型,灵魂
充满了火,那实际上是月光,取自
另一个来源
——《月光中的爱》
美国著名导演罗伯特·海斯曾称誉格丽克是“当今写作者中,最纯粹、最有成就的抒情诗人之一”,她将个人体验转化为诗歌艺术——极具私人性,却又备受公众喜爱。但另一方面,这种私人性绝非传记,这也是格丽克反复强调的,“把我的诗作当成自传来读,我为此受到无尽的烦扰。我利用我的生活给予我的素材,但让我感兴趣的并不是它们发生在我身上,让我感兴趣的,是它们似乎是……范式。”
她是一位经常避开聚光灯的诗人,将诗歌视为纯粹之物的露易丝·格丽克,非常厌恶以诗歌之外的语言和形象面对公众,也一直在试图抹去除了诗歌本身之外、其他关于自己生活的痕迹。比如,她的诗集几乎都是只有诗作,没有前言、后记。她的诗歌在中国出版时,她特意提出不要收入作者自序,也拒绝了编辑提出为中文读者写几句话的请求。她说她对这本书的唯一贡献,就是她的诗作。
因此,在此次诺奖公布后,有人发问:她会去领取奖项、发表演说吗?
【适用话题】曝光;公众与自我;作品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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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议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露易丝·格丽克是最佳人选吗
继鲍勃·迪伦之后,短短几年又一位美国诗人拿下诺奖,这一结果令不少人感到意外。这位1943年生于纽约、有着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背景的诗人,至今已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一本诗随笔集,并拿下了包括普利策奖、国家图书奖在内的多个重要奖项。2016年,格丽克的诗集《月光的合金》和《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引入中国,但多数读者仍对她知之甚少。
作为一位小说家和格丽克的读者,赵松认为,诺贝尔文学奖颁给露易丝·格丽克,是给予诗人的“高光认证”。而“高光”与否在同为诗人的王寅看来是存疑的。他曾关注过露易丝·格丽克的作品,却并没留下太深的印象。王寅表示,格丽克获奖并不令他感到意外。他说,作为一名已经在诗歌道路上发展几十年,积累了大量作品的诗人,格丽克获奖自然是当之无愧,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诗是最突出的。事实上,仅在美国文学界,与格丽克同等资历的诗人也大有人在,譬如战后一代著名女诗人乔丽·格雷厄姆、2019年普利策诗歌奖得主弗罗斯特·甘德、曾连续三届获得“桂冠诗人”的罗伯特·品斯基等,这些都是王寅心目中值得推崇的优秀诗人。
格丽克获奖后被不少媒体解读为一个“安全”的选择。这里的“安全”除了格丽克作品本身的“普遍性”之外,也与格丽克对身份和政治标签的排斥有关。格丽克诗歌的研究者、普渡大学教授丹尼尔·莫里斯指出,格丽克的著作“常常回避族裔认同,宗教分类或性别归属”。近两年,诺贝尔文学奖风波不断,先是2018年因爆出性侵丑闻而暂停颁奖,2019年得主彼得·汉德克又因政治立场陷入争议。在这样的背景下,格丽克的中立的确能帮诺贝尔文学奖规避一定的政治风险。另一方面,格丽克身为美国女性,也可以淡化诺奖“以欧洲为中心,以男性为中心”的倾向。
诗人欧阳江河在接受凤凰网文化的采访时也表示,格丽克只能算杰出诗人,和庞德、弗罗斯特、史蒂文斯这样的诗人相比还差了一个档次。
相反,诗人王家新认为格丽克值得被诺奖嘉许。在他心目中,很多美国诗人都具备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品质,这次格丽克当选可以说是诗歌的胜利、文学的胜利。格丽克虽有着匈牙利裔犹太人的家庭背景,但其诗作并没有停留在身份上,“她的语言非常朴素,她全部的生命、情感和激情都凝聚在对大自然的书写当中。在某些方面,她与艾米丽·狄金森非常相似。”王家新说。
2020年正好是诺奖120周年,作为一个老牌奖项,诺贝尔文学奖虽然经历过多次争议,但仍是当今世界最有影响力的文学风向标。
(综合自微信公众号“界面文化”“新京报书评周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