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松良小小说五题

作者简介：谢松良，二级作家，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东莞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东莞市小小说学会常务副会长、东莞市青年产业工人作家协会副主席。

相遇

我租住的四合小院来了几个年轻人，他们经常半夜三更在院子里打闹，其他住户敢怒不敢言。有一次，他们打扰了我的清幽梦境，我忍无可忍地冲出屋去，火气很大地跟他们大声理论起来，并发生了争执。后来，我们都被请进了派出所。

没想到回来后，邻居们对我明显客气了许多。那对在市场卖菜的夫妇主动送了些米和一捆蔬菜给我，那个摆地摊卖报刊的大叔抱来一堆杂志丢到我的床上，让我没事的时候看看，然后是隔壁香气扑鼻的美女欢欢邀我有空去她家看电视……

大叔送的那堆杂志，我比较喜欢那本创业励志的杂志，看别人远走他乡到南方打工创业的故事，对比自己，真是感慨万千。我想，只要自己勇于拼搏，一定可以在这片充满希望的热土上飞得更高，走得更远。

一周后，我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家电子厂当员工。有了工作就有了经济来源，我可以用多余的钱去书摊买书看了。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经常会去照顾大叔的生意，次数多了，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

大叔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不管有钱没钱，人还是要有点追求，看到你能振作起来，大叔心里特别高兴。”末了，他又神秘地对我说，“欢欢也喜欢看杂志，你拿一本新杂志晚上送给她吧！”我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

晚上，见欢欢下班回来了，我拿起杂志就冲到她面前，小声地说：“美女，送你一本杂志。”欢欢欣喜地接过我递过去的杂志，欢喜地问：“我以前不是让你来看电视的吗？怎么你一次都没来？”

“其实，我也很想去你家里看电视的，可心里却自卑得很，因为当时没有工作害怕被你瞧不起。”我吞吞吐吐地答道。

欢欢笑了，然后说，“你这个人有意思，蛮真诚的嘛！”我也笑了。慢慢地，我和欢欢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两颗年轻的心越来越贴近，我们相爱了。

有了爱情的滋润，我在工作上越发尽职尽责，并得到了老板的赏识，一步步升任部门主管，收入也随之增加。有了钱，我在异乡的城市买了房，搬离了出租屋。

虽然生活条件大为改善，但我与欢欢的距离却随之拉开，欢欢说她就一普通打工妹，住在高楼里头，心里总觉得不够踏实，她开始有意疏远我。

过了段时间，我陪客户去酒吧喝酒，认识了一位时尚靓丽的东北长发美女，她主动向我投怀送抱，我的心都快被融化了。

后来，我避开欢欢的视线，悄悄地和东北美女同居了。直到一天，房产中介公司工作人员来催我搬走，说东北美女已把房子抵押给他人时，我才如梦初醒。

失去所有的我灰溜溜地回到原先租住的四合小院，准备继续租住生涯，没想到却在院子里意外地遇见了欢欢，她看着我浅浅地笑着，就好像早已预知我会回来一样。

转折

办公室里还亮着灯，程都未刚推门进去，就看到李部长把惠凤压在办公桌上，而惠凤则一边拼命反抗，一边哀求李部长放过她……

程都未顿时怒火中烧，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勇气，他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猛地把惊慌失措的李部长从惠凤身上推开。倒在地上的李部长打了个滚，捂着胳膊痛苦地呻吟起来……

闻讯而来的保安人员报了警。警察很快赶到，给程都未戴上锃亮的手铐，把他押上警车。到了派出所，程都未向办案民警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然而，他们根本不相信。后来，办案民警把他送进了看守所。想想自己见义勇为反被送进看守所，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讽刺，程都未欲哭无泪。

过了一段时间，看守所里来了个绰号刘半仙的新号。刘半仙说自己精通卦术，便拿出扑克牌给他算命。程都未随手抽出几张牌，分别是方块3、梅花7、梅花9、红心5。刘半仙装模作样地掐指推算，然后说：“冤啊！兄弟，你不该做好人。不过，你的命运還有转折，总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程都未嘴上不说，心里却想刘半仙太神了，竟然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

得知儿子出事的消息，程都未的父亲从老家赶来了。探视的时候，白发苍苍的父亲鼓励儿子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要坚强面对。

父亲还花钱给程都未请了律师。律师到看守所约见程都未时，告诉他：情况对他非常不利，因为李部长的家属可能找人做了惠凤的工作，女方作了伪证，她坚称和李部长在谈恋爱，如这种说法成立，程都未则属于故意伤害罪，等待他的将是重判。

“难道真没有天理了吗？”听完律师的话，程都未心里愤怒与失望交织。律师安慰道：“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我会全力帮你的。”

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开庭了，程都未看见父亲坐在第一排，瑟缩着身子，眼噙泪花，他只能用眼神跟父亲交流，请老人家放心。当审判长宣布证人出庭时，父亲忽然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给惠凤磕头，泣不成声，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惠凤红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去扶起老人，当庭承认自己错了，不该利欲熏心，收了李部长家五万块钱而违心作伪证。真相大白，法庭宣告程都未无罪释放。不久，李部长因涉嫌强奸罪、惠凤因涉嫌做伪证，被公安机关抓获收监。

程都未到监狱探视惠凤。隔着会见室的铁窗，惠凤小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便低下头去。

“我出去后，去了你老家一趟，才知道你是有苦衷的，那时，你母亲生了病，急需用钱。”说到这里，程都未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想告诉你，等你刑满释放的时候，我一定来接你。”

惠凤原本乌云密布的脸一下子转晴了。她高兴地说：“那好啊，到时别忘了带一束玫瑰。”

小雨

老乡阿果告诉我，有个音乐台的情感驿站节目很好听，让我有空听听。节目结束时播放了一条听众交友信息：“如果我是雨，你会是云吗？如果我寂寞，你会来信吗？”小雨的交友留言别出心裁，一下子扣住了我的心弦。

我连夜给小雨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就是一朵飘在她触摸不到的地方的云。

不久，小雨回信了。信密密麻麻地写了三大页。小雨告诉我，她比我小一岁，现供职于一家房地产公司，虽然身边不缺朋友，但都不是能以心交心、以心换心的那种，所以时常莫名其妙地感到痛苦，希望我有空多写信给她。

我心里暗暗窃喜：你寂寞我不也一样寂寞？巴不得天天给你写信呢！反正下班闲着也是闲着。往后，给小雨写信，分享她的欢乐、痛苦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快过年的时候，父亲打来电话，说是在老家给我张罗了一门亲事，女方的父亲在县城做生意。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未来的岳父到时候照顾一下，我飞黄腾达岂不是指日可待？这对流浪在他乡的我来说，无疑充满诱惑力。

准备回家乡之前，我第一次拨通了小雨的手机，说自己要回家相亲了，不管走到哪里，会永远把她当成知心朋友。

小雨有些伤感，问我了解那个女孩吗。

“我……我不知道。”想了半天，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就要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做赌注！”啪的一下，小雨挂断电话。

我夜里失眠了，辗转反侧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不回去了。因为，我不想做让小雨不开心的事。第二天一早，我打电话给小雨，想告诉她自己不回去了。可是，她的手机关机了，打她办公室的座机，接电话的小姐告诉我说她出差了。

怎么会这么巧啊？我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我越想越糊涂，下班后没心情吃饭，一个人走出去散步，途中遇到一个拖着只密码箱的漂亮女孩，她问我认不认识阿冰。

我一愣，随口说：“恒信木器厂就一个阿冰，那便是我，美女，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女孩抿嘴一笑，说这么巧，我是小雨，顺道来看看你。

“小雨？”我做梦都没想到她会来，真是喜从天降，我兴奋不已，上前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想松开。

给小雨安排好住处后，我约上工友阿果一起去吃夜宵，阿果羡慕地说，“阿冰，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

“不是跟你解释得很清楚了吗？小雨只是我通过电波认识的一个普通朋友。”我解释。

阿果笑着说：“你真是傻到家了，小雨的真正身份是我的表妹，也就是你前几天嚷着要回家相亲的女主人公。”

怪不得以前阿果老是嚷着要为我介绍对象，可后来又不见动静，原来这家伙跟我玩玄的。我心里甜丝丝的。

痴爱

时值子夜，车少人稀，办案民警赶到时，发现一个中年男子倒在新力量迪吧门口的马路边……伤者叫古树丰。

新力量迪吧对面的美发店服务员杨诗向民警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这个案子是她男朋友顾大山干的。

正当民警准备实施抓捕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自称顾大山来自首，他这么做竟然全是因为太爱杨诗了。

杨诗是美发店里年纪最小的姑娘，长得像朵花似的，找她做洗头服务的顾客天天排着队。这些人中，既有工厂员工也有开店铺做生意的小老板，众多男人中，她最喜欢顾大山和古树丰。顾大山年轻英俊，嘴巴又甜，别看只是一个保安，但却志向高远，心里总想着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古树丰则是个小老板，显得有些木呆呆的，可他出手大方，每次洗完头总要多给杨诗一些钱，他说做服务行业不容易，甚至劝说她早日另谋出路。

杨诗何尝不想体面地工作和生活，但在没找到好工作之前，她不愿就此放弃。

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杨诗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适，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过度劳累所致，建议她注意休息和补充营养，别光顾着挣钱，累垮了身子。

可事情偏偏巧得很，在返程的路上，杨诗意外地遇见了顾大山，两人街头偶遇分外亲热，他说这就是缘分……在顾大山的悉心照料下，杨诗的病很快痊愈了。

因休养了几个月闲得无聊，杨诗应聘到商场卖化妆品，开始了新生活。

一天，前來商场购物的古树丰认出了杨诗，他极力邀请她下班后去新力量酒吧蹦迪，原本就对古树丰有几分好感的她没有拒绝。

于是，杨诗给顾大山打电话，说晚上清货要晚点回去。顾大山虽然嘴上答应了，可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连忙赶去商场欲看个究竟，却正好目睹杨诗钻进小轿车，跟古树丰扬长而去。

后来，顾大山在新力量酒吧门口找到了古树丰的车，一时冲动做出了傻事。

三年后，顾大山从监狱出来，到处打听杨诗的下落末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古树丰的饭店，只见杨诗正忙进忙出满面春风地招呼着客人呢！他兴奋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她说：“杨诗，总算找到你了。”

饭店里就餐的客人哄堂大笑，顾大山才回过神来，原来抱着的是根冰冷的柱子。古树丰走过去，恶狠狠地打了他几耳光，冲他吼道：你到地底下去找杨诗吧！

到了晚上，有人在长乐街发现了顾大山的身影，那里正好是杨诗遭遇车祸身亡的地方。

疯癫了的顾大山光着上身，站在路中间傻笑，手里捧着一张他和杨诗的合影。这张曾经的照片里，帅气的顾大山搂着拥有霞光般灿烂笑脸的杨诗，两人是那样的幸福，那样的甜蜜。

活着

身心疲惫的王大中不想马上去找工作，想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调养一下心情。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网友茹雪，得知他失业的消息后，极力邀请他去她那里玩。

茹雪人特别漂亮，初次和她在城中村见面，王大中感到不可思议，这么美丽优雅的女孩，怎么在这种地方落脚呢？

聪明的茹雪似乎看出了王大中的心思，于是淡然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大学毕业后，她在一家外资企业工作了两年，工作很辛苦，每天都忙个不停，她怕有命挣钱没命花钱，实在受不了，便辞了职。市内的租个单间动不动就是一两千，快餐最少要十五块一份、面条十块一碗，而在这里，一切便宜到不敢想象，租个单间只要四五百，快餐五块钱一份、面条仅四块一碗。她的算盘打得很精的，选择了这里，因为生活成本低就是有优势。

几条小巷像蛛网一样连接着城中村的角角落落，這里的商业不发达，但网吧却多如牛毛，相隔不远就能看到不同网吧醒目的招牌，每个网吧都人满为患，座无虚席，热闹非凡。茹雪介绍说，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灵魂失落的年轻人，还是人生不得意的中年人，他们无不沉浸在《王者荣耀》《绝地求生：全军出击》《荒野行动》等游戏中。

你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沉迷于网络啊？你怎么不去找份工作，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王大中若有所思地问茹雪。

茹雪低下头，沉默不语。

闲逛了好一阵，茹雪把王大中带到一幢破旧不堪的民房，只见三楼一个大房间密密麻麻地摆了十几张铁架双人床。茹雪指着靠边的一个上铺位说，我就住这里，东西放在上面，我们下去吃饭。

茹雪连扯带拉，把王大中拉下楼，然后带他到隔壁一家没有名字的小餐馆，要了两碗面。面条端上来后，王大中戴着眼镜也从碗里挑不出一点肉末。王大中的食欲一下子没了，可茹雪却吃得津津有味。

结账的时候，茹雪假装摸摸口袋，跟王大中说忘带钱了。王大中去买单，服务员说你们吃了两碗清汤面八元。怪不得，八元两碗面，还能有肉吗？

王大中觉得茹雪像谜一样。出了面馆，他忍不住说，你既有学历又年轻漂亮，为什么不去找份工作，非得把自己搞得这么苦。

茹雪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一切都晚了。她刚来城中村时，身上有几十万，算是有钱人，租一室一厅住，不分白天黑夜在网吧消磨时间，放纵青春。哪知，她坐吃山空，网上打游戏和赌博输了不少，渐渐地就捉襟见肘。没钱了，为了维持生活，她在网上贷款，找银行办了十几张信用卡套现，还搞假车贷、手机贷拆东墙补西墙。后来，窟窿越滚越大，再也补不上了，她被银行起诉，列入失信人员黑名单。

生活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茹雪把自己的身份证也卖了，换来五百元。更可怕的是，这个仅十几平方公里的城中村，竟然住着成千上万像茹雪这样的人。他们大多数生活在虚拟的世界里，有的已经站不到阳光下了，因为欠银行的钱、欠贷款平台的钱、欠个人的钱，他们信用受损已被列入黑名单，没有钱吃饭的时候，他们甚至将户口本、身份证抵押了出去。于是，他们成了黑户，但他们还得活着。

茹雪，别人我可以不管，但你必须跟我走。王大中说，人可以犯错，但不能一直错下去。

茹雪含泪点点头。当天下午，她随王大中离开城中村，走进派出所投案。不久，城中村暴露在了记者的聚光灯下，全部网吧被相关部门强制关闭，那些像蚂蚁一样的网民被驱散。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