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影视文化堪为解药

Firing Moth.

1944年的奥斯卡获奖电影《煤气灯下》

在1944年的奥斯卡获奖电影《煤气灯下》（Gaslight）中，英格丽·褒曼饰演一位年轻的女歌唱家宝拉。她因婶婶的离世倍感悲伤，而后又与查尔斯·博耶饰演的音乐家闪婚。

宝拉在婚后被孤立、迷失，渐渐听信丈夫的瞎话，觉得自己真的发了疯。在一场戏中，宝拉恳求地询问：“你是想告诉我我发疯了吗？”丈夫狡辩道：“现在，也许你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不愿让你出门见人了吧。”只有观众知道，是宝拉的丈夫事先安排了迷惑人心的一切。

“心理操控”（Gaslighting），指心理上的折磨，迫害者通过反复地否定、歪曲事实，和编造谎言，使受害人对自我判断、对外部世界的真实感产生怀疑。它最早可追溯到导演帕特里克·汉密尔顿1938年的戏剧和1940年的英国电影。每一部作品都详尽展现了家庭暴力的残酷面，以至于有关“家暴”的话题，在电影史上曾是一个禁忌。

施暴者通常会乐于选择那些更自信、更独立的对象。

尽管好莱坞电影产业因风评和利益问题，曾试图销毁这些经典作品，但主流的电影和剧集仍然持续追踪“家暴”的话题。它们通过讲述关上房门之后发生的故事，来吸引更多的观众，推进一般受众对家庭暴力的认识。

“家暴”顯然是一个全球性议题。来自英国和美国的影像故事，对当今人们对“家暴”的理解有着深远的影响。现如今的21世纪，英美国家的影视作品迎来了黄金时代，而“家暴”仍然作为戏剧的重要主题之一，不断得到描绘和讲述。

作为一个全球性的议题，家暴影响着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每一代人;人们也逐渐意识到，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暴力，原来心理操控和过度的控制欲，都是足以毁灭受害者人格的暴力形式。以此为题，许多新晋的“家暴”题材剧集都大获成功。例如，HBO出品的《大小谎言》和Netflix出品的迷你剧《难以置信》，都展现了弱者如何借助司法系统的帮助去应对暴力。

进入主流视野

从1938年影像界开始关注“家暴”议题，到如今对暴力形式的关注和对应对手段的宣传，经历了漫长的转变过程。

二战后，电影艺术在社会议题方面展现出更开放的态度。肯·洛奇1967年的电影《可怜的母牛》以半纪录片的拍摄手法，描绘了一个被困于家暴中手足无措的工人阶级妇女。这一影片在当时引起了轰动。随后，在主流民意的关注和法律条文变更的背景下，转折发生了。

1971年，英国首家“妇女避难所”向公众开放。1991年，英国法庭首次将“婚内强奸”定为违法。1993年，美国超过50个州将“婚内强奸”定为犯罪;1996年，美国家庭暴力热线开通。2015年，英国立法将“高压型控制”（Coercive Control）归为家暴的一种。

尽管越来越多的影视剧将家庭暴力视为严肃的议题，但是许多剧集的冲突仍然将显而易见的“身体暴力”作为着力点。这导致了奇怪的脱节现象：观众面对着非日常的、不可理喻的身体暴力，会产生出一种错觉，认为家暴仅仅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丹尼尔·苏斯在《好莱坞电影中的家庭暴力》一书中曾提到类似观点，她认为这些戏剧冲突塑造了令人无限同情的主角，而观众则位于无比舒适的观看者的位置，并理所当然地形成“男人是加害者，女人是受害者”的定势思维。这些影片否认了家暴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对此，妇女避难所的通讯主管丽莎·金表示赞同：“流行文化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启发、教育公众。但是20世纪90年代的戏剧作品却固化和局限了家庭暴力的模式和含义，因此公众对家暴产生了迷思—仿佛暴力只会找上某类人;仿佛暴力总有其借口和境遇，‘他之所以打人是因为他喝醉了。”

丽莎将BBC于2016年出品的电视剧《射手》定为“破除家暴迷思的转折点”。“这部剧有着十分写实的时间节奏，它很好地反映出人们在面对家暴时所发出的错误质疑。它告诉观众，家庭暴力不仅仅只有一种面向。它可以是经济上的、性关系上的，也可以表现为强烈的嫉妒心和控制欲，所有这些都会撕裂主人公的生活。”

如何塑造故事？

2016年2月，妇女避难所的热线电话拨入数量与2015年同期相比激增17%。同样也是在2月，《射手》剧集的粉丝保罗·特鲁曼成立了“JustGiving”基金，旨在为遭受家庭暴力的人提供帮助。截至2016年5月12日，基金会已公开向社会募集了15万美元。

妇女避难所的员工积极与一众编剧开展合作，希望创作出更多《大小谎言》题材的电视剧和《暴龙》题材的电影。出演《暴龙》的女主角奥利维亚·科尔曼，在影片上映后出任妇女“庇护大使”一职，并成为专注为青少年提供帮助的慈善项目赞助人。

《可怜的母牛》是一部运用半纪录片拍摄手法的电影

出演《暴龙》的女主角奥利维亚·科尔曼，在影片上映后出任妇女“庇护大使”

“由于心理虐待很容易被曲解，我们设定的故事发展，是为了帮助人们认清与理解哪些是错误的行为，以及这种不健康的情感关系是如何产生的。”编剧艾米·库姆斯解释道，“相关研究表明，施暴者通常并不会特意选择那些看上去自尊心较弱的人作为受害者，反而会乐于选择那些更自信、更独立的对象。施暴者通过长时间的反复折磨，使受害者的心理崩溃，他们才能从中获得支配的乐趣。”

“对我们这些编剧来说，最大的难题是如何把握故事节奏。”库姆斯指的是一般电视剧中常见的急转直下的剧情节奏。

“心理虐待形式的家庭暴力，其生发和达成是温水煮青蛙的过程。精神控制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早期阶段，它通常以施暴者的魅力、痴情和浪漫情调为保护色。我们希望观众能亲自识别出男女主人公婚姻关系中的问题，否则观众们就无法理解为何后续男主人公会出现暴力倾向，也不会理解女主人公为什么不选择离开他。我们把男主人公塑造成一个在社会生活中总是幽默风趣的人，因为一般来说，当施暴者最终暴露在众人面前，人们都觉得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他，他是個那么好的人！”

公众们对这样的情节发展呼声很高，库姆斯也深受鼓舞，她说：“不管是帮助女性辨别病态的两性关系，还是帮助她们跨出向他人寻求帮助的第一步，我们的目的终究都是帮受害者从心理虐待的暴政下逃脱。”

戳破泡沫

在不久的将来，一个颇受赞誉、完全由女性团队制作的英国短片《失宠》（Losing Grace）即将上映。这部“充满诗意的惊悚片”将在位于英格兰和爱尔兰之间的马恩岛拍摄。故事将立足于现实的家暴题材，尤其是家庭暴力对儿童的影响，又与马恩岛上的神秘传说联系起来。

“我们会主要关注母亲与女儿之间的关系，从母亲对女儿的保护这条线入手，”本片的编剧兼导演，雅典娜·曼迪斯解释道，“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女人‘疯了，她其实是在想方设法逃离暴力的控制。”

“为了在成片正式投入创作之前就与故事里的人物产生共鸣，我必须保持着恭谦的态度。因为观众只会对感同身受的人物感兴趣;否则，他们会觉得人物失真。作为编导，如果我们不主动与观众发生对话，故事也就不可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人们对家庭暴力的认识也不会发生任何转变。”

主动做出改变，一方面是出自创作者的自我选择，另一方也证明—从家暴的魔爪中拯救受害者，已是燃眉之急。

统计数据证明了日趋严酷的事实，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平均每周就有两名女性被现任伴侣或前任伴侣残忍杀害。在英国，有20%的儿童在控制狂的监护人身边生活，遭受着家庭暴力。

因此，我们现今流行的影视文化，应当为饱受家庭暴力折磨的受害者提供一剂解药，应当不断地提醒人们，“家暴”绝不是虚构的、想象的，任何受害者也不是孤立无助的，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向外寻求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