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放一把火

何帆

1988年6月，在美国黄石公园的南部边界，闪电引发了一场森林火灾。

每年夏季，在黄石公园，闪电都会引发上百起规模不等的森林火灾。大部分情况下，火势蔓延最多不超过一公顷，就会慢慢地熄灭。起初，这场火灾看起来也不例外。过了一周的时间，下了一场小雨，尽管还有几处火源在闷闷地燃烧，但火灾好像很快就要结束了。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异常干燥，还是大风刮个不停，到7月中旬，大火再度燃起，而且愈烧愈烈。仿佛一场接力赛，一个地方的火灾突然引发另一个地方的火灾，终于酿成一片火海。7月14日，一处火灾烧掉了4700公顷森林，另一处火灾烧掉了2900公顷森林，這还不是最严重的。到了7月底，多处火源引起的大火烧到了一起。1988年8月20日是损失最为惨重的一天，超过6.1万公顷的园区被烧毁。火势彻底失控。浓浓的黑烟高达16千米，黑烟下面，疯狂的野火向四面八方蔓延。

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时间里，超过一万名消防队员和军人投身灭火工作中，他们面对熊熊烈火却束手无策。大火一口气烧掉32.13万公顷森林，直到秋季的第一场雪降临，火势才最终退去。在黄石公园的历史上，之前最大的一次森林火灾发生在1886年，但那次大火的受灾面积只有2.5万公顷。

为什么会这样呢？从1890年起，美国森林管理局就对森林火灾采取了“零容忍”的政策。黄石公园管理局有专业的消防队，还会派飞机从空中监控火情。一有火灾，消防队员就会马上赶去灭火。由于他们的努力，火灾的发生率已经大大减少。难道这一切做得还不够？

1998年，康奈尔大学的3位地理学家布鲁斯·马拉默德、格列布·莫雷因和唐纳德·特科特试图找出爆发森林火灾的原因。他们设计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模型，并在电脑上做模拟。

首先，他们假设树木会随机生长。于是，他们让电脑在一张地图上随机地种下树木，一棵树占一个小方格，并假设树木的数量会按照一个固定的速度增长。其次，他们假设火灾会随机发生。于是，他们又让电脑在森林地图上随机地撒下火柴。如果火柴落在没有树木的空地上，就会自动熄灭。如果火柴恰好落在有树木的小方格里，这棵树就会被引燃。如果这棵树着火，那么紧邻着它的小方格里的树也会随之被点燃。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模拟，结果发现，火灾爆发的频率和严重程度呈现出指数规律：小火灾爆发的概率远远大于大火灾。这正符合历史记录：美国每年都会发生很多起小规模的森林火灾，但像1988年黄石公园大火那样的灾难性事件，100年也不会发生一次。

这3位学者又做了一个试验：如果改变掉落火柴的速度，会对火灾产生何种影响呢？他们先让火柴快速地掉落，结果发现火灾爆发的次数明显增加，但很少会出现大的火灾。他们再放慢火柴掉落的速度，结果发现火灾爆发的次数明显减少，但一旦爆发火灾，很容易出现那种势不可当、毁灭一切的火灾。这3位地理学家把他们的发现称作“黄石公园效应”。尽管这看起来像是电脑上的一个小游戏，却揭示了黄石公园大火背后的秘密。

正是因为黄石公园管理局采取的“零容忍”政策，才导致树木数量的增长速度加快。结果，森林老化的速度也随之加快。死掉的树木在森林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到处是灌木、树枝和落叶，都是易燃物质。这使得黄石公园的森林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一旦爆发火灾，很快就会蔓延到整个区域。

风险无处不在，就看我们如何应对。为了避免出现毁灭性的灾难事件，我们必须学会容忍小的风险。风险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正如大火是森林生态系统中的一部分。如果你到森林中散步，有时候会看到一些林中旷地，没有大的树木，只有灌木和小树，隐约还能看到焦黑的残株和树桩。这些林中空地就是曾经发生过火灾的地方。大火烧毁了苍翠高大的树木，但给森林留下了一个隔离带，有效地防止了森林大火的蔓延。

痛定思痛，黄石公园管理局改变了过去的做法。如今，公园的防火政策是禁止一切人为因素造成的火灾，但如果是自然发生的火灾，只要火势没有失控，没有威胁到人类和建筑，他们就会听任火苗自生自灭。甚至，公园的工作人员会故意把一部分存在火灾隐患的死亡树木烧掉，人为地烧出一些隔离带。

防范森林火灾的好办法，也许就是主动地先放一把火。

（陈海蓉摘自中信出版集团《先放一把火》一书，邝 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