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虎
(西南大学 美术学院,重庆400100)
位于湄公河西岸的Long Khoun 寺,建于18 世纪。属于Lung Prabang III 期的建筑风格。在庙宇入口两侧的墙壁上,各绘了一个人物(图1 左侧画像,图2 右侧画像),他们的造型风格与庙宇内部的绘画风格有很大不同。
图1
图2
图3
图4
丹尼斯·海伍德在《古代琅勃拉邦与老挝人》一书中,对这两个人物画像进行了推测性分析。她认为壁画中的两位人物是“用淡蓝宝石色和赤陶色的颜色描绘的中国风格的绅士,留着胡须,穿戴精美的服装和帽子。他们的身材相当挺拔、出众,脸庞坚强而端庄,眼睛和眉毛偏斜,浓密的胡须密密匝匝,戴着华丽的小帽子。每个人都背着看似一把剑东西,肩膀上方只有剑柄。他们的手,优雅地握成锥形,一副闲暇逸致的样子。每人都握着一条手帕,柔软的褶皱暗示着材料可能是丝绸。①
丹尼斯对这两个人物的描述,涉及:(1)风格特征;(2)图像学分析;(3)情境分析三个方面。她对这两个人物的身份做了推测:他们的服装似乎是战士的服装,也可能是有钱的商人。他们的脖子上系了围巾,肘部的短袖子有荷叶边,像是盔甲的裤子,系着低腰的腰带。②
笔者对她的推测大部分同意,但对人物的身份和所持的器物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他们不仅是中国风格的绅士,更有可能是“门神“的变形。我将从以上三个角度比较丹尼斯的观点,分析两位壁画人物的造型特征,以确认他们可能的身份造型来源,阐释为什么他们可能是中国“门神“的变形。以及没有被丹尼斯准确描述的事物:他们所持的器物可能是什么。
图像学分析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图像描述了什么内容;结合风格分析,我们可以细节的探讨描绘这两个人物可能的时代;同时,运用情境分析将有助于我们判断他们两个的可能的身份。
图像学研究者E.帕诺夫斯基在他《视觉艺术的意义》一书中提出,对美术作品的解释可以分三个层次:(1)观者运用个人经验,解释图像的内容和主题的自然意义;(2)观者依靠对主题在历史中被表现的方式地掌握,发现和解释艺术图像的传统意义,又称图像志分析;(3)观者通过个人直觉,解释作品更深层的象征意义。
图像学更关注主题的演变和意义,有助于我们判断图像描绘的具体内容。但是作为图像属性最直观的重要部分的视觉形式风格分析,在图像学分析中没有应有的地位。所以,在本文的分析中,我将补充视觉风格分析的方法,通过对比寺庙入口处壁画的视觉语言与中国类似题材在视觉风格上的异同,探讨寺庙壁画人物可能的时代。
这个寺庙入口处人物壁画的产生,及视觉表现的内容和形式,与当地独特的历史文化背景相关。所以,本研究也从情境分析的角度出发,考察壁画内容与当地社会、文化空间的历史关系,以此判断壁画中人物的身份。
在图像描述这个层面,我基本和丹尼斯的看法一致。
寺庙入口两侧的墙壁上各自描绘了一个人物(见图1、2)。他们对称的站立在描绘有蓝灰、蓝绿色的花纹和植物的背景前,每个人的背后都背着一柄赤陶色的长剑似的兵器;左边(右边)的人物右手(左手)握住长剑状物品的末端,左手(右手)持在胸前,握着一个折叠着的、白色软帕状的事物。他们戴着同样的陶土色的帽子,在他们近乎长方形的脸上,都画着眼角倾斜向上的眼睛,而且每根胡须都描绘的清晰细致。他们都带着打了节的领巾,身披淡绿色的铠甲,胳膊和腿部的铠甲装饰有圆形和菱形的几何纹样,腹部系着一根赤陶色的带子,腹部的铠甲上面描绘有花朵纹样。肩部和柔软的袖子是赤陶色的。腰部还裹着赤陶色的、描绘了花朵的三角形裙子。这些就是整个的壁画所描绘的内容。
无论是色彩、线条和题材,很显然的是,这两个人物造型的视觉表现方式是迥然不同于寺庙内部的壁画的,也不同于周围地区的壁画风格。
对比“马超、赵云、黄忠”③(如图3 所示)的人物造型风格,不难看出,寺庙入口处的人物造型特征与中国明、清时期的人物造型表达方法极为相似。
尽管寺庙的人物造型技巧较为简陋、稚嫩。但用线条勾勒描绘的面部五官和胡须手法与中国风格是一致的,人物的姿势也同明代、清代小说插图的人物形象相仿。而手部动作的细节描绘(手抚刀柄,手持“软巾”)也十分相像。将严肃、威严的人物神情表达的非常生动,极像中国传统人物造型风格。
丹尼斯在她的书中说,此寺庙建于18 世纪,这个时期大约是中国的清代。而老挝与中国的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东周至汉朝。《后汉书》曾经记载,东周至汉朝时存在越裳或者叫掸国,曾向周成王与王政君时代献雉。公元1353 年建立的澜沧王国,为明朝属国,后改名为琅勃拉邦。考察老挝的历史不难看出,中国明清时期一直在军事和政治上对老挝有长期的影响。地缘关系的密切性,使得除了官方的军事、政治、文化、经济影响以外,这一地区的民间经济和文化、宗教信仰活动交往也十分密切。
所以,这个寺庙的壁画人物风格受中国风格的影响是可能的,稚拙的表现形式可能是有技艺一般的中国工匠绘制的,也可能是受中国风格影响的本地工匠绘制的。
综合前面文章中对这两个人物所做的图像学分析和风格分析,结合老挝和中国历代的官方及民间在经济、政治、文化领域交流的密切度。不难看出壁画中人物所处的情境: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寺庙不被妖魔侵犯。如果结合门厅天花板上的中国吉祥图案,我甚至可以大胆推测这两个人物的身份:武将门神结合财神。
为什么说他们是武将门神结合财神呢?这一在门前绘制、张贴人物的情境最早可以追溯到中国的周代(约公元前11 世纪)。根据史料记载,周代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祀门”的活动。在门神的传说中,神荼和郁垒二位门神的传说在民间早有流传。“在东海之中有一座神仙居住的山“度朔山”… 最东北处,有一座“鬼门”,那里是众鬼出入的门户。而把守着鬼门的两位神将,一位叫神荼,一位叫郁垒,防止害人的鬼进入人们的家中。(《山海经》.作者不详)。
门神,即司门守卫之神。作为中国民间信仰中守卫门户的神灵,人们将其神的像贴于门上,用以驱邪避鬼、保平安吉祥等。然而人们想象出来神荼、郁垒的形象,并不固定。门神的含意、形式随着历史的延续,这一情境母题开始不断被强化并融入新的人物类型和功能。新增的门神主要有:祈福类(如赐予福气的天官)、文官类(魏征、包公和文天祥)、武将类(如秦琼与尉迟恭)等等。
所以,这个寺庙入口壁画中的人物也可能是“门神”题材的变形。
对于这两位军士手中所持为何物,笔者有两个推测:(1)画了符咒的纸或纺织品,用来增强防御的力量;(2)也可能只是用丝绸来代表获得财富。老挝历史上也曾经盛行养蚕纺丝,出产各类丝锦。王公、贵族以锦制衣,一般百姓不许以锦为衣。④所以从希望获得财富的角度考虑,这两位门神也许也承担着招财的职责,或者他们只是显示享有财富。
在门神这个母题下,人们对门神的视觉造型展开了丰富多彩的想象。武将门神多位武官形象,为了镇住恶魔或灾星从大门外进入,民间所供的门神多手持兵器,如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
由于壁画受到侵蚀,门神身背的长柄兵器都不可清晰识别。根据残留的色料痕迹,对比中国武将使用的兵器,右边武将持的应该是类似长柄刀的兵器(图4 根据残迹推测)。而左边门神所持兵器,根据插图(见图1,2,3)的对照,很可能是长柄矛。
通过图像学分析、风格分析和情境分析,我大致同意丹尼斯对此寺庙入口处壁画人物的视觉分析。但我和她的分歧在于:我并不认为这两个人物是富有的商人,他们更可能的身份是既能驱魔避邪,又能招财进宝的文官、武将门神的混合体。也许“富有的商人”在丹尼斯那里就是财神。他们所拿的兵器也并不是丹尼斯认为的剑,而是中国传统故事中,武将常用的长柄矛和长柄刀。这些武将混合了门神、财神的概念和形象,随着官方和民间的经济和宗教、文化活动传入到琅勃拉邦地区,影响了、融入了当地的宗教信仰世界。只不过,在一个寺庙入口处绘制门神,在中国的确并不容易见到。
注释:
①Denise Heywood.ANCIENT LUANG PRABANG & LAOs. River Books:2014),150,152.
②Denise Heywood.ANCIENT LUANG PRABANG & LAOs.River Books:2014,152.
③罗贯中.增像全图三国演义一百二十回.上海锦章图书局石印本,1919.
④邓海霞.老挝老龙族丝织品的历史与现状[J].丝绸,2017:54(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