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税或引发新一轮全球贸易争端

张琳

2020年6月10日，法国财政部长勒梅尔出席新闻发布会，称特朗普政府退出数字税谈判是一个挑衅，并表示要继续征收数字税。

2020年10月12日，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宣布各国同意将跨境税收谈判延长至2021年年中，这事实上宣告了于2019年10月启动、包含了137个国家、涉及数字化行业的国际税收规则改革的初步失败。10月19日，法国经济、财政与振兴部长勒梅尔公开表示，法国将从2020年12月起恢复对大型互联网企业征收数字服务税。围绕征收数字税，或引发新一轮最为显著的全球贸易争端。OECD在10月12日发布的一份分析报告中指出，在“最坏”的假设情景下，开征单边数字税，将引起各国竞相采取单边措施，提高进口关税，而由此引发的贸易战升级将导致全球GDP减少超过1%，这将对饱受重创的世界经济构成新的威胁。

单边数字税征收在全球范围兴起

数字税，全称为“数字服务税”（Digital Service Tax，DST），是指针对某些数字服务产生的收入专门征收的税种。2018年3月，为了有效应对经济数字化的加速转型，欧盟率先公布了“数字服务税提案”，推动欧盟的税收改革，以确保征税的公平和有效。然而，此项提案并未在欧盟层面达成共识、获得通过。但数字税的坚定支持者——法国还是成为全球首个开征数字税的国家。2019年7月24日，法国国民议会与参议院共同批准《数字税法案》（简称“GAFA”法案）。根据该法案，法国政府将向谷歌、亚马逊、脸书等30余家全球互联网巨头征收数字服务税。随后，英国、西班牙、意大利等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量也实行了单边的税收行动;挪威、波兰、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等国亦表达了征收数字服务税的意愿。截至2020年6月，欧盟共有14个成员国开始实施、或表示支持和考虑征收数字服务税。同时，在全球范围内，数字税逐渐被更多的国家所接受或考虑。在亚洲，印度通过认可更为宽泛的“商业联系”，突破了实体场所不再作为纳税义务的前提;土耳其修订了常设机构的认可标准，将电子经营场所扩充纳入。在一些东南亚国家，如新加坡、印尼、马来西亚、泰国，均表示考虑将对开展网络服务的外国供应商开征增值税。数字税政策产生了巨大的示范效应。

单边数字服务税的开征，直接引发了美国的强烈反对和报复。2019年7月，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对法国启动“301调查”。2020年6月5日，针对欧盟、英国、奥地利、捷克等10个已执行或正在考虑征收数字服务税的贸易伙伴，美国再次动用国内贸易法，对数字服务税进行立法调查。美国认为，数字服务税的征收具有明显的歧视性，税赋主要由如谷歌、苹果、脸书、亚马逊为代表的美国互联网企业承担，而不是针对所有世界贸易组织（WTO）成员的数字企业，因而对美国互联网企业造成了市场竞争的不公平。2019年12月底，美国曾威胁拟对法国的葡萄酒、手提包、化妆品和乳酪等24亿美元对美出口产品征收或高达100%的进口关税。尽管到目前为止，美国并未就“301调查”结果进行任何披露，也没有公布进一步的具体行为，但这为美国可能采取的报复措施提供了充分的依据。贸易争端升级一触即发。

就OECD方案达成共识再次未果

2013年7月，OECD启动“应对数字经济的税收挑战”第一项行动计划，在全球范围内建立数字经济的多边税收规则的工作加紧推进。2020年10月12日，OECD/G20 应对税基侵蚀和利润转移（BEPS）問题的包容性框架（Inclusive Framework，IF）发布了两份蓝图报告，进一步更加全面、详细地阐述了包含两大支柱的改革方案：第一支柱通过公式化的方法在各国之间重新分配征税权，第二支柱确保所有在国际上经营的大型企业按最低水平纳税。2019年6月至今，OECD一直在试图解决两大支柱存在的技术性难题，并弥合美国、英国和印度三国方案的分歧。2020年是OECD包容性框架谈判的关键一年。遗憾的是，在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下，OECD国际税则改革的目标未能如期达成，谈判进程日渐趋缓，改革步入深水区。

2020年，新冠疫情的暴发与蔓延也妨碍了有效的国际交流，疫情造成的停工停产使得各国经济陷入衰退，国际经济合作均有所延迟。此外，美国退出谈判导致了谈判破裂。2020年6月18日，美国决定退出OECD全球数字税谈判，直接宣告了OECD致力于2020年年底前达成基于共识的国际税则改革方案的初步失败。

美国的态度成为数字税谈判的关键

明年拜登上台后，其执政理念、对外经济政策将成为主导2021年数字税多边谈判最大的变化因素，影响着未来全球经贸规则发展的走势。

首先，拜登代表了理性和可预期的建制派观点，他将支持以谈判解决国际问题。与特朗普选择单边、双边谈判不同，拜登支持进行多边谈判，赞同以外交手段解决国际问题。预计美国新政府将会更加积极参与到WTO、OECD、联合国等多边机构的各项事务中来，并推动其改革，以维护美国的全球领导者地位。同时，拜登将更加重视美国的同盟关系，致力于缓和与欧洲的紧张贸易局势，加强与盟友合作，并联合“志同道合”的伙伴，加速制定新的国际经贸规则。

其次，拜登支持进行税收改革，支持对高科技企业加以监管，这将有望谈判协议的达成。在拜登的竞选纲领中，税收改革是重要的议题，他制定并公布了详细的计划，欲针对大企业和高收入人群上调税率，以缓解疫情造成的财政困难。同时，加强对高科技企业的监管也已被国会提上日程。美国众议院司法反垄断小组委员会针对苹果、亚马逊、脸书和谷歌四大科技公司进行了16个月的调查后，发布报告并建议他们进行反垄断法和执法的改革，以破除科技巨头拥有的垄断权力。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在OCED内达成数字税改革的共识会一蹴而就。

首先，美国的国内利益集团将显著地影响新政府的对外经济政策。互联网企业、科技巨头是拜登阵营的重要支持者。有竞选财务数据显示，亚马逊、谷歌以及微软公司，在2020年总统候选人拜登的竞选委员会中贡献的比例排名位于前五位。科技企业可以通过国内利益集团的游说影响美国的对外经济政策，大力支持拜登胜出将显著提高这些互联网企业的政策影响力。坚定地反对征收数字税，维护其自身的利益，是其必然选择。

其次，美国国会将一如既往地坚定维护其核心利益。高科技、互联网行业是美国的主导产业，维护其绝对竞争力、保持市场份额，才能确保美国在创新上始终处于领先地位。开征数字税意味着动了美国的“蛋糕”，美国高科技企业进入他国市场时面临着更高的税收负担;美国更希望推动形成美国主导的、开放的互联网全球规则和数字化规则。

最后，从谈判策略上，特朗普的“加征关税”措施很可能会延续。是否征收数字税已成为美欧谈判的焦点问题。美国以“加征关税”为要挟，谋求利益最大化，符合其根本诉求。未来，数字税争端很可能将进入“边打边谈”的阶段。除了在OECD多边框架下的探讨，未来美欧也可能通过重启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或启动美英双边贸易谈判的方式，进一步推进数字化转型下的国际税则谈判。

稳定、可预期、协作大于冲突的国际经贸环境有利于后疫情时期全球经济复苏。未来针对数字经济的国际税收改革，应当朝着“中立、稳定、透明”的方向，通过多边共识促成国际范围内统一规则的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