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是否好听,也有规律可寻

2020-01-30 11:19王江涛
南方周末 2020-01-30
关键词:悲歌不确定性音乐

南方周末记者 王江涛

音乐为什么有如此的魅力? 一些学者认为单一学科不足以解释这一现象。

德国科学家使用统计模型对大量的和弦进行分析,结果显示,音乐之所以能给人带来快乐,很可能是因为它给人带来的不确定性和惊喜。

艺术展中平放的小便池《泉》、用胶带黏在墙上的香蕉《笑匠》、从头喵到尾的歌曲《彩虹猫》……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以视听审美为特征的艺术创作,非常强调创作者的自我表达,甚至有些个性化表达常令外人难以理解。但即便如此,规律仍然是普遍存在的。

2019年12月,德国马克斯·普朗克人类认知和脑科学研究所的科

学家就发现,音乐之所以能给人带来快乐,很可能是因为听歌时其给人带来的不确定性和惊喜。

出乎预料的魅力

这一研究发表在《当代生物学》(Current Biology)上,研究的主要作者文森特·张(Vincent K.M.Cheung)等人根据愉悦度评分数据发现,令人很快乐的音乐主要是两种情形,要么是低不确定性加上很高的惊喜程度,要么是高不确定性加上低惊喜程度。

不确定性情况和惊喜的程度涉及人听音乐时的两个微观阶段,不同于静态的视觉艺术作品可以一下子展现在眼前,音乐作品是一个时间上流动的序列,听了前面会本能地对后面产生期待或预测,听者在产生期待和验证期待之间会自然形成自己情感上的倾向。最新研究所发现的人的行为信息显示,当人对下面的音乐比较确定,而事实却打破了他们的预期的时候,这种高惊喜情况下愉悦程度更高;另外,当人对下面的音乐不太确定,结果却与他们预期相符的时候,这种低惊喜程度也能有更高的愉悦度。

值得一提的是,该研究中使用的音乐素材不是完整歌曲,更没有歌词,而是和弦,也就是同时发出的一组声音。用和弦这一更短的音乐元素作为素材开展实验,既可以便于量化不确定性和惊喜的情况,而且通过移除旋律和节奏等,也可以排除人们对音乐的熟悉感给其带来的干扰。

研究者用统计学习模型量化了美国公告牌百强单曲榜(Billboard Hot100)1958年至1991年的700多首流行歌曲,学习了其中超过8万个和弦进行的统计规律。

公告牌百强单曲榜是美国的一个权威单曲榜单,主要通过唱片销量和线上播放量等实际影响力对音乐作品进行排名,可以说所选样本代表了商业上的成功。诸如1970年代的《昨日重现》(Yester-day Once More)、《加州旅馆》(Hotel California)等歌曲,都曾登上该榜单。

最新研究通过这些和弦做了两个实验,先是请39个健康成年人为他们听到的音乐的愉悦程度打分,发现了音乐给人带来的快乐源于不确定性和惊喜的组合效应。而通过对另外40个人听类似音乐时的大脑进行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扫描,代谢变化证实在这一过程中,主要是大脑中的杏仁核、海马体和听觉皮层在起作用。一般来说,杏仁核主要负责调节情绪、学习和记忆,海马体则处理记忆信息和空间导航。相较而言,负责奖励期待的伏隔核所起的作用不明显,只是起了调节注意力的作用,也就是反映不确定性情况。

研究者认为,从产生不确定的期望,到随后产生的与期望不符的惊喜,这种对音乐是否好听的规律的把握,作曲家们可能凭直觉就知道它。而最新研究通过超越惊奇本身对愉悦度的影响,加入了对预测的不确定性的分析,加深了对这一过程的认识。

令人神往的悲歌

与预测的反差却产生了美感,这一看似矛盾的现象对音乐评价而言并不是唯一的。在这之前,科学家很早就关注到了音乐作品鉴赏中的另一个看起来违背直觉的事情:充满负面情绪的悲伤音乐,人们却对它们欲罢不能,甚至从中听出积极向上的情绪感受。

为什么呢? 芬兰于韦斯屈莱大学音乐系的学者曾在2016年做过一个有两千多个样本的问卷调查,给出了一些描述性的解释。对于听悲伤歌曲的原因,排在前几位的理由分别是:私下听歌、歌曲好听、听着舒服、回忆往事等。至于听悲歌时有哪些难忘的经历,49.9%的人都描述称是在自己人生艰难的情况下听的,比如面对死亡、离婚、分手等个人创伤时,有抑郁、失眠、癌症等症状时,或者感到孤独和失败的时候。而这些时候,人们通常都听的是非常熟悉的悲歌。

调查还认为,虽然同为悲伤,但其实类型有别,确实有人是真的消极情绪的悲伤,但更多人听歌时伴随着积极的体验,要么是令人感到安慰的悲伤,要么是悲中有甜。

个人的记忆在类似情感唤起上可能扮演着重要的作用。2018年《科学报告》(Scientific Reports)发表的一项实验表明,记忆在唤起所有类型的情感上都起着重要作用,尤其是对忧郁、悲伤等负面情感,相比喜悦等情感来说更为普遍。而且记忆的这种唤起机制在音乐刺激下比在图片刺激下更为明显,这可能是因为音乐更紧密地参与了人们的日常生活,经常成为一些事件的背景音乐。

音乐为什么有这样的魅力? 要知道,不止是音乐,悲伤的美学在小说、戏剧等艺术形式中也早有出现。亚里士多德就曾对悲剧有特别的论述,称其给人的快感来自恐惧和怜悯。从心理层面看,情绪的一个重要功能是调节行为,恐惧、悲伤等情绪通常会导致人行为上的撤回。但是那些令人悲伤的作品,尤其是音乐,明明产生了悲伤的效果,却又令许多人非常享受,这看起来很不寻常。而对这种复杂体验的根源的解释,近十年来相关经验证据在增多。

英国杜伦大学专门研究音乐认知的教授托马斯·埃罗拉(Tuomas Eerola)认为单一学科不足以解释这一现象,这种看起来矛盾的现象可能要综合生物学、社会心理学和文化等角度才能解释。比如生物学层面,悲伤或许也关联着一些应对损失的适应机制和反应,满足相关条件后就可以带来愉悦,从文化层面上看,可能对悲伤的文化建构包含着不同的维度。但相关的证据都不太充分。

社会心理层面的证据质量稍好一些,“被感动”可能是一个重要的感觉,通过移情或同理心,悲伤的音乐使听众能够在安全可控的环境中探索和模拟一些情感体验,进而达到了修复心境的效果,相当于为人提供了陪伴和安慰。这样一来,与悲歌有关的悲伤表面上它是一种消极情绪,但却比快乐等积极情绪更能强化被感动的感觉,且强度更高、被记得更深,可能会引起社会支持和帮助。

其实,现实生活中,这些音乐体验十分普遍。流行音乐大多言情,情歌又多悲,且这种更悲愤的趋势近几十年来越来越明显。在音乐市场化的背景下,听众对悲歌的需求这个因素不容忽视。而悲歌为什么好听背后更确切的解释,仍有待人们的进一步研究。

音乐:一种全球语言

音乐这种艺术形式在全世界都非常流行,但通常大家更注重其实践效果,在意唱得好不好听,加上各地文化差异的存在,相关学科对音乐内在普遍规律的研究远不及传统自然科学议题那样多。

不过,2019年11月22日,以哈佛大学心理学系科学家塞缪尔·梅尔(Samuel A. Mehr)为代表的一组科学家在揭示人类音乐普遍性问题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这些来自多个单位,且学科专长涵盖了数据、生物、音乐、政治、语言、人类学等多种门类的科学家们在《科学》杂志(Science)发表研究,利用来自全球60个社群的音乐民族志文本描述和来自86个社群的音频记录等大量数据,分析了全球不同文化背景的歌曲的普遍性特征和差异所在。其中音频材料就包括有云南白族的情歌和北方赫哲族的萨满歌曲,音乐民族志信息包含有来自台湾的闽南语社群和朝鲜半岛的数据。

研究发现,音乐是普遍存在的。无论一个社会是否有自己的语言,但都有自己的音乐。这些唱歌的场景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用于礼节或仪式、表达激动以及宗教。在这三个维度上,与其说不同社会之间音乐行为有差异,不如说一个社会内部在不同场景下差异更大。具体来看,音乐常被用于看小孩、伴舞、治疗和表达爱情等。且通常用一首歌的速度和音域范围等就能判断这首歌最初的使用背景。

在差异方面,旋律和节奏的差异令不同音乐形式可以差别很大,但这些看起来差异很大的音乐,其总体上的旋律和节奏又很符合幂律分布,即绝大多数歌曲是很小的旋律间隔和简单的节奏比例,更大旋律间隔和更复杂节奏的歌曲非常少。

音乐一直被形象地称为一种人类通用的语言,甚至可以超越文字隔阂去实现跨文化理解。哈佛大学牵头的这项研究通过调和多样性和普遍性之间的关系,发现了音乐的一些普遍的规律,为探索更多音乐的规律提供了一个案例。而科学天才达芬奇在留下了神秘手稿的同时也留下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艺术创作背后,科学的作用长期以来是否被忽视了,这个问题值得人们思考。

什么样的音乐更好听? 什么样的音乐在人类生活中占据了更多的位置? 更多超越经验的规律亟待科学家们去探索和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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