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

2020-01-27 13:21李东凡
红豆 2020年11期
关键词:蝉儿蝉鸣声金龟子

李东凡

故乡的夏天仿佛是被蝉声叫醒的。无论你走到哪儿,都可听到蝉儿在声声地鸣叫。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仿佛一群青年男女正在进行山歌对唱似的,这边唱来那边和。

尽管故乡那些绕树的蝉鸣声,听起来没有像那些青年男女的歌声那样甜美、悦耳、悠扬。但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我来说,依旧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那样的美妙。我想这美妙的音符,不就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亘古不变的熟悉而又亲切的乡音吗?

我不知道,我的思乡情怀,是不是太娇情了,居然直言不讳地把故乡的蝉声喻为乡音。我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对家乡真是这么热爱吗?思乡的情怀真有这么深切吗?

回想所走过的路和所经历的岁月,自从移居城里生活至今,屈指可数已有十多个年头了。定居城里后,实实在在再也没有听到过像故乡那样熟悉而又亲切的蝉鸣声了。我曾不止一次自言自语,为何在城里听不到乡下那样的蝉鸣呢?是不是因为城市里的水泥森林过于雄伟、过于密集、过于坚硬或过于森严和冷漠?或者根本就没有蝉儿可赖以栖身的林子?

我想不会是这样的。只不过是蝉儿们习惯了乡下那样的生活环境罢了。不像我们那样,喜欢趾高气扬地追风,削尖脑袋,千方百计地逃离乡下的老家,且颇有越走越远的意向,一个劲儿地往城市里钻,义无反顾般把家安进城里来。蝉儿之所以没有像我们那样执着地把家安进城里,我觉得最好的诠释是,因为蝉儿对家乡的热恋远远超越了我们,是蝉儿不怎么喜欢城里的空气和环境的缘故,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地把家安在乡下村落的树林里,与鸟儿作伴,互相照应,与大自然和谐共处。

端午节后的一个周末,我回了一趟乡下老家。因为端午前后,雨水下得密集,也下得畅快,所以特地回去看看那间凝聚着父亲母亲心血的泥瓦结构的老屋,是否抗得住风吹雨淋的侵袭。

那天,天气格外晴朗,艷阳高照。我刚踏入村头,突然间,仿佛四面楚歌般的蝉声从天而降,那熟悉而亲切的旋律,声声入耳。宛如鸣金击鼓,在整个村落的上空悠悠回荡,恰似蝉儿们不约而同地奏响的一支大合唱。

聆听着这些此起彼伏,既看不见,又摸不着的蝉鸣声,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陌生和刺耳,倒是感到这久违的蝉声,是那样的热情奔放。我禁不住在心里又一次问自己,这不就是我记忆里的那个熟悉的乡音吗?

当我悄悄地伫立在树林下正听得入神的时候,树上正在卖力鸣唱的蝉儿,像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宛如急刹车一样不约而同地一下子停了下来,然后拖着一串长长的余音飞到了另一棵树上继续不知疲倦地尽情放歌。我觉得有趣的是,那些蝉儿在飞离这棵树的刹那儿,我感到有几滴小水珠洒落在我的头顶上。我知道这些小水滴,不是天上飘下来的雨滴,而是蝉儿射出的尿液。因为这是蝉儿的一个生活习性,在受了惊吓或叫停后,准备飞到另一棵树上时,总是要射几滴尿水下来的。

后来读书才知道,蝉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能不知疲倦地高声放歌。原来蝉还有一个俗称叫“知了”。蝉又可分为春蝉、夏蝉、秋蝉。这三个季节的蝉都有所不同,各有千秋。春蝉的鸣声尖而响,夏蝉的鸣声高吭响亮,秋蝉的鸣声听起来有点哀伤。而雌蝉是不会叫的,故称为“哑蝉”。虽说雄蝉被人们誉为“不知疲倦的歌手”,但是它歌唱的时候,却不是用嘴唱的,而是用胸腹部的一对鸣器唱的。这对鸣器,内有气腔,外有响板,气流从气腔中冲出响板和全身震动,便会发出声音。曾有昆虫学家经过长期研究发现,雄蝉的歌唱还可反映出天气的变化。比如,众蝉齐鸣,便是好天气。但如果蝉鸣戛然而止,则预示着暴风雨就要来临。如果天气阴沉,且忽有蝉鸣,说明天气即将雨过天晴。唐朝著名诗人许裳在《闻蝉》一诗中写道:“造化生微物,常能应候鸣。”而唐代的另一位位大诗人白居易,则在《六月三日夜闻蝉》一诗中,告诉人们,蝉鸣的开始,是在每年的农历六月之初,“微月初三夜,新蝉第一声”。

蝉的幼虫是生活在土壤里的,吸食植物的根,成虫时,吸食植物的汁。可以说,蝉是靠饮露为生的。因而把蝉视为高洁的昆虫。不少文人雅士也就写下了许多咏蝉的诗,或寄托自己的理想,或暗示自己坎坷不幸的身世。汉代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写道:“濯淖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以蝉为喻,高度赞扬了屈原的高风亮节,不随波逐流。还有隋朝内宦虞世南,才高学广,为人正直,被唐太宗李世民留用并深得器重,他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咏蝉》诗:“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已远,非是藉秋风。”意思是说,只要立身高洁,不需要凭借任何力量,自可声名远扬。而晚唐诗人李商隐,满腹经纶,抱负高远,却想不到陷入了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不受重用,潦倒终身。因而在听到蝉鸣之后,便由蝉的立身高洁,联想到自己的清白,于是以“蝉”为题作了一首诗:“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空清。”诗人抓住蝉的特点,以情作诗,为情造文,而诗中的蝉,可谓是作者自己的影子了。

聆听着久违的蝉鸣声,我的思绪顺着这美妙的音符蔓延开来。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因为这些美妙的音符,让我的童年生活充满了无穷的乐趣。

那个时候,最令我兴奋的事儿,不是听蝉儿鸣唱,而是千方百计去把蝉儿从树上捉下来,然后像玩弄布娃娃美人儿一样,慢慢地好奇地享受它的奇趣。

我家距离我所就读的那所小学不是很远,到学校有两条路,一条距学校很近,另一条离学校较远,并且要绕过一口宽大的池塘。塘基上种有龙眼树、芭蕉树、荔枝树、苦楝树,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杂树,但大多是榕树。

虽然从那条远一点的路上学要多走一段长长的弯路,但到了夏天,我们总是舍近求远,喜欢走远一点的那条路上学,就是为了捉那些蝉儿用来玩乐罢了。

每天当我们上学路过这儿的时候,我们像经过了严格训练的小军人似的,动作规范、快速有序地把书包一股脑儿地丢在路边,钻进树林子里捉蝉儿。

捉蝉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虽然明明知道蝉儿在树上叫,但只能看见茂密的树叶,却不知道蝉儿躲在哪片树叶后面。只是听到树上的蝉儿先害羞地唱两声,仿佛在调试音调似的,接着就是平直的高音一路直上。随着一只蝉儿的领唱,树上就响起了不同的叫声来。每一只蝉的叫声虽然显得有些呆板木讷,但不同的叫声组合起来,也能让人听出抑扬顿挫的韵律来。

我们顺着叫声,往往就能发现蝉儿的踪迹。我们凝神屏气,悄悄地把塑料袋向蝉套去,正在唱歌的蝉儿受了惊吓想飞走,却一下子就撞落在袋子里。看着袋子里扑腾着翅膀挣扎的可爱的蝉儿,我们就欢呼着雀跃起来。

无论是谁,在树上捉到了蝉儿,都会兴奋得像数学测试考了100分,高兴得不停地欢呼。边欢呼边快速地打开早就准备好了的纸盒子或火柴盒,把蝉儿关进盒子里,也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蝉儿突然飞走了。

待我们来到学校,走进教室,放下书包,便迫不及待地把捉到的装在盒子里的小动物拿出来炫耀。这些小动物除了蝉儿,还有天牛、金龟子、柚子虫。我们互换着玩这些小动物。比如,用天牛换蝉儿,有的用金龟子换天牛,有的用蝉儿换金龟子。想看这些小动物的时候,我们打开盒子的动作和神态,比有钱人打开装满金银财宝的保险箱还要小心谨慎。那怕是在课堂上,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讲课,粉笔在黑板上写个不停。而我们却神不守舍似的,心不在焉地假装两眼圆瞪看着黑板很认真地专心听,两只手却在下面的抽屉里不停地翻玩着盒子里的小动物。竖起耳朵儿聆听,但不是听老师讲课,而是聆听金龟子在盒子里拍翼展翅的声音,听得很是心花怒放。听着听着,禁不住挪开一条缝隙,把手指伸进盒子里,先按一下金龟子,然后又摸一摸蝉儿的薄翅膀……

夏季,是个声音最丰富的季节,雨声、雷声、蛙声、鸟鸣,还有蝉声……

在我的想象中,蝉就是大自然的一支阵容强大的合唱队,以优美的音色、明朗的旋律,惊醒了夏天,唱响了炎夏。所以我觉得蝉声足可以代表着整个夏天的开始的。其音色质朴自然,雄亮飄逸。更多的时候,尤其是当它们不约而同地收住声音那刹儿。

如果你在夏天里来到我的故乡,在不同的时间里你还可听到不一样的蝉声。如果在晨间听蝉,你就会感受到一种别样的高洁。那些高踞树梢的蝉儿,这个时候的音色在晨光朦胧之中是分外轻逸的,似远似近,忽高忽低,抑扬顿挫。聆听了晨间蝉唱之后,你的心灵便会跟着变得透明澄净起来,心儿就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蝉亦是禅的感悟。

故乡的蝉声,不但在晨间可以聆听,午后也可听到,只是喧嚣了点而已。蝉儿们似乎不约而同地相遇在树荫下似的,就像交响乐团的团员各自站在舞台上一样,只要有一只蝉儿起个音,接着声音就会纷纷响起了,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如醉如痴,有时如诉如泣。每一只蝉都会把最美的音色献给你,献给整个夏天,献给整个村落,献给整个大自然。

那个时候,在黄昏里,我喜欢一边听蝉声一边散步,走进蝉声的世界,仿佛欣赏一场音乐演唱会似的。

蝉儿们的鸣唱实在太有吸引力了,也太有鲜明的节奏感了。不同的韵律表示不同的心情。它们有时合唱,有时齐唱,有时独唱,还有和音,高低分明。它们无须指挥,也无须歌谱,它们是天生的歌者。歌声如行云流水,让人了却忧虑,悠然其中。但有时候,又如澎涛骇浪,拍打着你心底沉淀的情绪。

其实,蝉声亦有甜美温柔如夜的语言的时候。我想那该是缠绵的情歌吧!因为那音质总是那样如泣如诉、柔情似水,宛如那倾吐不尽的缠绵情愫。而蝉声的急促,在最高涨的音符处突然戛然而止,就恰似一池平静的湖水,突然掉下一颗颗小石子,泛起阵阵涟漪,而后又平静如常,徒留给人们一些惆怅和伤感。

我想,故乡的蝉声,又何尝不是一曲生命之歌呢!

责任编辑   刘燕妮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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