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运气做掌门

龚天羽

自古以来，武林中各派风起云涌，除少林、武当派的地位坚如磐石，无人可以撼动外，其他门派都是一时风光，不久便被后来者盖了过去。

当年公孙大娘创立神剑门的时候，门下弟子的剑法真称得上惊艳四海，无奈之后的掌门师父在传授弟子的时候总想着留一手看家本领，以致一代不如一代，越往后传精妙之招越少，门派没落也就在所难免了。

近来，神剑门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掌门人王邱道长没来得及选出下一任掌门便溘然长逝。国不可一日无君，派也不能一日无主，大家都觉得设立新任掌门之事刻不容缓，既然都是武林中人，那就手下见真章，比武的日期定在了一个月后。

论起剑法，众弟子中没人能比得上马飞和陆欢，但要说这两个人谁更胜一筹，恐怕无人敢妄下定论。马飞是王邱道长的开门弟子，认真好强，从不轻易服输，曾因一时无法参透一招羿射九日，竟然不眠不休思考了好几天，直到领悟了其中的奥妙方才作罢，被众弟子称为“剑痴”。陆欢则是王邱道长的关门弟子，据说他只看了一遍“清光剑法”，就能用剑比划出来，被大伙儿公认为近百年来第一奇才。

全派上下都想看看，剑痴与奇才到底谁的功夫更胜一筹。

师父在时，马飞从来没想过要当掌门，但真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恐怕没有人会无动于衷。尤其是用比武的方式设立掌门，以他的性格，又怎能允许自己落败。

天还没亮的时候，马飞便借着隐隐的月光到院子里练功了。他从最入门的招式开始，一板一眼地把师父教过的功夫都演练了一遍，直到天光大亮，他还沉浸在武学之中浑然不觉。

陆欢伸着懒腰从旁边的厢房里出来，看师兄一板一眼地练着那些陈招旧式，冷哼一声道：“大师兄这么早就开始练功啦！”马飞一心练功，冲着陆欢点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陆欢走进斋堂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好多弟子，大家都在小声议论：近来大师兄起得比平时更早，练功更勤，看来这掌门之位是志在必得了。陆欢听到了，哈哈大笑道：“各位师兄，你们只知道他马飞起得早，却没看到他练的尽是些入门时学的小把戏，这些招式在比武的时候有什么用呢？”大家不愿意得罪陆欢，纷纷低头吃饭。

吃完早饭，陆欢发现马飞还在练功。那柄软剑在他手中虎虎生风，似有千钧之力一般，心中有些称奇，不过转念一想，那也不过是多了几斤气力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也找了一个角落，将那些自认为门中高妙绝伦的剑招使了一遍，虽然看上去攻势凌厉，但因为贪图进益，露出了后背、两肋、肩膀等多处空门，一旦动起手来，恐怕也无十分把握。

想到这里，陆欢便有些心灰意冷，停下手中的宝剑走到桃树下去歇一歇，不料脚下一滑，竟然栽了个大跟头，所幸无人看见。他坐在树下揉搓着膝盖，突然一个灵光在脑海中闪过：后山的悬崖绝壁上苍苔遍地，如果暗布陷阱，再把马飞引到那里，那掌门之位岂不是唾手可得？他心中刚有些不忍，又想起马飞早上对自己那副冷淡的态度，何况他那样废寝忘食地练功，不就是为了击败自己吗？

当一个人被欲望蒙蔽双眼的时候，常常会想出一些难以置信的手段，而居心不良的人还会为这种手段找出无耻的理由。

后山乃群峰中最高的山峰，四周没有遮蔽，狂风猎猎，狭窄的道路湿滑无比，必须看好脚下方能行走。陆欢低头一看，连白云都在自己脚下，根本无法望到谷底，不免让人心惊胆战。

陆欢找来了一些干草，铺在沿途的青苔上，整理好后，他故作轻松地走回院子里。只见马飞反背着宝剑，双脚在地上来回比划，看上去像是在思索步法，陆欢眼珠子一转，一脸惊喜地凑了上去：“师兄，刚才我在后山无意中发现了一处武学遗迹，好像有前人留下的功法壁画，但山崖陡峭，我一个人不敢过去，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马飞听完心想：过几天我们俩就要比试了，小师弟有这样的奇缘竟然还能想到我，这份豁达真是让人敬佩。

“那就劳烦师弟带路了。”马飞毫不犹豫地跟在了陆欢的后面。

到了后山，陆欢有意加快了步伐，暗中却使用了千斤坠的功夫。虽然脚下如风，却是步步稳固，他回过头来催马飞：“师兄快些，就在前面了。”

馬飞只顾快走，哪里想到干草之下还有陷阱呢，没走几步便脚下一滑，一头栽下了深谷。

陆欢露出了一丝狞笑，却假意朝着山谷大喊：“师兄，师兄！”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一路干草拿走，慌慌张张地冲回院子里。陆欢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哭得涕泪横流，大家冲出来赶紧问他原由，陆欢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刚才大师兄喊我陪他到后山练习轻功，没想到失足落下了山谷。”说完失声痛哭，几近昏厥。

大家听了都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但当时没人在场，不敢随意推断。和马飞关系好的师兄弟就开始讨论丧葬仪式了，陆欢看时机已经成熟，就提议：“之前都是由大师兄代掌门的，现在大师兄西去了，我们还得选一个人来主持大局才是。”

“陆师弟担任掌门再合适不过了，这里他的功夫最高。”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家纷纷响应。

陆欢连连摆手：“论资历，我最后入门，只怕不能服众啊！”

陆欢几番推辞，但“拗不过”大家执意推他，只能勉为其难地说：“那我就暂代掌门之位。不过说好，等到有合适的人选，我马上让位。”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之后，陆欢终于如愿成为了神剑门的掌门。

话分两头，就在马飞落下悬崖的时候，他两手在崖壁上拼命乱抓，没想到山壁如削，岩石又坚硬，根本没有借力的地方。他闭上了眼睛，想到自己即将英年早逝，心中感到一阵痛楚。

但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伸出了一只手，竟将他所系的腰带一把抓住，想他下落之势如此之大，若非钨金丝线制成的腰带，恐怕早已撕裂。但是谁有这样大的力道，可以一把抓住自己呢？

马飞来不及想就被那人拽到了地上。一睁眼，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之中，面前站着一个半人多高的小矮子。

“谢谢先生救命之恩！”马飞想站起来行礼，没想到一下子撞到了洞顶，疼得眼冒金星。

“这是什么东西？”从山洞深处又走来了一个矮人，一脸好奇地看着马飞。

“我也不知道，他从山上掉下来，我就接住了。”

他们把马飞捆了个结实，马飞试了几下都无法挣脱，只得被他们往洞里搬去。他仔细观察四周，发现这个洞竟然是葫芦形的，洞口狭窄，但洞内开阔，里面有数不清的萤火虫，把这山洞照得透亮。

马飞被两个矮人往地上一扔，背部一阵剧痛。这时，耳边突然传来苍老又洪亮的声音：“你是什么人？为何来到这里？”马飞一听便知道此人内力深厚，但定睛一看却也是个小矮子。

马飞被绑住了，只得微微欠身道：“我是神剑门下传人，不慎跌落山谷，幸亏被刚才的小兄弟救了。”

“神剑门人？”那老者听后竟非常激动，他跳下了石椅，对着马飞便拜，“大家快来拜见恩公的传人！”

这可弄得马飞一头雾水。

那老者看马飞虽举止稳重，但年岁不大，稚气未脱，只怕不知底细，便原原本本地把当年公孙大娘云游时保护他们的故事说了一遍。他们是西南边陲的矮人族，因为受到其他部落的侵略，只剩下三十几个族人了，公孙大娘不光帮他们打跑了追兵，还把毕生的剑法传授给了他们。他们在这个山洞里繁衍生息，至今已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但每一代人都把公孙大娘的故事讲给下一代听，表示族人定不忘她的恩德。

矮人族知道马飞的来历之后，自是盛情款待，每天都奉上自酿的好酒佳肴，可马飞却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有一天，他实在无聊，就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随手舞起了“清光剑法”，旁边的矮人看了之后连连摇头：“恩公，您这招‘日出东方不对，出剑时不可尽力刺去，这招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出剑时后力无穷，如初升的太阳一般。”马飞又舞了几招，又有一个矮人伸手拦住道：“这招‘空谷绝响要把全身内力凝结，不露出一点空门。”

矮人族人丁稀少，却格外团结，剑法相传的时候都是倾囊相授，而且不断融入了自己的领悟，因此每一代都有增益，自然比神剑门要高明得多。

马飞便把自己所有学过的剑法在这里一一施展，矮人们便在旁边一一指点。之前马飞跟着师父学习“轻飞曼舞”时，刺打劈削之间，全无半点矫若游龙的意味，原来这招是要配合“凤舞九天”的身法才能得其精髓。

马飞一直觉得神剑门的功夫大多偏软，总是想着以柔克刚，缺少变化，今日才知道这是因为金蛇狂舞、百兽率舞、揎拳舞袖等阳刚无比的功夫已经失传所致。让他感动的是，矮人们竟然把这些绝密心法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洞中无日月，连马飞也不知道自己在洞里待了多长时间，他只觉得之前练剑时的不解之处，此时已一一解开，他对门下功夫的理解已非昔日所能比了。他想，如果能把这些武艺传授给师兄弟们该有多好啊！

想到这里，马飞思归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既然公孙大娘能把他们送到这里，那么此处必有通道。可是每当他向族长询问出去的路径时，族长总是一脸为难地岔开话题。直到有一天，马飞扑通一声跪在族长面前，苦苦哀求道：“感谢大家的真心相待，但晚辈自幼在神剑门长大，此刻实在思家心切，万望前辈成全。”

族长叹了口气：“出去的方法自是有的，只望你出去以后千万不要把我们的行踪说与外人。”

族长把一块木板伸到了洞外，用千斤坠的功夫踩住里面一头，让马飞站到洞外的一头，族长轻轻跳起，落下时木板的弹性助马飞飞了上去。眨眼之间，马飞便已稳稳地站在了后山的小路上。

当他走进山门的时候，守门的几个弟子大叫一声：“鬼啊！”便吓得晕了过去。

最惊讶的自然还是代理掌门陆欢。当马飞站在他面前时，他足足愣了半晌没有说话，流着眼泪上前迎接：“大师兄，可真是想死我了！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去了，好在吉人天相啊！”

此后陆欢继续做掌门管理门派事宜，只字不提比武之事。

那天，陆欢和马飞同在演武场上指导大家练剑。有一个弟子笑嘻嘻地对陆欢说：“掌门，不如今天你和大师兄比上一比，让我们也开开眼。”

陆欢瞪了他一眼：“大师兄刚刚回来，元气还未恢复，怎能妄动真气？”

马飞笑着摆了摆手，对弟子们说：“不要再提比武这件事了，我并没有接管掌门之心。咱们一起辅佐陆掌门，将门派发扬光大！”

这一番话说得弟子们更佩服马飞了。但陆欢却很疑惑，不知马飞到底想干什么。

马飞是有自己的想法，他想让陆欢也去洞中学习一下武功，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将神剑门的真正武功传给后人了。

这天晚上，马飞悄悄来到了陆欢的厢房里，以最迅速的手法点了他的睡穴，把他背到了后山悬崖边，装在早就准备好的大竹筐里，同样放在里面的还有一封短信：

族长好：

弟子马飞拜上，这是我的师弟陆欢，希望你们好好照顾他，两个月后我再来接他。

他觉得这样把陆欢送到矮人族中，既不算泄露了矮人族的行踪，又能让他和自己有一样的机缘。

族长看到马飞的信后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看在当年公孙大娘的面子上，也只能收下了。

陆欢被解开穴道后，整个人都懵了。一群小矮子拿出各种各样的酒水果品来招待自己，真不知道是醒是梦。但陆欢觉得这样的生活比当掌门要有趣得多，他才不会像马飞那样拿出树枝来练功，自然也就无法得到矮人们的指点了。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两个月如白驹过隙，转眼就过去了。族长按照约定趁陆欢睡着的时候点了他的穴道，送到洞口的时候，看到马飞的竹筐已经等在那里了，里面放了一张纸，上面只有四个大字：感激不尽。

等陆欢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自己的厢房里了。师兄马飞正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呢，吓得他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是不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啊？我猜猜，里面一定全是小矮人吧？”

“师兄，你……你怎么知道？”陆欢有些惊讶。

“我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还跟着矮人学了好多剑术，不知你这一遭有什么收获呢？”

陸欢猛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练过功了，试着运了一下气，发现两臂上的气力也大不如前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马飞看在眼里，哈哈大笑道：“在机遇面前，不同的人得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很多人以为我当初花了好几天学‘羿射九日是因为天资愚钝，其实是因为里面有几招的衔接是有问题的，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解决，前几天矮人教我剑法的时候证明了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你平时不肯下苦功夫，即便机会来到眼前也会白白溜走的。”

陆欢听了马飞的话，羞愧地低下了头。

马飞接着说：“你好好做神剑门的掌门，把门派里的事情打理好。我会把从小矮人那里学的功法教给你，咱们一起传给神剑门的弟子们，怎么样？”

陆欢听了师兄马飞的话，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同时也更加佩服师兄的心胸。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下定决心和师兄一起将门派发扬光大。

陆欢天资聪颖，经过之前的事情后也变得勤奋起来。在马飞的辅佐下，掌门陆欢最终将神剑门打造成了武林第一大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