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关学”的思考

张颐武

一個网名“山高县”的知乎用户在2019年12月的三百多字的对于“中国人从明亡的历史中吸取哪些教训”的问题的回答，引发了近期引起海内外热议的网络现象“入关学”，这个网络的现象开始激发了诸多有趣的讨论，在中国的互联网上也是中国的年青一代对于世界的文化想象的一部分，也是和我们的一般所习见的对于历史的分析并不完全相同的一个独特的对当下历史的解释。这个现象引发海内外关注中国思想文化的状态的人们的高度关注，不能不说是值得人们认真对待和思考，其中透露的文化形态和想象方式当然是反映了中国的不少年轻人的对当下世界格局和历史变化的解释，也是他们认知和想象自身的世界“位置”的一种方式。

所谓“入关学”实际上是和我们习见的对于明清之际的朝代更替的不同的位置的想象。这其实是入关学的关键所在。明清之际的兴亡变化，其实一直是引起现代中国人强烈兴趣的主题，它一直不仅仅是历史学专业探讨的问题，而是在一般社会层面和大众文化领域中有重要的意义的议题。无论是从吸取历史经验教训的高度的总结和思考，还是诸如金庸或二月河等人的大众文化的作品，近年网络中的通俗历史读物等对于这段历史的大众文化的阐释也是相当普及的。对于这一段历史不断地回溯，把它作为现代历史的某种比喻，这可以说是现代中国文化的一个传统。

因此，一般具有一定文化教养的年轻人对于这段历史耳熟能详，有相当的认知。而“入关学”正是在这种对于这段历史的强烈的兴趣中脱颖而出的，可以说正是现代以来一直存在的汲取明清朝代更替的“历史教训”的基本观念中，“入关学”另辟蹊径，有自己的独到的历史解释。它其实是一种独特的大众网络文化现象，也是对于历史和当下世界的联系的一种独到的理解，而许多青年从这种历史的比喻的角度找到了切入当下的世界格局的一种可能性，其实这正是入关学的重要的意义所在。

我们不必从历史学的角度探讨，而是从文化的角度来观察“入关学”。“入关学”也并是不一种历史的还原，而是一种对于历史知识的新的文化性的“挪用”，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入关学”的对于明清更替的比喻性的阐释独到之处，就是所站的历史“位置”和当年在现代语境中的“历史教训”的总结极为不同。现代以来的一般对于明清之际的朝代变化，往往是立足于一种明朝的“观点”的分析，是从明朝的角度的解释。这种解释往往是基于一个明朝的视角来总结诸多的“教训”导致了清朝入关，如明朝长期的腐败政治，宦官当道，经济问题直到崇祯的个性和问题等等导致了满清入关。明代如何能够保持自己的存在是这个比喻的中心，也是激发忧患意识的焦点，也是现代中国面临的严重的危机和挑战中人们的自我意识的反映，是一种对于文化和社会的存亡危机的比喻性的表达，也是救亡图存的文化表征之一。无论从文学作品到通俗的历史的。这个比喻往往是在一个国家之内进行的。

“入关学”则从当下世界的大格局中找到了比喻的不同的落脚点。它是从一个新兴的、有活力的社会在对于既有的世界结构的改变中获得新的地位的角度，来阐释明清的更替。它所倾向的站位和以往不同：一是从新兴的力量的角度去观察世界，二是从边陲进入中心的角度去探讨历史。这里的观念其实是在对清入关后的社会变化的理解中，看到了当下世界状况的某种投影。这里的历史解释，一面是对于新兴力量的认同其实反映了朝气勃勃的新的社会改变传统秩序的理解和认可;一面是对于来自传统的模式和路径的成功之处的吸取和挪用。这里的解释确实是在一个新的角度上理解当下世界的方式，可以说是在理解明清更替方面的具有二十一世纪以来的世界的新的格局的一种比喻性的认知，也具有某种典型的网络和大众文化的特色。

它一面其实是用类比的方式生动的阐释当下，给予当下的世界一个来自于中国年轻人的不同的角度的观察。另一面其实也是中国当下的年轻人对于现代以来的曾经面临国破家亡的悲情的叙述的一种超越的尝试，这对于我们所习见的那些比喻方式是相当不同的。这些阐释当然和历史学的探究不同，而是提供了对于当下的文化想象。二十一世纪以来世界重大变化，其实在要求对其提供更生动的解释。这种比喻性的解释也在世界上相当流行，我们可以看到最近在美国有重要的并非历史领域的学者提出的“修昔底德陷阱”的说法，就是比喻性地对于当下世界格局的解释，也引发了持续的讨论。

“入关学”其实也是中国的网络中的年青一代的在中国这些年的高速成长之中获得了自己的新的观察世界的角度的一种体现，也是尝试从一种和以往不同的以中国历史的现象，来感受和分析当下的“天下”之变的文化想象。其实它包含着的是更多的自我认同、自我期许和自我感知，实际上是通过对于历史隐喻当下的这种“关系”的建立，来尝试给予自己的新的角色的可能性。

在很多过去人们习见的“自由派”的对于当下世界的解释面临难以有效地说明世界的现实而面临困境时，当新的世界格局要求新的文化想象之时，“入关学”其实提供了对于当下中国的网络一代的年轻人的自我认同的一种重要的方式。这里所体现的是年轻一代的观念，当然并不成熟，也会引起很多争议或批评，也可能对于当下的世界格局有一种相当的简化的认知，未必能反映历史本身的复杂性，也未必能体现历史的当下的意义，但它其实体现了当下中国的年轻人一种获得文化上的自我认知和自我认同的一种尝试和努力。通过“入关学”的文化性、比喻性的框架，毕竟让年轻人在一种相当不同于历史学的学术性和中国现代的习见的历史的阐释的，通过历史来思考当下的方式。这可以说是一种“另类”却具有相当的作用的历史的解释。

无论如何，“入关学”现象所具有的含义值得人们高度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