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佩甫小说看中原农村的悲哀处境

2020-01-21 09:37闫卫芳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8期
关键词:李佩甫农村

摘 要:城市化的飞速发展使得中国农村逐渐走向没落,许多作家也带着自己的社会关注为农村立言,作家李佩甫的“平原三部曲”从农村人与城市人之间的巨大差距、农村凋零的生存环境以及农村与城市“不自量力”的对抗等悲哀的现状出发,表现出对中原农村没落的无奈与哀伤。

关键词:李佩甫 农村 悲哀

网络上曾流传甚广的一篇文章《中国农村已踏入最危险的境地》从环境、礼仪、生活习惯等方面简单明了地指出了我国农村逐渐走向没落的现状。各种新兴力量冲击着这一个个蕴含着千百年文化的古老土地。路遥说:“我是农民的儿子,对中国农村的状况和农民命运的关注尤为深切。”a伟大的文学作品必然承载它应有的价值与使命,而对人民的关注就是其灵魂所在之一。李佩甫倾尽其情感关注农村,他通过描述平原大地上人们的生活,展现出对农村世界的深切的爱与同情。“平原三部曲”以极西方化的命名b来展示极传统的东方文明的乡村,在强烈的反差中叙写乡村的悲剧命运。

一、农村人的悲哀

与以往长期不变的稳定的农村社会不同,当代农村的大背景是日新月异的城市化发展。农村人,无论男女,在长期闭塞的环境中探出头来观看这个焕然一新的世界。在这城市文化快速兴起之时,中国当代仍有一部分作家始终坚持关注农村人,李佩甫是其一,他以“豫中平原”的农村为写作背景,讲述这片平原上农村人的故事。

城市化背景下农村的男人仍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男人,他们拥有一家之主的地位,在整个权力层中,他们也是权威的代表。《羊的門》中的呼天成,在全村甚至全国的官员调动中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在他的带领下,整个呼家堡成为一片圣地,在这块小小的土地上几乎实现了理想的高度集体化、公有化的共产主义社会。但即使如此有能力的他也控制不了农村没落的现实,小说结尾老人发黑发紫的双腿即预示着农村随之而来挡不住的腐烂。《城的灯》当中的冯家昌,有着英雄自强的志气,却偏偏出身不好,在想要翻身转变命运的同时也失去了曾经最真挚的情感。在与刘汉香的恋爱当中,他是不折不扣的背叛者,但在家庭中他又是改变一家人命运的主要力量,他尽心尽力使得一家人都在大城市当中站稳了脚跟。《生命册》中的吴志鹏是从村里面走出来的大学生,在他成长的过程当中,村里人都给予了或多或少的帮助,当他走入城市也应该是回报乡里的时候,但他自己的能力有限,在两难之间他只能选择了辞职离开。 在中国的农村仍旧不变的是家本位的思想,家族利益至上,而男人就是这个家的代表,他们承担着改变一个家庭命运的责任,但这样的性别体认显然与他们自身的能力不相符,现实使得他们大多数时候无能为力,只有背叛自己曾经所珍视的东西才有可能换得新生。

李佩甫所塑造的农村女性形象也是多样的。有被抛弃后仍回归乡村、持守善良典型代表:刘汉香。香姑几乎可以说是作家理想化的女性形象,在她身上反映出来的农村女性特有的默默付出、坚毅善良、执着等精神品质是那样真实可见。在农村,刘汉香算是有着“显赫”的家室,但她却甘心默默守候付出,直到知道自己被抛弃,仍强忍痛苦成全他人的选择。小说《生命册》中写到了一位成功转变身份的女性——蔡韦香,从洗脚妹到公司老总,她忍受了屈辱却完成了华丽的转身,跟上了时代的脚步,衣锦还乡。但小说表现更多的不是她的成就与能力,而是一个农村女孩要在城市立足的辛酸与艰难,她受尽屈辱,甚至失去作为一个女人的生育能力才得以在城市生存。

总的来说,作家对其笔下的女性都带有着肯定的赞美与深切的同情,她们是没有能摆脱传统依附男性命运的人,她们是辛劳一辈子只为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而没有了自我的人,她们的悲哀也正是农村人悲哀的一个重要方面。作为农村人,他们的背上是承重的土地,负荷前行,每个人每一步都充满艰辛,其辛酸甚至远超于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李佩甫的作品以极其沉重的笔调为农村人续写着一曲曲悲歌。

二、农村凋零的生存环境

“豫中平原”是传统中国政治、经济、农业文明最为发达之地之一,因其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滋养着一方土地。历史上的几次大的迁徙、战争,都是为了这片富庶之地。“逐鹿中原”“问鼎中原”等典故都是源于这里。但就是这样一方代表着中国古老文明的土地却面临供给不足、凋敝的生存现实。

《羊的门》开篇即写道:“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版图上,有一块小小的、羊头状的地方,那就是豫中平原了。”作家像一个耐心的导游,一点点带人感受这平原的气息。越是细致地记录着一切,眷恋着这一切,他越看到这片土地即将消逝的悲哀。小说结尾主人公呼天成留给呼国庆的遗言中说:“这是一块净地。也是一份事业。是我花四十多年心血种下的。现在到处都在腐烂。”这片呼天成花了一辈子心血保留的土地,在他临终前连一声狗叫声都听不见了,象征着这片开篇充满着平原诱人气息的土地终将腐烂的命运。《城的灯》也以“桐花的气味”开篇,慢慢揭开萦绕在心头的充满“娘娘甜”的童年记忆。但这甜也只是留在记忆中的,故事中的五兄弟都一步一步变成了城市人,结尾大哥兄弟几人喝醉后感慨:多少年了,都没有看过家乡的月亮。“月是故乡明”,而故乡的月亮早已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故乡给他们留下甜甜的印象的人也已经逝去。

除了记忆中“乡味”的消散,李佩甫在小说中表现了农村生存中物质匮乏造成的悲剧命运。农村人依然勤劳朴实,但面临吃不饱的生存困境。《生命册》中的虫嫂,为了喂饱一个家庭大大小小的嘴,她成了村里一类人的代表:小偷。偷瓜、偷玉米等这些景象在农村颇为司空见惯,李佩甫其他几部作品中都写到类似的形象:孙布袋、狗娃舅、李治国等都是村里的“小偷”,作者由此类人而对农村的生存环境进行反思,这个曾经的一方沃土为何竟然养不活这些靠土而生的老百姓。《生命册》中的吴志鹏与《城的灯》中的冯家昌,一个是田野里的五谷杂粮和百家奶喂出来的,一个是要养活五个弟弟的大哥,穷的连鞋都穿不起。他们两个都是成功进入城市的精英,完成了农村人向城市人的身份转变。但他们相似的是贫穷的经历,因为贫穷,吴志鹏为了生存不得不靠着全村的接济,这也是他进入城市之后最大的负累,在乡村这样一个“人情”社会,欠下的情是还不清的,因而他在重压之下选择逃离。因为贫穷,冯家昌被岳父嫌弃,送去参军,最终选择背叛与离开。

生存的巨大压力使得农村人急切地想要改变现状,为了改变而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可估量的。不单是城的吸引力诱使他们进入,更大的原因是乡村的供应不足促使他们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下选择离开。

三、与城市对抗中的悲哀

城市文明的发展必然代表着现代文明的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但在城市化的进程中也背弃与丢失了一些曾经所珍贵的东西。农村的悲哀还体现在与城市“不自量力”的对抗当中。

《城的灯》中的刘汉香,在经历了人生极重的背叛与打击,仍旧返回故乡,守着与他曾经的约定,用不变的无价的真心栽培她的月亮花。最终作者也给了理想的结局,让这朵月亮花开满香姑的坟头,甚至开满整个村子并且有望在全中国的土地上盛开。但小说中也借着县长与港商裘先生的对话说:“我们都曾经有过真正的理想和信念。只是,做着,做著……我们把它做假了。”未来月亮花的结局怎样又不得而知。《羊的门》中的呼天成虽说是在官场当中起着重要作用,作者描述他用以使众人信服的仍然是他淳朴的农村人的品质,在落难之时对他人施以援手,但小说写道他亲手送出去的县长也没能抵挡住官场的诱惑,在官场的潜规则中迷失了自己的本心。小说的结尾写道六月天打炸雷,村子的主心骨呼天成寿数将近,他一心想留下的“净地”命运未知。《生命册》当中骆驼的跳楼可能也是一种无言的反抗,在城市化、商品化的浪潮下骆驼这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人应该说是敢想敢干并且取得了令人羡慕的成功的,但在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与现实给予他的一切仍旧有着不可化解的矛盾。最终他抑郁自杀就是这种矛盾长期不可调和的必然结局。

贾平凹在小说《极花》中借主人公黑亮之口控诉城市对农村的剥夺:城市夺去了农村的财富,夺去了农村的劳力,也夺去了农村的女人。黄平、白亮对河南作家阎连科的采访当中,阎连科感慨地说:“对‘人民的关注,应该是一个作家的创作生命和灵魂。”c进入新时期,城市化的飞速发展使得农村不断地被边缘化甚至被吞噬、遗忘。越来越多的作家、社会学家、人文学者等社会上流开始关注中国农村这一片承载千百年文化却将要失落的土地。那这一点点的坚守还能撑多久,文明消逝后重新建造的又是一种怎样的新景象,需要我们更多的关注与思考。

a 路遥:《路遥文集·第二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6页。

b “生命册”“羊的门”“城的灯”三个意象均取自《圣经》中的比喻与预言。

c 黄平、白亮:《“土地”“人民”与当代文学资源》,《南方文坛》2007年第3期。

参考文献:

[1] 张维阳.论李佩甫的“平原三部曲”[J].小说评论,2013(2).

[2] 陈英群.挥之不去的乡土眷恋——管窥李佩甫的乡土小说世界[J].郑州大学学报,2009(6).

[3] 黄平,白亮.“土地”“人民”与当代文学资源[N].南方文坛,2007(3).

[4] 沈嘉达,方拥军.现代性追求及其“真正的敌人”——李佩甫的“平原三部曲”论略[J].小说评论,2015(6).

[5] 李华.论李佩甫乡土小说的悲剧意识[D].山东理工大学,2017.

作 者: 闫卫芳,南开大学文学院硕士,山西省长治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猜你喜欢
李佩甫农村
农村积分制治理何以成功
“煤超疯”不消停 今冬农村取暖怎么办
提高农村小学习作讲评的几点感悟
四好农村路关注每一个人的幸福
李佩甫小说研究的回顾与反思
城市批判的多重向度
赞农村“五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