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企业的女儿

丁弘彬

说到美国的啤酒，大多数人可能都会想到百威（Budweiser）。这家百年老店名气虽然不如可口可乐响亮，但是世界上只要有美国人在的地方，尤其是有美式运动酒吧的地方大概都看得到红蓝两色商标的百威啤酒。不过，百威固然世界知名，但是在美国东岸，真的要说美国啤酒的老大哥、老字号，大概是云岭（Yuengling）啤酒。事实上，云岭啤酒在1829年创立于美国东部宾夕法尼亚州的波茨维尔（Pottsville）的时候，百威啤酒的创办人阿道弗斯·布希（Adolphus Busch） 甚至还没有出生。虽然云岭家族的人丁一向不是很兴旺，中间又有两代当家的领导人在壮年过世， 甚至还在20世纪初遭遇禁酒令，逼得他们改卖不含酒精的饮料和冰淇淋。尽管如此，这个家族企业还是生存下来了。1986年的时候，云岭啤酒正式被美国的国家史迹名录（National Register of Historic Places）确认为美国最老的啤酒厂。目前这个家族企业当家的是第五代小理查云岭（Richard Yuengling Jr. ），他的四个女儿也都参与家族企业。根据他的规划，未来他退休之后，这个家族企业将会传承给他的女儿。到时候，这个历经两个世纪的老字号将第一次由女人当家作主。

女高管因何稀缺

虽然美国并没有日本家族企业那么严格的长子继承传统，但是这并不表示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美国家族企业负责人就很愿意把家族企业传给女儿。在教育资源稀少的时代，除了很少数的家庭，很多时候家庭对女儿的教育相比儿子少得多。因为传统女性的角色就是为人妻或者为人母，许多经济上有能力的家庭虽然会送女儿接受高等教育，但是一旦女儿找到婆家或决定了亲事通常就会从学校退学走入家庭。当然，除了教育之外，美国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也让很多家族企业从一开始就把女儿排除在接班的考虑之外。虽然在二战之后美国社会的教育资源大幅增加，女性主义和民权运动也让社会更平等看待男性和女性的就学和工作机会，但即使经过多年的努力，在大多数行业里，女性高阶主管还是占比较少数。根据安永会计师事务所在2014年出版的全球家族企业调查显示，在家族企业里，家族中的女性担任高阶主管职务的平均值只有1.14人。而安永最近的报告更指出非家族女性（也就是外人）在家族企业里面担任高阶主管职务的平均人数是3.5人。也就是说家族企业里家族女性（包括母亲、女儿、媳妇）担任高阶主管的平均人数比非家族女性更低。

女性高管在家族企业的比例太低这个问题其实有社会及家族两个层面。首先，以两性就学和工作机会相对平等的美国社会来看，经过几代女性主义者的努力以及法律、公共政策的保障，今天美国女性在就学和职场的劳动参与基本上和男性不相上下，甚至常常超越男性。美国每年从大学毕业的学生里面有将近六成是女性。根据2018年的劳动参与统计，美国拥有大学以上学历的劳动人口中也有47%是女性。21世纪已经过了五分之一，基本上我们可以说男女两性在立足点上已经相当平等。但是，如果我们看就业市场另一端的数字，那就会是另一个面貌。根据《财富》杂志2019年5月的报道，财富500强的公司里只有33位女性CEO。虽然这个数字看来很少，但是这已经是这个500强排行榜有史以来，女性CEO比例最高、人数最多的一年。这种性别参与的落差如果从单一产业来看就更明显了。以金融服务业来说，美国的会计师和审计师有61%是女性，中阶的财务经理大约有53%是女性， 而财务分析师有37%是女性。理论上既然女性在中阶主管的位置已经占了一半以上，应该也有很多女性出任财务高阶主管才对。然而，女性财务高管在财富500强企业中只有12.5%，或者说只有60多家公司的CFO是女性。从这些数字来看，虽然美国女性在就业市场中的参与度已经和男性不相上下，但是女性当领导人这件事在美国社会虽然不算稀有，但也不是常态。女性虽然在职场上已经急起直追，大环境也对女性的职业生涯发展更有保障，但是美国女性要在企业金字塔的顶端达到男性的成就可能还要一段时间。

当然，家族企业女性的参与除了社会大环境这个因素之外，家族或者家族企业的特性因素也对此有很大的影响。举例来说，以打击乐器铜钹闻名的知音（Zildjian）家族拥有制作铜钹合金的特殊配方，他们的传统就是这个配方传子不传女，所以几百年来，都只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业。另一个音乐家族，纽约市的施坦威（Steinway & Sons）家族以制作顶级的钢琴闻名于世，这个家族企业在1853年创立，虽然今天仍然存在，但是在1972年的时候施坦威家族的第四代就把企业卖给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和知音、云岭啤酒一样，施坦威家族一样是由儿子继承家业。这从企业的名字就可以看出端倪。创立施坦威的亨利·施坦威有十个子女，长大成人的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但是，施坦威钢琴的名字里却只提到儿子，根本没有提到女儿。当然，早期家族传子不传女并不见得一定都是因为重男轻女。有时候家族企业的工作环境可能就是严重的阳盛阴衰，或者对体力的要求很高，因此家族企业的父母出于保护女儿的心理而不让女儿加入家族企业。但是随着社会和技术的变迁，很多美国家族也都打破成规，开始让女儿进入家族企业的运作。云岭啤酒如此，保守的知音家族也是这样。知音这个家族企业在1980年代曾经因为继承问题造成一个儿子出走自立门户，变成家族的竞争对手。这个1981年才开始的新品牌Sabian就是以创办人Robert Zildjian三个子女的名字（Sally、Bill、Andy）组成。今天这个企业也已经完全由第二代的儿子、女儿接班。

家族企业中女儿的优势

尽管两性的教育及工作机会平等提高了女性就业参与，也让家族企业的女儿逐渐崭露头角，成为企业领导人，但是，家族企业里面有一个很特别的考慮因素就是女性成员，特别是女儿在家族里面的角色。女儿在父系社会的家族企业里面常常会被略过基本上是因为传统上女儿总是要嫁人，嫁了人之后她就有新的家庭，并不完全属于原生家庭。婚后的女儿和娘家的关系远近很难估计，但是因为在很多父系社会里，结了婚的夫妻会跟夫家的成员住在一起，因此结了婚的女儿对娘家自然就没有办法和婚前一样有频繁和亲密的联系互动。但是，最近的研究也发现，正因为女儿和原生家庭这种亲密但是又有点疏离的关系，她们反而可以在家里扮演一个中立的角色。除了从小把孩子送到不同国家栽培的家庭之外，家族企业里面的女儿和儿子都是一起长大的，手足之间的情感和共同成长的回忆并不会因为成年之后的婚姻关系而消失。但是，如果家族企业里面有一个以上的儿子在企业里，兄弟之间的竞争有时候就在所难免。如果处理得不好，就会像知音（Zildjian）这个家族一样发生股权纷争，甚至造成分家彼此竞争的状况。这时候，由于女儿通常不是家族企业继承的考虑人选，她的孩子以后也不会是继承人，因此更有在兄弟之间调停的空间。如果女儿没有结婚，她更可以作为一个兄弟之间公正第三方的角色。

当然，家族企业的女儿具体能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还是和家族以及家族企业的状况有密切的关系。但随着青壮年人口减少，男女在职业生涯上的选择逐渐平等，更积极鼓励并支持女儿参与企业运作可能是今天的家族企业主必须努力学习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