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贴的艺术：《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题记研究

仝露华

拼贴的艺术：《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题记研究

仝露华

（河南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

《法国中尉的女人》中每个章节开篇都有题记，题记渲染了小说文本所处的19世纪历史背景，暗示了小说的情节发展，映射了小说的主题，促进了小说对部分马克思阶级观点和达尔文进化论观点的吸收。而小说对题记的影响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即对题记中观点的补充和对题记中观点的挑战。作为一种拼贴手法，《法国中尉的女人》的题记不仅彰显了后现代写作的特征，还体现了后现代文学的思想价值。

《法国中尉的女人》；题记；拼贴；后现代

0 引言

约翰·福尔斯（John Fowles）是一位广受读者及评论家赞誉的20世纪英国作家，也是著名后现代小说家之一，其小说创作集严肃性与娱乐性于一体，独具创意。《法国中尉的女人》是约翰·福尔斯的代表作，这是一部带有实验色彩的作品，每一章节开篇都有题记，全书共有80条题记。其中62条题记与文学相关，5条与哲学相关，4条与科学相关，还有一些曾在报纸上刊登过的书信等。与文学、哲学、科学相关的题记是本文研究的重点，它们都以拼贴的形式出现在小说文本中。拼贴技巧起源于绘画领域，备受后现代作家青睐，而题记作为作品中的拼贴物，在《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分类及作用值得探究。

1 拼贴的外在表现——题记

拼贴一词源于艺术创作中的绘画领域，顾名思义，就是将各种素材拼凑在一起以达到全新的艺术效果，这种艺术创作手法后来逐渐应用到小说创作领域。“‘拼贴’作为一种主要技法和突出特征，在后现代主义小说中随处可见。”[1]根据小说中涉及的话题与题记的相关性，本文将研究与文学、哲学、科学相关的题记。小说中的题记有62条文学作品有关，涉及多种体裁，包括小说、诗歌、民谣、散文等，其中以诗歌居多。5条哲学类题记均出自卡尔·马克思的作品。4条科学类题记中，3条出自达尔文的《物种起源》，1条出自马丁·加德纳的《灵巧的宇宙》。

1.1 文学类题记

在62条文学类题记中有48条诗歌类题记，其中19条出自阿尔弗雷德·丁尼生的诗歌，10条出自亚瑟·休·克劳的诗歌，9条出自托马斯·哈代的诗歌。因丁尼生、克劳和哈代这三位诗人的诗作在小说中出现的次数最多，本文着重探究这三位诗人的诗作。

19条出自丁尼生所写的诗歌类题记中，源文本有两个，分别是《莫德》和《悼念集》。丁尼生是维多利亚时代杰出的诗人，其作品集中反映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主导理念。《莫德》以戏剧独白的方式，呈现了一位年轻男子的内心世界。这位忧郁、沮丧的男孩深爱着女孩莫德，诗句中饱含了其浓浓的爱意和自怜。而《悼念集》是丁尼生为祭奠逝去的友人A·哈莱姆而创作的诗集，该诗集历经17年的创作于1850年完成，歌颂了诗人与友人之间深厚的兄弟情义，表达了诗人对友人逝世的哀恸。此外，诗中还揭示了诗人对维多利亚时代精神和信仰缺失的深深忧虑。这部挽歌集不仅是丁尼生作品中备受读者喜爱的一部，更是英国文学史上的里程碑。

10条出自克劳诗作的题记中，7条未标明出处，2条摘自《责任》，1条摘自《托伯·纳·沃里奇的茅屋》。克劳也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他的诗兼具美妙的韵律与深邃的思想。在诗中，克劳描绘自身所见所想，主题广泛，包含爱情、对社会现实的讽刺及社会转型期人的困惑与彷徨等。

9条题记摘自哈代的诗。作为小说家的哈代广为人知，其小说创作主要在他文学生涯的早、中期。而哈代文学生涯后期创作的诗歌也颇具历史意义，打开了英国20世纪文学的广阔前景。从其诗歌中摘录的题记多与爱情有关，丰富的意象及真挚的情感与小说中的人物及故事相呼应。

1.2 科学类题记

从童年到成年，福尔斯学习了大量自然科学知识。在丹尼·维旁（Dianne Vipond）对他的采访中，他说：“我与科学有种模糊的关联，想要增加科学知识。”[2]尽管他用“模糊”一词来形容自己与科学的关联，但是在《法国中尉的女人》中，这种关联可以被证实。作品中的男主角查尔斯就是一位古生物学家，一些题记也与科学相关。

作品中4条与科学相关的题记源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和马丁·加德纳的《灵巧的宇宙》。3条出自《物种起源》的题记分别在第3章、第9章和第50章。摘自《灵巧的宇宙》的话语出现在作品的最后一章，即第61章。

摘自达尔文作品的题记涉及自然选择——这是达尔文进化论的关键要素。进化论的主要观点是物种是多样且可变的。这个理论有四个主要分支：过度繁殖、遗传变异、生存竞争和适者生存。第3章的题记中探讨了生物的遗传。遗传造就了生物的主体，然而随着环境的改变，部分遗传特性与当前的生存关联甚少。19章的题记中探讨了变异，也涉及过度繁殖和生存竞争等内容。

摘自马丁·加德纳作品的题记里也讨论了进化的话题。加德纳认为，进化仅仅是机遇和自然法则共同造就了更为适应生存环境的物种。这种对进化新的认知展现了一些达尔文主义者观念上的变化。在加德纳这里，机遇上升到与自然法则同等的效力。而达尔文认为生物体经历日积月累才逐渐趋于完善，经过直线式的发展道路达到最终的进化，也就是说只有自然法则的力量才使物种得以进化。这种新旧观念的碰撞在作品中也有所体现。

1.3 哲学类题记

约翰·福尔斯是一位充满哲思的作家，这与其家庭教育有关。在他的非虚构作品《树》中，他提到了自己深受酷爱哲学的父亲的影响。此外在丹尼·维旁对他的采访中，他也说到父亲对科学的热爱影响了他的创作。福尔斯的另外一部非虚构作品《智者》颇具哲思，在此书中他提到哲学不只是让哲学家们来思考的，其他人同样可以喜爱哲学，运用哲学思索问题。他还提到自己的《智者》和《收藏家》均受到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影响。

此外，福尔斯对马克思主义有着浓厚的兴趣。马克思在诸多领域有着巨大的影响，涵盖科学、意识形态、文学等。“事实上，马克思的幽灵一直出没在西方自他以后的各种学科的思想体系和意识形态中……福尔斯也是在这个幽灵的影响下进行创作的众多作家之一。”[3]在《法国中尉的女人》中有5条题记摘自马克思的作品。第7章的题记摘自《资本论》，第12章的题记摘自《经济学-哲学手稿》，第30章的题记摘自《德意志意识形态》，第37章的题记摘自《共产党宣言》，第42章的题记摘自《神圣家族》。这些题记虽内容各异，但都牵涉到马克思的哲学理念，尤其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

第7章的题记探讨了工人阶级的构成。有关工人阶级的理论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观点之一。马克思认为阶级是一种历史现象，阶级的存在仅仅与生产发展的特定历史阶段相关，现代社会大规模的生产导致工人阶级的队伍逐渐壮大。第12章的题记谈到工人的异化，表现为工人在工作中难以获得成就感转而变得痛苦。马克思对工人阶级的定义和对工人异化的解读为社会改革和进步指明了方向。

第30章的题记探讨了统治阶级试图通过制造幻象愚弄被统治阶级。统治阶级让自己表面看起来有权威、有责任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实现个人意愿，不遗余力地通过欺骗的方式实现个人利益的最大化。此时贵族和资产阶级的罪恶就表现出来，阶级斗争就显得非常有必要。第37章的题记讨论了资产阶级的罪恶，他们怀有建立资产阶级王国的野心，迫使生活在这种氛围中的人们心怀成为资产阶级的憧憬。第37章的题记还涉及马克思的历史观，即历史由人民所书写，而不是由那些愚弄大众、企图实现个人意愿的个人所书写。

2 拼贴的意义——题记与正文的互动

从互文的角度来看，题记虽作为拼贴物出现在每一章节的开头，但并不是孤立存在的。题记与正文二者之间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在内涵和意义上相互渗透、相互补充。

2.1 题记对正文的影响

题记丰富的内涵和广泛的知识背景影响着读者对正文的解读。读者在接触正文之前，题记先入为主地进入读者视野，势必会影响读者的主观理解。通过归纳，笔者发现题记对文本的影响主要有以下五点：

首先，题记渲染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历史背景。80条题记中，有79条都来自维多利亚时代，其中60条题记末尾都标注有准确的时间。从内容上看，题记涵盖了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学、科学和哲学等各个方面。这为小说架构了一个特定的历史空间。

其次，题记尤其是文学类题记暗示了情节的发展。例如第5章的题记摘自丁尼生的《悼念集》：“如果人们认为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结，那么，爱却不是这样，否则，爱只是在短暂的空闲时那懒散而没激情的友谊。”[4]生命的终点就是死亡，而爱却并不是这样。即使是生命终结，爱也可以得到永生。爱可以与躯体共存，亦可超越肉体，达到永恒。如果它随着肉体而消亡，那它就不是真爱，甚至会损害对方。在第5章的开端，作者描绘了欧内斯蒂娜的外貌，那种属于维多利亚时代审美观里的美貌。为了欣赏自己的美，欧内斯蒂娜甚至脱下外衣，欣赏镜中自己的胴体。尽管在维多利亚时代严谨的道德观伪装下，这位女士还是在脑海中幻想着两性的场景。她爱查尔斯，仅仅因为他是一位绅士，一位身份尊贵的贵族。在查尔斯丧失了对伯父财产的继承权后，她怒火中烧，指责查尔斯的伯父，这对深爱着伯父的查尔斯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之后由于查尔斯悔婚，欧内斯蒂娜就毁掉了他的声誉。这正是题记中暗示的那种易消逝且会榨干、损毁对方的爱。

第三，题记影射了小说的主题。多数文学作品都涉及爱的主题。无论是爱人之间还是友人之间，都有着深沉的爱。第5章的题记中丁尼生批评了随肉体消亡而终结的爱，高度赞扬精神之爱。这个题记摘自丁尼生的《悼念集》。《悼念集》是丁尼生为悼念逝去的友人而创作的，作品中谈及爱的话题。这种深沉的爱是兄弟之间深厚的友谊。还有题记摘自丁尼生的《莫德》。这部诗作描绘的是一位忧郁的穷困男青年与农场主女儿之间的爱。小说中的故事主线正是查尔斯和萨拉之间的爱情，这正与题记中爱的主题相呼应。

第四，题记促进了正文对马克思阶级观点尤其是阶级斗争观点的吸收。阶级观点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内容。马克思在创作中一直思索着阶级出现的原因，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解析了阶级斗争演变的规律和阶级产生的经济基础。小说中人物的阶级分层和阶级矛盾非常明显。萨拉、山姆和玛丽是无产阶级，而波尔坦尼太太、欧内斯蒂娜和查尔斯是当时的统治阶级。萨拉目睹了波尔坦尼太太对仆人们的剥削与压榨，仆人们要长时间工作，不能休息，只要犯小错误就会被惩罚甚至被开除；萨拉也生活在波尔坦尼太太的强势掌控之下，被禁止独自去威尔康芒斯山散步，两人矛盾达到高潮时，萨拉奋起反抗，当面指责波尔坦尼太太的虚伪并愤而离职。

第五，题记促进了对达尔文进化论，尤其是遗传和变异理论的吸收。遗传和变异是达尔文自然选择理论的一部分。小说中第3章的第1条题记摘自达尔文的著作《物种起源》，它所涉及的内容就是生物的遗传与变异。生物体的现有状态呈现一定特殊性，但这种特殊性是遗传和变异两种属性相互作用的结果。小说中的人物都是如此，以男主人公查尔斯为例，查尔斯生于贵族家庭，不愁生计，和祖父一样酷爱收集古物，沉迷于探索古生物的奥秘。当未婚妻欧内斯蒂娜的父亲、一位商人劝查尔斯经商时，他断然拒绝，认为这有损绅士身份。可是此时的他已然经济受限，因伯父自己有了儿子而收回了对他这个侄子的财产赠予。但贵族的传统与观念束缚了查尔斯，而新经济的兴起又逼迫他不得不面对。这导致了查尔斯性格的多面性，他既慷慨仗义、同情弱小、追求享乐，又敏感焦虑、彷徨不安。

2.2 正文对题记的影响

题记在每个章节前都有，看似统领一切，实则不然。正文对题记所涉及的文学、科学及哲学观点均有相应的补充或否定。

正文对题记在文学方面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主题上。小说中文学类题记多涉及爱的主题，而小说却还涉及自由的主题。萨拉一直追求自由。为自由，她不惜抛弃自己的名誉。在一个不道德女人的伪装下，她获得了不同于一般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自由空间。当查尔斯爱上她时，为了自由，她坚决地离开。在小说的第三种结局中，查尔斯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萨拉，可她却拒绝跟他在一起。因为她不想被爱束缚而丧失了来之不易的自由。

正文对题记在科学方面的影响体现在对题记中达尔文进化论观点的补充上。这主要体现在正文中不但展现了进化论中生存竞争、适者生存的观点，还展现了协同进化的观点。20世纪60年代，生物学领域出现了一个新的进化论观点，就是协同进化论。该观点认为两个物种既相互对抗又相互促进。二者在竞争中相互依存，维持着一种可持续的平衡。萨拉和查尔斯之间就是一种协同进化的关系。萨拉与查尔斯出身于不同的阶级，一个向新而一个向旧，一个激进而一个保守，但二者却相爱了。萨拉在查尔斯的帮助离开了莱姆小镇，走向新生，同时查尔斯因萨拉而不得不走出守旧的生活去追寻萨拉的脚步，这才有了二人的共同进步。

正文对题记在哲学方面的影响体现在对马克思阶级观点的补充上。针对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出革命的观点。他还指出为了无产阶级的发展要清除资产阶级的阻碍，暴力革命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而小说中应对阶级矛盾，人物的选择却不是暴力革命。山姆是查尔斯的仆从，长年为之工作，但他努力想跳出自己的阶层，想经商自己的小店。当他和查尔斯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的时候，他选择了背叛的方式，通过出卖查尔斯来获取自己开店的启动资金；萨拉受波尔坦尼太太的剥削并被限制自由，她最终选择的方式也仅仅是辞职离开，并不是暴力革命。

3 结语

《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题记作为一种拼贴物，在小说的每个章节中出现，与小说之间以互动的关系存在，相互影响，共同存在，不仅彰显了后现代写作特征，还体现了后现代文学的思想价值。

[1] 何林军.肖建英.拼贴与戏仿:《一个后现代主义者的谋杀》[J].中国文学研究,2007(3):14.

[2] FOWLES J, VIPOND D. An unholy inquisition [J]. 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 1996,42(1):24.

[3] 任红红.马克思的话引发的思考：《法国中尉的女人》对劳工阶层的书写[J].文艺理论批评,2013(1):124.

[4] 约翰・福尔斯.法国中尉的女人[M].刘宪之,蔺延梓,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4.

The Art of Collage：A Study on the Intertextuality between the Epigraphs and the Text in

TONG Lu-hua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Hen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Xinxiang 453003, China)

In, there are epigraphs at the beginning of each chapter. Among the 80 epigraphs, 62 are about literature, 5 about philosophy and 4 about science. This paper summarizes the ineraction between the text and the epigraphs. The epigraphs influence the text in ways of setting off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of the 19th century, implying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lot, insinuating the theme of the text and promoting the text’s absorption of part of Marx’s view of class and Darwin’s evolution theory. Meanwhile the influence of the text on the epigraphs is mainly embodied in two aspects, namely the complement of opinions presented in the epigraphs and the challenge to some opinions. As a collage technique, the epigraphs not only manifest a postmodernist style, but also reveal the ideological value of postmodern literature.

; epigraphs; collage; postmodern

I561.074

A

2096–7772(2020)02–0077–04

2020-01-17

仝露华（1989―），女，河南信阳人，助教，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杨文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