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岱年对中华“和”文化的传承创新
——纪念张岱年先生110周年诞辰

2020-01-18 02:52迟成勇
衡水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中华文化中华精神

迟成勇

(南京铁道职业技术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210031)

“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个核心理念,也是中国哲学的重要范畴之一。

张岱年先生在研究中国传统文化过程中,不仅从中国古典文化典籍发掘“和”文化的优秀传统,而且还发展了中华“和”文化,创造性提出“兼和”理念,这可以说是他对中华传统“和”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张岱年先生对中华“和”文化的传承创新,具有显著的时代价值。

一、从中华文化典籍中发掘“和”文化的优秀传统

中华“和”文化源远流长,蕴含在丰富多彩的文化典籍中。张岱年先生主要从《论语》《孟子》《中庸》《易传》《老子》《庄子》及宋明时期等中华文化典籍中发掘中华“和”文化的优秀传统。西周末年的史伯最早提出“和”的观念。史伯区别了“和”与“同”,认为“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生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国语·郑语》)。张岱年先生解释道:“和包括了他与他的关系,即包含不同事物的关系。不同的事物之间保持一定的平衡,谓之和。和可以说是多样性的统一。‘和实生物’,和是新事物生成的规律。”[1]122孔子接着西周“和同之辨”讲,提出“和而不同”的经典理念。他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君子与他人能和谐相处,而不需要雷同;小人强求雷同,却不能与他人和谐相处。之后,关于“和”的思想一以贯之。有子说:“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孟子·公孙丑下》)这些都肯定“和”的价值。《易传》说:“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一致而百虑”即是广大的和谐。《易传》又说:“保合太和,乃利贞。”提出“太和”理念。《中庸》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和”是“天地之大本”“天地之达道”,是宇宙万物生存和发展的根本规律,也是和谐的一种境界。《中庸》又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张岱年先生解释道:“‘万物并行而不相害’即保持生态平衡。‘道并行而不相悖’即贯彻百家争鸣。这应是和合的理想状态。”[1]123张载说:“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正蒙·太和篇》)张岱年先生认为,“仇必和而解”,是一种好的状态。明末清初哲学家王夫之在解读《周易》《正蒙》的基础上,认为和谐乃是宇宙自然的常态,并提出“太和,和之至也”(《正蒙注》)的论断,亦即“太和”是和谐的最高境界。老子也讲“和”,他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第四十二章)又说:“知和曰常,知常曰明。”(《老子》第五十五章)老子认为,“和”是天地万物的常态,能认识和谐是天地万物常态的,就能明白事理。在老子看来,“和”是道的本质体现。庄子还提出“人和”“天和”理念。他说:“夫明白于天地之道者,此谓之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天道》)也就是说,天地之德,不违背自然规律,与大自然保持和谐,就会得到“天乐”;用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人,与他人或社会保持和谐,就会赢得老百姓的拥护,就会得到“人乐”。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张岱年先生侧重于对儒家“和”文化优秀传统的发掘、阐释,并总结道:“儒家宣扬‘和为贵’(《论语·学而》),以和谐为价值的最高标准。中国古代哲学中所谓和有两层意义:(1)西周末年史伯云:‘以他平他谓之和。’(《国语·郑语》)以他平他即会合不同的事物而达到平衡,即多样性的统一。(2)汉初贾谊云:‘刚柔得道谓之和,反和为乖。’(《贾子·道术》)和即相互顺应不相冲突。一般所谓调和、和顺,都是此义。第一层意义强调必须包容不同的方面;第二层意义强调不同方面必须相顺应,避免冲突。两层意义的‘和为贵’,对于中国文化的发展都有深刻的影响。”[2]60-61儒家的“和”强调多样性的统一,具有显著的理论价值。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后来‘和’的涵义演变为‘融合’,轻视斗争,认为斗争没有价值。道家则更甚,老子特别强调‘不争’。墨家也提倡‘非攻’”[2]215。“重和轻争”有失偏颇,这往往不利于事物的发展。张岱年先生指出:“中国古代的儒家和道家都不赞同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孔子说‘君子无所争’。老子说‘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但是古代儒家和道家提倡不争,也表现了一定的片面性。在一定条件下,争是不可避免的。”[1]31与西方文化强调斗争、竞争之不同,中国文化则强调和谐、合作,对必要性的斗争、竞争的重要性认识不足,这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缺陷。历史证明,既要讲和谐、合作,也要讲斗争、竞争,不能只片面强调和谐、合作而忽视斗争、竞争,也不能只强调斗争、竞争而忽视和谐、合作。也就是说,应该把和谐与斗争、竞争与合作有机统一起来。其中,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强调“和为贵”“和而不同”,赞成多样性的统一,是中华文化的主流,也是中华文化的特点和优点。

中华文化重视“和”,也在各方面体现“和”。和谐精神在五千多年的历史进程中已深深融入到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中,渗透到中华民族的血脉中,已构成了中华民族的性格特征。中国文化以“和为贵”为价值标准,不仅要求确立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谐关系即“政通人和”“国泰民安”,而且还重视建立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和谐关系即“协和万邦”;不仅着力建构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即“天人合一”;而且在文化方面还倡导不同学术派别、不同民族文化或曰异质文化之间的交流互鉴即“和而不同”。

人身心之和谐、人与人即人际关系之和谐、人与社会之和谐,是中华“和”文化的原始含义,而追求人与宇宙自然之和谐,则是中华“和”文化的最高境界。其中,个人身心之和谐称为“心和”,人际和谐与社会和谐称为“人和”,人与宇宙自然之和谐称为“天和”。现代新儒家梁漱溟先生认为,和谐是中国民族精神的集中体现,他说:“人自身是和谐的(所谓‘无礼之礼,无声之乐’指此);人与人是和谐的(所谓‘能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者在此);以人为中心的整个宇宙是和谐的(所以说‘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等等)。”[3]张岱年先生也说:“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有丰富的内容,其中最主要的是两个基本思想观点:一是人际和谐,二是天人协调。这与西方文化强调‘个人本位、克服自然’有所不同。”[1]125中国古人始终把追求“心和”“人和”“天和”,奉为人生理想的价值准则。关于人身心之和谐,儒道两家各有主张。儒家主张通过修身养性,如孔子的“欲而不贪”(《论语·尧曰》),孟子的“养心莫善于寡欲”(《孟子·尽心章下》),荀子的“以道制欲”(《荀子·乐论》),以及宋明理学家倡导的“存理去欲”等,以达到身心之和谐。而道家则主张通过“致虚极,守静笃”(《老子》第十六章),“去甚、去奢、去泰”(《老子》第二十九章)等,以达到身心之和谐。在如何促进人际和谐与社会和谐方面,孔子把“仁”作为道德的第一原则,仁的含义即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张岱年先生分析道:“人我俱立,人我俱达,亦即人我和谐的境界。”[2]469孟子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孟子·离娄下》)孟子认为,只有人与人之间做到互敬互爱,才能达到人际和谐与社会和谐。此外,墨家主张通过“兼爱”“非攻”,实现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谐。简言之,重视“和”是中华文化的内在特质和价值取向。

在民族关系或国际关系方面,中华文化强调既要维护自己的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但又不向外扩张,主张“协和万邦”。《尚书·尧典》云:“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协和万邦”,是中国古代帝王处理邦国之间关系的一项基本原则,也是一种理想的世界景象。孔子曾说:“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论语·季氏》)主张以“文德”感化外邦,反对对外邦动用武力。这是儒家对于民族与民族或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基本态度。所以,张岱年先生说:“中国有一个传统,就是既要维护自己民族的独立,又不向外扩张,其理想的民族关系模式是通过道德的教化去‘协和万邦’。这是中国爱好和平的优良传统。”[4]59张岱年先生指出,“以和为贵”的价值观,也是《易传》提出“厚德载物”的思想基础。“厚德载物,即待人接物,要具有宽容、宽柔的态度。既肯定自己的主体性,也承认别人的主体性;既要保持自己的人格尊严,也要承认别人的人格尊严。在国际关系上,厚德载物的原则表现为和平共处,反对侵略战争。中华民族向来不主张向外进攻,古代建筑的长城,本是一种防御性的工程,这也是中国文化中重视和平的表现”[5]222。又说:“‘自强不息’的精神可以说是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共同具有的,并非中国文化的特点。‘厚德载物’的宽容而爱好和平的精神,却是中国文化所独有的特点。”[5]223中国古代修建的万里长城,就是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精神的物化象征。简言之,爱好和平是中华民族的性格特征或特有的伦理品质。

在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中华文化提倡“天人合一”思想。张岱年先生认为,中国古代关于天人关系学说主要有三种典型性学说:“一是庄子的因任自然(顺天)说,二是荀子的改造自然(制天)说,三是《易传》的天人协调说。”[6]624张岱年先生指出,庄子的“顺天”说是一种消极的思想,荀子的“制天”说虽然弘扬了人的主体能动性,但片面地讲“堪天”即战胜自然,也可能破坏自然生态环境;只有《易传》主张的“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是一种全面的观点,把改造自然与顺应自然结合起来,结果既满足人类的愿望也不伤害自然。《文言传》又云:“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这也是《易传》关于“天人合一”思想的经典表达。中国古人特别是《周易大传》提出的“天人合一”,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不把自然界看成是一种敌对的力量,而把它看成是和人类相互依靠、相互成就的两个方面。张岱年先生总结道:“汉、宋以降,《周易大传》的天人协调思想融入‘天人合一’的观念中,并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和发挥。‘天人合一’思想并不仅仅是一种人与自然关系的学说,而且是一种关于人生理想、人的最高觉悟的学说,它源于周代,经过孟子的性天相通观点与董仲舒的人副天数说,到宋代的张载、程颢、程颐而达到成熟。”[4]47当然道家也讲“天人合一”。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张岱年先生说:“中国古代关于人与自然的学说,无论儒家和道家,都不把人与自然的关系看成敌对的关系,而是看作相辅相成的关系,以天人的完全和谐为最高理想。这种观点,在今天看来,也还是具有深刻意义。”[5]97

在思想文化方面,中华文化强调“和而不同”,主张不同的学术派别、不同的民族文化乃至世界各民族文化之间的相互尊重、相互交流、相互借鉴。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说:“‘和而不同’就是‘多元互补’”“在中华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多元的文化形态在相互接触中相互影响、相互吸收、相互融合,共同形成中华民族‘和而不同’的传统文化。”[7]在中国文化发展过程中,中华民族不拒绝外来文化。西汉末年、东汉初年,佛教从印度传来,被中国文化所吸收,在魏晋隋唐时期,形成了中国化佛教,亦即中国佛教是以佛学为主,吸收了儒家、道家的养料而逐步形成的。宋明理学是以儒学为主,兼收道家、佛家的思想而创立的新儒学,以至于在中国古代思想文化史上形成了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格局。明朝末年“西学东渐”,亦曾受到中国知识分子的重视;清末顽固派拒绝西学,事实上是违背中国文化兼容并包的基本精神。五四时期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得到广泛传播并被中国先进知识分子所接纳,引发了中国文化的现代转型,进而形成了百年来中、西、马三大思潮对立互动的格局。从总体上看,在“和而不同”精神的引领下,中华文化既是以儒家文化为主体的国内各学术派别、各民族文化的综合创造,而且也是吸收借鉴且融汇外来文化的结晶。坚持“和而不同”,博采众家之长,兼收并蓄,凸显了中华文化具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精神品格。方克立先生指出:“‘和而不同’的文化观使中华文化具有开放的性格和对‘异文化’的宽容精神,它在与其他民族文化相处中自然就容易走向交融、合作与共同发展。”[8]由此使得中华文化不断获得适应环境的自我更新能力,进而不断延续中华文化的生命力。总之,“和而不同”是中国文化发展的一条基本规律。

张岱年先生对中华“和”文化优秀传统的发掘、阐释和倡导,激活了中华“和”文化的生命力,扩大了中华“和”文化的积极影响,开拓了继承和弘扬中华“和”文化优秀传统的新境界,从而更加凸显了中华“和”文化优秀传统的历史底蕴和时代价值。

二、发展中华“和”文化,创造性提出“兼和”理念

就中华“和”文化而言,张岱年先生一方面继承与弘扬中华“和”文化的优秀传统,另一方面又从哲学层面创造性发展了中华“和”文化,提出了“兼和”理念,从而丰富了中华“和”文化的内涵,提升了中华“和”文化的品质,使得中华“和”文化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

“兼和”理念,首见于《天人简论》的“大化三极”章。张岱年先生说:“宇宙大化有三级:一元极,二理极,三至极。元极者最根本的物质存在。理极者最根本的原理,即最普遍的规律。至极者,最高的价值准则。”[9]215张岱年先生以“至极”为最高的价值准则,并说:“最高的价值准则曰兼赅众异而得其平衡,简云兼和,古代谓之曰和,亦曰富有、日新而一以贯之。《易传》:‘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孟子》:‘充实之谓美。’充实亦即富有之谓。《正蒙》:‘久者一之纯,大者兼之富。’久亦即日新之谓。兼富而一纯,实为价值之最高准则。惟日新而后能经常得其平衡,惟有日新而后能经常保其富有。”[9]220从中可以看出,张岱年先生提出的“兼和”理念,是把《易传》的“富有”“日新”与《孟子》的“充实”、《正蒙》的“久”“大”有机结合起来,进行综合创造而来的,也是对传统“太和”“和为贵”“和而不同”的批判性继承和创造性发展。“兼赅众异而得其平衡”“富有日新而一以贯之”,是“兼和”的核心要义。杜运辉教授指出:“‘兼和’不但完整、准确地把握了古代‘贵和’思想的真谛(多样性统一),而且使其内涵更加明确和丰富,从而把传统的‘和’改造、转化、提升为一个现代哲学范畴。”[10]应该说,“兼和”是张岱年先生根据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精神,批判继承中华传统“和”文化精华而独创的一个现代哲学范畴,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华传统文化相通融合的一个典范。

由于“兼和”理论具有多样性、统一性、创新性等精神特质,因此张岱年先生提出“以兼和易中庸”的主张。张岱年先生认为,“中庸”是一种“至德”,要求把握“一定的度”,强调“过犹不及”,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在历史上,在一定的范围内,超越传统的限度,往往可以实现巨大的飞跃。如果固守‘过犹不及’的中道,就不可能大步前进了”[2]225。又说:“在日常生活中提倡中庸是必要的,但专讲中庸,往往陷于庸俗。我以为中庸作为原则不如‘兼和’。兼者兼容众异,和者包含多样而得其平衡。兼和可以引导品德事业日新永进而不陷于停滞。”[11]还说:“古昔哲人常言中庸,中庸易致停滞不进之弊,失富有日新之德。今应以兼易中,以兼和易中庸。”[9]220由于“兼和”具有多样性、统一性、兼容性、平衡性、前进性及创新性等理论特质,故“以兼和易中庸”具有显著的合理性。方克立先生也认为,“兼和”还含有“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意义。他说:“‘兼和’不仅有‘厚德载物’之义,而且同时包含着‘自强不息’的思想在内,强调‘和实生物’‘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久者一之纯,大者兼之富’‘富有日新而一以贯之’,这种生生、日新、富有而一贯的思想不就是‘自强不息’吗?所以,‘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之义还可以用一个更加精严的哲学范畴来概括,它就是‘兼和’。”[12]“自强不息”是一种奋发进取的精神,体现的是一种“刚性”品格;“厚德载物”是一种包容和谐的精神,体现的是一种“柔性”品格。从中可看出,“兼和”还具有“刚柔并济”的伦理品格。总之,“以兼和易中庸”,不仅是一种学理性的要求,而且是生活实践和事物发展的要求。

“兼和”理念具有深刻的理论价值和时代价值,得到国内外众多学者的认同和褒扬。李存山教授说:“张岱年的兼和思想,体现了唯物辩证法与道德理想主义的统一。‘兼和’包含着注重实际,正视矛盾,崇尚和谐,不断追求富有之大业、日新之盛德的思想——这与时下某些学者所标榜的‘和合学’相比,具有更深刻、更丰富的内容。”[13]刘鄂培教授说:“从中国传统哲学而言,‘兼和’是传统中国哲学和辩证思维中重‘和’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从辩证唯物论而言,‘兼和’则是外来的辩证唯物论与中国传统哲学和辩证思维的结合,亦即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14]吴光教授说:“张岱年先生创立的‘兼和’哲学及其‘综合创新’文化观,犹如一盏思想的明灯,照耀着中国思想解放和文化转型的道路。”[15]张岱年先生的哲学思想,不论是其宇宙哲学、道德哲学、价值哲学、人生哲学,还是其文化哲学,抑或说从早年的“综合的创造”“文化的创造主义”,到晚年的“文化综合创新”论,都贯穿着一个核心理念即“兼和”理念。也就是说,“兼和”是张岱年先生哲学思想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根据。

总之,“兼和”理念是张岱年先生对中华“和”文化的继承、发展和创新,抑或是对传统“和为贵”价值标准、“和而不同”价值取向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蕴含着鲜明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精神。

三、传承创新中华“和”文化的时代价值

(一)对于社会主义中国新道德建设的价值

“和”是中国传统道德的一个核心理念,有和谐、和睦、和平、和合、调和、协作等伦理意涵,具有普遍价值意义。首先,社会主义新道德建设的方法论原则,就要坚持“和而不同”的基本原则和“兼和”思想。张岱年先生说:“新道德的建设,一方面包含传统道德的批判继承,一方面又是新的创造。社会主义新道德应是有利于经济发展的,同时又为经济生活提供行为规范。”[5]560无疑,这种“新的创造”,不是“平庸的调和”,而是“辩证的综合”,亦即以马克思主义道德观为指导,兼综中西道德文化之长而创立社会主义新道德。众所周知,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既需要法律的保障也需要道德的支撑。竞争是市场经济的内在机制。但是竞争是一把“双刃剑”,既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动力,也会带来多方面的负面影响。把儒家“和为贵”思想引入到市场机制中,使竞争与合作保持适度的张力,既能建构市场经济的良好秩序,也能提升市场主体的职业境界。张岱年先生认为,企业内部必须保持一定的和谐,社会上不同部门也必须保持一定的和谐。因此儒家所讲的“和”,也是今天企业道德建设所必须重视的。他说:“在过去时代,商人讲‘和气生财’这在今天市场经济中也是符合实际的。在市场经济中,和仍然是人际关系的一个重要原则。”[5]578因此,儒家“和为贵”“天时地利人和”等和谐思想,是加强企业道德建设不可或缺的传统美德资源。总之,中华“和”文化的优秀传统,对于社会主义中国新道德建设具有根源性的价值意义。

(二)对于弘扬与培育中华民族精神的价值

中华民族精神是中华文化的优秀传统,因此,弘扬与培育中华民族精神要立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团结统一、爱好和平、自强不息、勤劳勇敢的中华民族精神,是中华文化优秀传统的凝结和体现。“和”是中华文化的优秀传统,也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内容。张岱年先生多次撰文认为,中华民族精神基本上凝结于《周易大传》上的两句名言,即“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自强不息”体现为一种奋斗拼搏精神,“厚德载物”表现为一种宽容和谐精神,并强调“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核心和集中体现。“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思想在民族关系方面表现得特别明显。自强不息,就是坚持民族独立,决不向外力屈服,对外来的侵略一定要抵抗,保持民族的主权和独立。自强不息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拼搏精神’。同时还要厚德载物,胸怀广大,不去侵犯别人,保持国际和平。这些都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我们应该加以肯定”[2]137。张岱年先生还说:“‘刚健自强’与‘以和为贵’的思想可以称为中国文化优秀传统的核心,可以称为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也就是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也可以称为中华精神。”[5]555也可以说,“‘以和为贵’的价值标准深深扎根于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中,内化为民族的‘集体意识’,外化为民族的行为方式,有力地塑造着中华民族精神的内在特质”[16]。简言之,中华“和”文化的优秀传统,既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核心内容,也是培育与弘扬中华民族精神的源头活水和传统根基。

(三)对于社会主义中国新文化建设的价值

张岱年先生认为,中国文化的发展有三条道路:“第一条道路,故步自封、因循守旧,像过去那样,以大国自居,以高明自居,这是做不到的,也是危险的,没有前途的”“第二条道路,全盘接受外国文化,全盘否定民族传统,这也是不可取的,丧失了民族独立性,就会沦为殖民地”“摆在我们面前的唯一正确的道路,就是主动吸取世界先进的文化成就,同时保持民族文化的独立性,认识本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发扬创造精神,创造自己的新文化。”[2]171针对20 世纪80年代的“儒学复兴”论和“全盘西化”论,张岱年先生旗帜鲜明地举起了自己的文化旗帜,提出了“文化综合创新论”的文化观。张岱年先生说:“无论是‘中体西用’还是‘西体中用’,也无论是国粹主义还是‘全盘西化’,都走不通,只有辩证的综合创造,才是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坦途。”[4]306“文化综合创新”论,是中华传统“和而不同”理念和张岱年先生“兼和”理念在文化建设上的具体运用,抑或说,社会主义新文化建设需要弘扬“和而不同”精神与“兼和”精神。建设社会主义中国新文化,就是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在批判继承中国文化优秀传统的基础上,积极吸收借鉴世界各国文化特别是西方文化的先进成果,将其融合汇通,进行辩证的综合,创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文化。可见,中华“和”文化的优秀传统,是社会主义中国新文化建设的哲学基础。

(四)对于建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价值

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思想,既是一种人生理想,也是一种生态伦理观,尽管它是以农业文明为基础的一种天人和谐观,但我们只要结合当下社会实践、现代化时代走向及知识经济时代特征对此进行创造性改造,赋予其时代精神意蕴,它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张岱年先生说:“在当今国际竞争非常严厉的时代,技术的不断更新是十分必要的。我们中国人民必须努力赶上西方科学前进的步伐。同时也要注意保持生态平衡,致力于可持续的发展。正确理解天人关系是十分必要的。”[1]49钱穆先生曾说:“我们人生当知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外边的‘自然美’,就如绿树青山;一方面是我们的内在美,就是人伦道义,如孝、友、睦、姻、任、恤。我们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就会开心满足,这样的人生才传得下。”[17]“自然美”是指优美的自然环境,亦即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内在美”是指和美的人文环境,亦即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美情景。无疑,实现“自然美”与“内在美”的结合,打造优美的自然环境与和美的人文环境,客观上需要我们弘扬“天人合一”的伦理观。从中可以发现,马克思主义综合创新派代表张岱年先生与现代新儒家重要代表钱穆先生,在关于建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批判继承和创造性发展中国传统“天人合一”思想,对于消解当今世界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推动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建构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实现“自然美”与“内在美”的统一,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五)对于建立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价值

促进社会和谐,构建和谐社会,需要中华“和”文化的滋养,需要全社会树立一种正确的和谐文化伦理观。社会安定有序,人民安居乐业,是世世代代人民的美好期盼。实现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是建设和谐社会的基本要求。张岱年先生说:“人与人之间的合作,胜过人与人之间的斗争,然后社会才能生存,才能发展。”“合作与斗争是同时存在的。道德即调节斗争与合作的基本准则。”[5]567确保社会和谐有序,促进社会健康发展,需要伦理道德的支撑,更需要“和”文化的滋养。张岱年先生还说:“儒家以‘和’为贵的思想,表达了社会发展的一项基本原则。社会生活之中,充满了个人与个人、集团与集团、阶层与阶层之间的斗争,为了保持社会的延续存在与发展,不至于斗争的各方面同归于尽,必须维持一定的和谐。”[5]8儒家“和”作为一种伦理思想,是任何社会或任何时代所必须肯定的,它对于协调各种社会关系,促进社会和谐稳定,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建构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固然需要法律的保证,但道德的支撑是不可或缺的。中华“和”文化优秀传统作为一种伦理观,为建构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提供伦理智慧和道德支撑。

综合上述,张岱年对中华“和”文化优秀传统的传承创新,一方面成功地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精神对接,把现代根植到传统中,使得传统与现代相辅相成、相互渗透,从而赋予中华“和”文化的时代生命力;另一方面为正确认识民族传统文化和继承与弘扬中华文化优秀传统提供了典范;再一方面揭示了弘扬中华“和”文化优秀传统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时代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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