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坤沐
如果要记录淘宝主播李佳琦的生活,最适合的载体不是文字,也不是图片,而是表格。他的全部生活细节几乎都能被量化成一组组数字。
李佳琦一天的日程表是密不透风的,以每晚雷打不动的8点15分开始直播作为中轴线。下午3点到7点用来为直播挑选商品,每天有超过10个商务排队等着他,提交到他面前的备选商品都被抽象成库存、原价、优惠价、佣金比例等几个固定指标,决定行或不行有时只需要1秒:“这包装也太廉价了吧!不要!”一款口红没有获得打开盖子的机会,就被丢到一边。能被选中的商品不超过十分之一。直播间被设在住所的客厅,他下午7点从公司回家,8:15开始直播,下了直播是夜里12点,他还要和同事复盘当天的情况,然后吃宵夜,直到凌晨4点才能躺下。而这时他依然无法脱离工作:床上四件套是马上要卖的商品,睡觉也是体验样品的过程。
从2017年6月来上海到现在,这样的生活李佳琦过了两年多,他几乎不需要休息,创下过一年累计直播389场的纪录,代价是去过的餐厅一只手数得出来:因为他实在没有时间在外面吃饭。
李佳琦直播时卖货的速度是以秒计算的。他的每一场直播都像是购物狂欢。在镜头前,李佳琦像是个发号施令的指挥官,调控着同时在线的几十万人。他的话术通常以“美眉们注意喽”“重点来喽”作为开头,起到老师讲课时敲黑板的作用,而以尾音拖长的“赶快抢”或“买它”作为结束。
每次走出直播间,李佳琦依然会延续高度兴奋的状态,和满屋子的同事、合作伙伴寒暄起来,招呼大家去吃火锅:“我播完了就觉得很爽,就像看完演唱会之后,就是真的睡不着的,安静不下来的,就要等很久的时间,让自己安静。”然而饭桌上,大家聊的还是工作。
在成為专业的购物主播之前,李佳琦是南昌一家商场欧莱雅专柜的线下销售。2016年底,美ONE和欧莱雅共同发起一个名叫“BA网红化”的项目,开始尝试线上销售。当时从200个销售中选出来了7个人,5个女性2个男性,李佳琦在其中并不是条件和能力最出挑的,冠军属于另一位男主播:“他当时就是在中位吧,排名三到四的样子。”
三个月后,项目结束,7个人面临两个选择:要么还是回欧莱雅继续做柜台销售,要么和美ONE签约专职做线上。美ONE向每个人都抛出了橄榄枝,而李佳琦是唯一一个接住的人,美ONE的老板回忆:“我说实话,我们跟每个人说的都是一样的话,说你真的不错,你要继续做,只有佳琦信了。”在他的理解中,这是李佳琦对成功有渴望的表现。
开播很长时间,李佳琦的直播间都没什么起色,老板劝他再坚持三天——这样的时间设定有其根据,当时淘宝最赚钱的主播都是女性,为了生态的丰富性,淘宝直播有心扶植男主播,给了李佳琦一个为期三天的流量推荐。但这样的活动在平台里是周期性的常态,谁也无法预测结果。
抱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李佳琦继续直播。很神奇的是,复播的第一场,观看人数就从2000到了2万,翻了10倍。第二天,又从2万涨到5万。数字的极速增长,让李佳琦感受到一种游戏般的快感:“整个人都很兴奋……又有多少个人进来的时候,就感觉你这是要打通关一样,打游戏要打通关,要去让那个数字一直一直高下去。”
退出的想法就此被打消,他从南昌搬到上海,第一年,除了同事带他出去吃过两顿饭之外,李佳琦没有出过门,每天都直播,从晚上7点一直持续到夜里一两点,遇到双十一这种大日子,一天几场是常态:“我当时跟很多人都说,我像坐上火箭,我说幸运到有点害怕这段时间。我很怕火箭哪天没有油了,就会掉下去了。”对工作中存在的不安全感,他用更加努力工作来化解。
李佳琦的妈妈每天都看儿子直播,一旦超过12点半,她就会发短信问儿子怎么还不下播,第二天儿子回过来短信,说妈妈你别催我,“他就自己给自己定目标,我今天没有增1万粉丝或者是没有达到10万人围观我就不下播。”
最累的时候,他播到睡着,眼睛已经闭上了,嘴还在介绍产品:“因为我感觉我都已经像机器人一样了,你知道吗,就感觉像机器人,整个嘴巴就可以(不停地说)。”打盹惊醒之后,他让小助理帮他打来一盆凉水,把双手扎进去提神,上半身还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面对镜头。
张璘是李佳琦的“铁粉”,被问到直播中印象深刻的细节时,她想起来的都是李佳琦对粉丝的顺从:她还记得有次李佳琦直播穿了一件有条纹的衣服,在屏幕上看着晃眼,有几条弹幕表达不喜欢,李佳琦看到后马上去换了。
把口红作为自己的标签,也是粉丝反馈给他的。作为男性,李佳琦的唇形圆润饱满,嘴角上扬,用专业术语说,这是天然的“M字唇”和“微笑唇”,再加上他皮肤白、五官立体,很适合涂口红。但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对此有意识。
2016年圣诞节,他参加官方组织的圣诞妆容活动,在自己脸上化妆,画口红的时候粉丝反应热烈,实时观看人数在迅速上涨。为了强化口红标签,2017年下半年,李佳琦做了一场口红直播专场,连续6个小时不停地为粉丝试口红,一共试了380支。试到后来,他的嘴唇已经完全麻痹,没有任何知觉,下了播吃宵夜,一碰到温热的食物就疼:“感觉很刺,就是扎得慌。”第二天直播的时候,粉丝为他起了个昵称叫“铁唇哥”,他嫌难听,改成了“口红一哥”。
做直播以来,李佳琦的身体发生了很多不可逆转的变化。长期说话让他患上了严重的支气管炎,一发作就呼吸困难,身边亲近的同事都随身带着他的“救命药”。为了保护嘴唇,不吃饭的时候他都会涂厚厚的唇膏,10天不到就能用完一支,每次出国都会一次性买10支囤货。作为一个湖南人,他放弃了吃过辣的食物和喝白酒,还给嘴唇上了单独的保险。
粉丝有时会劝李佳琦用胳膊试色,但李佳琦要求自己为粉丝提供最周到的服务:“一定要试到嘴巴上,因为这是我的工作,你没有必要因为我的工作而可怜我。我会跟他们说,这个不是你可怜李佳琦的点,这是我的工作而已。”
来上海以前,李佳琦对未来的构想是:要买一辆奔驰,养很多小狗。来上海以后,他和小助理讨论过,挣够2000万元就回家,这个目标很快就实现了,但他们并没有回去。度过坐上火箭一般的三年,李佳琦有时难免会心虚:“我害怕把我所有的运气用完了,因为运气太好了,有时候静下来,我还在想为什么会火。”
每当这时候,他都到自己的美妆仓库去看看。这里分门别类罗列着他的收藏,哪怕有些已经过期了:“我们下播了,经常去把那边收拾收拾,盘一盘,把东西归类。”作为积累的表现,这些东西能提供给他实在的安全感:“我觉得过几年你回想到,前几年做的事情,看到这些口红的时候,你会觉得当时是做了一件很了不起,或者做了一件大家都不敢去尝试的事情,我觉得那就是我的一种可以回忆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