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说他很想你

2020-01-17 15:27吾佟
青年文摘(彩版) 2020年24期
关键词:笔袋棒冰学长

吾佟

叶一哲是我见过的最幼稚的男生。不过是课间去趟卫生间的工夫,他就用我藏在书桌抽屉里的打版尺做成了一把简易弹弓,和班级里的男生们互弹粉笔头。我咬牙切齿地站在教室门口,气得额头青筋暴突。

叶一哲是班中一霸。他长得好,性格淘,成绩妙,刚分班时,着实惹人注目。但他在跟我同桌的第一周,就拆了我的椅子横杠做剑柄, 害得我在课堂上原地劈叉;一个月后,他又不知从哪里捡了只翅膀受伤的小鸟,养在自己的抽屉里。我去他的抽屉中找东西时,摸了一手鸟粪。

“掩护我!”见我回来,叶一哲抄起弹弓,飞快地向我弹了颗纸“子弹”。我一猫腰,只见“子弹”在空中画出了完美的抛物线后,砸在身后人的肚子上。我身后身懷六甲的英语老师眼泪汪汪地摸着自己的肚皮:“谁干的,出来!”

知道了弹弓的原材料提供者是我,制造者是叶一哲以后,叶一哲被罚去操场跑了十圈,而我的打版尺也被没收了。那是我横穿半个城市才买到的最柔韧、最精致的打版尺,断不能就这样被毁在叶一哲手里!为赎回打版尺,我只能铤而走险。

次日放学,我拎着礼物气喘吁吁地赶到英语办公室门口。谢天谢地,门还没关,我刚想敲,后衣领却被人猛地拉住。我一个趔趄,直直地向后倒去,蝴蝶骨撞向一个阔而薄的胸膛。

“咝——”身后的人痛吸一口气,却没有躲开,而是条件反射地一只手虚挡于我的肩前。竟是叶一哲。

他的掌心微微粗糙,有着常年打球磨出的薄茧和清爽的薄荷口香糖味道。我的耳畔嗡嗡作响,脸颊火烧火燎。

叶一哲尴尬地松开手: “ 你来干吗?”我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交赎金。”

叶一哲了然:“你这样不行。”叶一哲指了指办公室:“美美已经走了,只剩‘魔王在,被没收的东西如果被他发现,那就绝对要不回来了。”美美是我们的英语老师,“魔王”则是英语组主任。

那怎么办?见我愁眉苦脸,叶一哲眨眨眼:“等着看。”他拉着我蹲在暗处,见“魔王”关上老式自锁门离开后,才回到英语办公室门口,稍微用了用力,门“咯吱”一下开了。见我目瞪口呆,他得意扬扬地指了指锁舌上贴的透明胶带。

“你刚才离开教室,是来偷鸡摸狗的?”

他咳了咳: “ 赶紧去拿, 速战速决!”

捧着失而复得的打版尺,我忽然觉得连一丝不苟地抹去胶带痕迹的叶一哲看上去都顺眼了许多。一束黑发调皮地从他后脑勺翘了起来,我想悄悄帮他拨下,谁知刚伸出手,他便回了头,空气瞬间凝成了透明果冻。

“其实,你,你不用这么感动啦。下次棒冰分我一半就行了。”叶一哲说。

最近,我迷上了缝纫。而成果,就是眼前这个笔袋。这让人怎么送得出去?我懊恼地将可怜的丑笔袋搭在了眼睛上。即使我做了心理准备,被人当面嫌弃并拒绝也并不好受。

“袁破!”体育馆内,高二的一位学长幸灾乐祸地喊道,“别打球了,快来,有小学妹找!”

球场内一阵嘘声,一双黑白蓝相间的运动鞋跑过来:“你是?”

“有一次在食堂,一个女生的餐盘打翻了,弄脏了学长的笔袋,我今天来给学长赔个新的……”

“没事,不用,我有更好看的了。”袁破说。

还没递出去的礼品袋像坠在滑轮下的重物一样坠在手里,周围人打趣的目光让我如芒刺在背。

“同桌,你来啦!”忽然场内有人叫我,是叶一哲。他怎么在这儿?

叶一哲一靠近就十分自然地接过了我手中的礼品袋。“同桌真好。”他看了一眼,笑嘻嘻道,“我就知道你会给我带棒冰的。”

若不是周围群众着实太多,我简直想看看他的头有没有被篮球猛击过。礼品袋中只有那只丑到爆炸的手工笔袋,他看到的难道是异次元棒冰吗?

旁边男生起哄,作势要抢,叶一哲嘻嘻哈哈地将礼品袋捂在胸口,一边说着“不给,不给,我要自己享受”,一边跑远了。

我从未和叶一哲约定过在他打球时给他送棒冰,他刚刚的嬉皮笑脸分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拼命帮我找台阶下。我心里明白,可若要对着他讲出“谢谢”,我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打那之后,叶一哲多了一只丑丑的笔袋,而我则多了堆乱七八糟的“订单”——叶一哲美其名曰:练习机会。“在你重启‘笔袋计划以前,必须大量练习。”他振振有词。我被他认真的样子镇住了,迷了心窍般点了点头。

于是,这之后的几个月,我都生活在名为“自发跳入叶一哲挖好的坑”的懊恼中。比如有一次,叶一哲在课间操时偷偷跳了墙,当他全身挂满给班级同学代购的煎饼,像个移动小吃摊般横着走进教室时,我无可奈何地被蜂拥而至的饿狼们挤到边角,忽然被空投过来的一团布当头一蒙。

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过道那头传来叶一哲的喊声:“同桌!我校服袖子蹭破了,帮我缝一下!”

这头神兽也不知在哪里野的,袖子破了一个大洞。我费尽心力,花了一晚上才勉强打了个补丁,布料和颜色都不太对得上,他却毫不挑剔,穿得喜气洋洋,逢人便问:“帅不帅?我同桌帮我补的。”

晚自习时班主任不在,叶一哲趴在桌上补觉,我盯着他的丑笔袋发呆。

我从他的丑笔袋,看到他校服袖子的破补丁,又看到他搭在椅子靠背上的球服和他书包上挂着的残次品版魔法书钥匙扣。不知从何时起,我的针脚在他的地盘上漫山遍野地落脚,从青涩歪斜,到整齐秀密,如今,我已经可以飞快地做成一只古色古香的荷包,绣上一尾跃出浅塘的锦鲤了。

而自始至终,无论是稚嫩拙劣还是熟练精巧,叶一哲都乐呵呵地全然接受着,珍惜地使用着,认真地夸奖着,可我从来都只把绣坏的、练手的留给他,那些得意的作品,都交予了其他求我帮忙的同学朋友。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与难过忽然涌上心头。

我一直对他颇有微词,嫌他不够沉稳,嫌他粗枝大叶,嫌他玩闹过头总是连累到我。可事实真的如此吗?这个会在连累了我之后想方设法偷偷弥补的男孩,这个会在我当众出丑时不动声色地为我解围的男孩,真的如我所以为的那样幼稚讨厌吗?

咚、咚,我清晰地听到胸膛中,有什么声音愈发震耳欲聋。

次日放学前,前桌给我传字条:“放学后去吃麻辣串?”

“我不去了。”我写道,“我晚上有事。”

“你有什么事呀?”叶一哲把头凑过来看,“你不是超喜欢吃麻辣串吗?我还从没见过你拒绝她。”

“ …… 你能不能别凑那么近。”他毛毛躁躁的头发碰到我的脸颊,我强作镇静地躲了躲,“你又偷看我的字条!”

我今晚的确有事。我要去北斋市集一趟,那兒有布料最全、最好看的铺子。自放学铃响,叶一哲就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连公交车都照上不误。“我顺路嘛。”他状若无辜。真当我不知道他家住南面吗?

“好香,不然我们吃个麻辣串?”叶一哲用食指指了指街对面的麻辣串铺子,我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双双狂奔过了街。叶一哲不常吃辣,吐着舌头咝咝哈哈,我用牙齿起开一瓶“大白梨”递给他,他崇拜的样子有点呆,刘海、鼻尖和眼神都湿漉漉的。“没想到你审美不行,起瓶盖倒是专业。”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我一口咬下整只虾饼,“再说,我审美哪里不好了!”

他指了指我的背包,里面有我新挑的两款布料:“丑死了。”哪里丑?那明明是两块绣着云纹,耐磨耐用还闪着暗光的美丽布料!

“你是要做笔袋吧?”他低头拨弄盘中的鱼豆腐。我呛咳起来,憋红着脸抄起“大白梨”拼命狂饮压惊。

“我看见你买拉锁和装饰扣了。”他帮我拍了拍背,“不过我会保密的,放心吧。”

“既然,呃,既然你都知道了。”我装模作样,“那你觉得,那两匹布料你喜欢吗?”

“……嗯。”他低头囫囵吞了一口粉,“是男生都会喜欢的,放心吧。”

自从北斋市集回来后,他仿佛变了个人,不再逗我,课后也不爱去找高二的学长们打球了。我抵不住困意,浅浅睡了会儿。醒来后,我发现背上盖着一件宽大的校服,袖子上还打着粗糙的补丁。

第23天时,我的巅峰之作终于得见天日。这只暗蓝灰色的笔袋针脚细密,走线工整,没有一处不精巧。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躺在床上,想起了叶一哲那个用了许久的丑笔袋。

次日,我早早来到学校,将装着笔袋的礼品袋悄悄塞入叶一哲的抽屉里,然后如坐针毡地等待他出现。直到早自习铃响,他才施施然迈入教室。我做作地端起书,实则心高高悬在他的一举一动上。

只见叶一哲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打开抽屉,忽然,他定住了。看着他缓缓抽出礼品袋的手,我的心跳飙升到二百。他眯起眼睛端详着袋子,半晌,他仿佛终于确认好了,一边挑眉看着我,一边比了个“O K”的手势,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袋子放回抽屉,拿出书认真读了起来。

就这样?我有些蒙,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并未出现,他甚至懒得拆开,就平平淡淡地放了回去。无名的委屈攻占了鼻子,我别过头,吸了很大一口气。

难过一直持续到第一节课下课。我兴致缺缺地趴下想睡,忽然听到一个同学气喘吁吁道:“班长,不好了!叶一哲好像和高二的学生吵起来了。”

高二(13)班的门口围满了人,炽热的战局中央,两个男生针锋相对,正是叶一哲和袁破学长。

“收个礼物有这么难吗?”叶一哲吼道,“好歹是别人的一番心意!”

“一哲,我已经说了很多遍,我不喜欢收陌生人的东西。”袁破学长无可奈何地说,“况且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女生。”

我用力扒开人群,就看见叶一哲红着眼拎着我塞进他抽屉中的礼品袋。我两眼一黑。“叶一哲!”豁出去了!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你个傻瓜!那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刹那,鸦雀无声。两秒后,尖叫声与起哄声震耳欲聋。

“这是送给我的吗?”他一脸状况外的茫然,“可是,我没托你做。”

“这是我送给你的。”

“是你主动为我做,专门送给我的?不是想让我替你转交给袁破,对吗?”

“是给你的。”我小声道,“它从诞生起,每一个部分都写着你的名字。”

叶一哲先是手足无措地摸着笔袋,然后猛地捏了下我的脸。好了,我们班也沸腾起来啦。

尾声

“哎,同桌,话说你最初为什么要送袁破学长笔袋啊?”

“这个啊,你还记得那个总来找我的好朋友菁云吗?有一次我带她去食堂,她弄洒了餐盘,弄脏了袁破学长的笔袋。她过意不去,正巧那阵我打算学缝纫,她便托我帮她做个新的,以作赔偿……等一下,你偷笑什么?”

//摘自《花火·A版》2020年第10期,河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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