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电信网络诈骗打击防范困境破解——以上海市为例

姚东升

（上海公安学院，上海200137）

随着我国信息技术迈入了5G时代，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也完成了从传统电话到信息化网络化的迭代升级，越来越成为严重威胁人民群众合法权益、破坏社会和谐稳定的社会公害。而持续高发的高校校园电信诈骗案件则是危害校园安全的最大毒瘤，不仅在很大程度上危害了高校学生的财产安全，而且也给受害者带来了严重的精神伤害[1]。作为高校保卫的主管责任单位，上海市公安局文保分局近年来一直致力于打击防范校园电信网络诈骗，通过连续开展全市高校“逐户逐人进校入室”“名讲师团进校”等反诈专项行动，取得了一定成效，但高校电信诈骗案件仍呈现屡打不绝、防不胜防的高发态势，在人力支持、协同支持、组织支持方面所暴露出的“取证难、抓捕难、定性难、追赃难、打击难”问题与瓶颈给打击防范此类犯罪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与挑战。

一、高校电信网络诈骗的特点

（一）手段多样、手法隐蔽

近年来上海高校发生的电信网络诈骗案件形式层出不穷，既有“猜猜我是谁”等传统电话诈骗套路，也有凭借各类新媒体、具有高新科技含量的新型恶意程序和钓鱼网站。目前高校内占比最高的诈骗案件有四大类：一是假冒公安、海关、税务等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进行诈骗。该类案件起源较早但性质非常恶劣，充分利用大学生对国家公职人员的职业信任度实施诈骗。一旦上当，损失巨大。近三年文保分局受理该类案件533起，占受理案件总量的20%，损失金额达734万。二是网上交友诈骗。不法分子利用大学生热衷于网上交友、渴望实现财务自由的心理，诱导被害人参与网络投资、集资炒股等项目，并以“婚恋交友、理财游戏”等为幌子开设教学微信群、QQ群等进行洗脑，引诱其到虚假投资平台进行所谓的“理财”，也就是俗称的“杀猪盘”（放长线把目标学生当作“猪”来“养”的网络流行语，具有养得久、骗得狠的特点）。[2]该类案件于2019年开始逐渐成为高校诈骗高发案件，具有巧妙设局隐蔽性强、情感金钱重创巨大、犯罪组织架构专业等特点，最近甚至出现了利用被害人不雅照片视频进行敲诈勒索的新伎俩。近三年文保分局受理该类案件393起，占受理案件总量的24%，损失金额达897万。三是假冒客服类诈骗。该类电信网络诈骗主要凭借被泄露的学生个人信息实施“满天撒网”叠加“精确攻击”，剧本老套却屡试不爽，还是有为数不少的学生被害人轻易中招上当。近三年文保分局受理该类案件536起，占受理案件总量的33%，损失金额达648万。四是兼职刷单诈骗。不法分子将高薪兼职刷单诈骗信息发布在各类媒体平台守株待兔，抓住学生涉世未深又急于赚取零用钱的心理，对上套学生要求先支付或先交纳保证金以骗取钱财。近三年文保分局受理该类案件540起，占受理案件总量的33%，损失金额达325万。上述四类诈骗案件近三年文保分局共受理1502起，占受理案件总量的98%。

（二）分工明确、组织严密

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在长期躲避法律制裁的同时，自身形态也日趋成熟，实施诈骗的组织形式有明显的变化。单枪匹马、单打独斗或临时起意的越来越少，犯罪分子以诈骗为固定常业，多在境外有固定的诈骗窝点，诈骗实施过程中分工明确、组织严密、配合娴熟，专业性相对较强，导致受害者难辨真假。在诈骗成功后，又有专业的专门为电信诈骗实施取款的犯罪机构——“水房”进行洗钱业务，由此呈现出明显的集团化职业化特点[3]。此类犯罪业务主要包括木马产业、个人信息窃取与贩卖产业、电信网络诈骗技术支持产业、银行卡办理与贩卖产业、洗钱产业等五大产业[4]。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由单一型诈骗活动分离形成一个互为基础、相互依存的上下游犯罪链条[5]。在文保分局近三年破获的369起电信网络诈骗案件中，97%的案件是有组织的集团性犯罪，存在“水房”洗钱的案件占总发案数的78%，共1042起。破获该类案件需要各方大力支持，侦查难度较大[6]。

（三）损失巨大、危害严重

电信网络诈骗分子利用5G时代网络技术覆盖广、隐蔽强、传输快等特点散发虚假信息和盲打诱引，利用高校大学生不同的需求心理，分别设计出各类“不同情节剧本套路”的诈骗短信实施精准诈骗，以“杀猪盘”最为典型。其后果就是在高校区域，诈骗案件数量居高不下，受害学生人数不断上涨，涉案金额数目惊人，许多受害者甚至大举借债、倾家荡产、被迫中断学业[7]。此外，许多诈骗分子冒充国家公职人员实施诈骗，严重损害了国家机关的正面形象和公信力，引起高校学生一定程度的心理恐慌，干扰了警方正常的执法办案。文保分局近三年侦办的诈骗案件中，涉案金额在3000元至3万元的有612起，3万元以上的有133起，50万元以上的有5起，2019年单笔最高损失案值为235万元。原本就无经济来源的受害人因此蒙受巨大财产损失，精神负担加剧，往往表现出强烈的自责和悔恨感，严重者甚至导致心理障碍或者产生轻生的想法。虽然上海市尚未发生诸如2016年山东大学生宋某宁被骗猝死、广东大学生蔡某妍等被骗自杀等极端恶性事件[8]，但电信诈骗严重威胁高校公众生命安全、严重扰乱高校校园正常秩序已是不争的事实。

二、高校频频发生电信诈骗的原因

（一）个人信息泄露严重保管不当

5G时代下，高新信息技术逐渐深入人民群众社会生活，并被以大学生为主的青年群体所接纳、使用与依赖。与此同时，大学生个人信息无意或被动的泄露为诈骗分子实施精准诈骗、攻破心理防线提供了便利条件。[9]高校大学生群体因自身防骗意识薄弱，过分信赖信息技术安全而造成严重信息泄露：未仔细辨别就冲动点击各种网页链接；轻信广告，随意在手机等个人移动端上安装使用来源不明的APP；在没有仔细阅读相关条款情况下盲目在网上实名注册账号且没有及时注销；将大量的贴有个人信息的快递外包装及票据随意丢弃；连接公共wifi“蹭网”或为领取免费礼物而随意扫码添加陌生人为好友等。[10]调查发现，大学生虽然有一定的个人信息保护意识，但是在一些利益或者人情的驱使下，也没有守住自己的“底线”。这些不经意间的举动都有可能导致高校大学生信息的大量泄露。加上目前非法买卖个人信息等黑色产业链没有得到彻底根治，犯罪分子能够通过非法途径获取高校大学生个人信息，为精准诈骗提供了土壤[11]。

（二）高校防范宣传效果不佳

与手法多样、层出不穷的电信网络诈骗相比，高校防范宣传则显得形式单调、内容老旧、手段传统。高校通常在开学时悬挂防范电信诈骗条幅、发放宣传单、张贴宣传海报，不定期举办诈骗常见手段以及常见案例宣讲，随后组织各个学院召开主题班会。调查发现，大学生较容易接受的是“利用微信、微博等自媒体宣传”“观看相关案例视频”以提高防范意识和防范能力，最不喜欢的防范宣传方式是发放宣传资料、被动参加学校组织的防电信诈骗讲座。高校在新媒体运用上也多局限于官方媒体发文、转载公安官方微信公众号消息和常识性信息，基本上是生搬硬套地转载、引用。宣传形式不够新颖别致，宣传题材不够新鲜及时，宣传人员不够专业固定，宣传课程不够长效执行，都导致校内学生的参与度、重视度和防范意识不容乐观，无法形成联合响应、共同宣传、齐抓共管和全校防骗的良好氛围。

（三）学生警惕防范意识不强

相对于复杂的社会大环境与狡猾的犯罪分子，涉世未深、数目庞大的高校大学生在校园中主要的活动轨迹就是往返于教室、宿舍（家）、食堂以及图书馆之间，学习和生活的环境相对来说比较封闭单纯。缺少社会经验与人生阅历导致大学生较为单纯，缺乏辨别力，容易轻信他人，而在生活消费方式上又习惯于使用微信、支付宝等快捷网络支付方式，对铺天盖地、洗脑攻心的“高薪招聘、发放奖助学金、网络购物、冒充国家工作人员”等诈骗虚假信息缺乏足够的警惕与防范，即便在遭遇电信诈骗后也不熟悉紧急挽回流程。调查表明，能够非常了解公安部出台的《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案件冻结资金返还若干规定》的大学生只占5.2%，而高达52.97%的学生对此完全不了解。这就使得很大一部分大学生在遭遇电信诈骗后不知道能够在24小时之内到银行撤销转账操作这一手段，白白失去了挽回损失的机会[12]。对于如何看待电信网络诈骗犯罪这一问题，大学生群体也存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客心态，并未认识到当前国内严峻的电信诈骗态势及其给大学生群体带来的严重危害，对防范电信诈骗漠不关心、消极被动。

三、高校电信网络诈骗打击防范的瓶颈

（一）案件侦办警力缺任务重

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分子反侦查意识强，犯罪手段隐蔽多样且具有非接触性，日益复杂化、成熟化，更加亟需懂得公安侦查、移动互联、金融财经、心理学等专业知识的复合型人才，从而在接报案件后的第一时间抓住重点，进行深度研判，抢占查控资金、抓捕嫌疑人的最佳战机。公安机关每侦查一起案件都需要投入大量的警力。然而，目前为高校打击电信网络诈骗提供全方位服务支撑的文保分局反诈团队仅有20人，连同基层派出所办案民警也只有百人不到。现实中应对当前电信网络诈骗案件的高发态势，文保警力往往显得抓襟见肘。每位反诈民警每年要侦办100起以上案件，光是查清资金流平均就要花费一周以上的时间。若要利用技术手段进一步侦查，则往往要花费数月。侦办案件任务重周期长，警力投入需求极大，平均一个诈骗案件破案前后需要半年时间。而即使抓获诈骗犯罪嫌疑人，获取的证据中间接证据多直接证据少，难以形成证据锁链揭示案件全貌。随着近年来诈骗案件立案标准的提高，校园发生最多的网络购票诈骗案件往往单个案值无法达到立案标准，需要多起案件并案才能达到立案标准，造成部分诈骗案件只能分流到普通行政案件中，既不能使用技术手段，也不能使用反诈平台，形成案件积压侦办困难的局面。

（二）联动机制协同弱成效低

文保分局在打击侦办电信网络诈骗“取证、抓捕、定性、追赃、打击”等环节困难重重举步维艰，主要原因是案件侦破过程当中联动机制运行不畅、效率低下。由于犯罪分子普遍采用异地作案诈骗、异地组织经营、异地转账取款的方式，能否有效开展电信网络诈骗案件侦防取决于公安机关内部之间、公安机关与外部机关之间的协同合作。但是，目前各部门受自身管理体系束缚，犯罪无边界、侦查有壁垒的现象仍然存在，不能深度融合、高效支撑实战。囿于文保分局职能的局限性与特殊性，分局内网安部门仅具有对本市微信、支付宝等网络信息账户的查询权限，无法形成刑事案件的侦查支撑力与线索突破力。而在对外协同治理维度，电信运营商、银行、互联网企业内部行业规定及查询信息、调取证据的手续流程设置繁琐，使案件的办理耗时较长。孤军奋战的文保反诈民警对于异地银行卡、电话卡的相关证据信息的及时获取更是难上加难，需要办案民警出差远赴全国各地调取且效率低下，导致在打击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时常常陷入疲于奔命、被动等待的局面。

（三）追赃抓捕难度大成本高

不法分子在使用网络电话和聊天软件对高校受害人进行洗脑时，所使用的注册信息多是假冒伪造身份证号，银行卡号和手机号，导致明确嫌疑人身份等追赃抓捕工作相当困难：

一是侦办电信网络诈骗案件赃款查证难。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环节多、参与人员多、所获赃款多。经过“水房”“车手”等套现环节后，犯罪团伙即可完成收款、洗钱等流程，使民警查明涉案赃款被转移流向困难重重。因此，案件相关被害人电话咨询案件情况、涉案账户被冻结人员电话查询被冻结原因等相关解释接待工作牵扯办案民警较多精力，人员抓获后虽交由刑队或派出所民警继续侦办、但后续取证，资金链固定等琐碎繁复工作仍需跟进。

二是团伙核心人员隐匿境外抓捕难。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群体在长期的犯罪过程中，反侦查意识和能力比较强，锁定具体的作案地点与作案人有很大难度。随着近几年文保分局加大电信诈骗犯罪高强度、常态化的打击，犯罪嫌疑人不得不将诈骗基地移往其他边远地区。这使得文保分局需要派遣大量人员奔赴当地，向当地警方提供案件线索，并请求其提供协助破案的支持，才能将涉案人员抓捕归案，而诈骗团伙头目通常藏于境外并在幕后指挥犯罪，同时单线与某一涉案环节的负责人联系，因而很难查明诈骗团伙头目具体藏于何处。这样既加大了抓捕的难度，又大大增加了办案成本。

三是涉案账户止付冻结难。根据公安部对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止付、冻结的有关要求，在接警后立即开展止付工作，止付成功的要在48小时内补全手续进行冻结，被冻的涉案账户在案件未结束侦查时要进行续冻。现阶段冻结工作由文保反诈民警承担，按照有关工作要求集中办理势必造成冻结账户增多和堆积，导致疲于完成规定动作，侦查力量难以集中。

四、电信网络诈骗的防范与打击对策

（一）强化校园诈骗防控网络

防范高校校园电信诈骗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作，需要公安、高校、社会等齐心协力群防群治[13]。文保分局在持续深入推进“进校入室”“千校反诈”专项行动并使之常态化的基础上，拓展思路探索“高校+文保+X”型防控网络，将防范宣传员从教师、辅导员、学生社团、工勤人员等校园工作者延伸至诸如外卖员、快递员等校外参与者：文保分局牵头与美团点评集团等外送企业开展校园安全治理合作，将人数众多、流动性大、接触面广的外卖员、快递员吸纳为反诈骗宣传员，制作反诈骗小袋鼠等宣传品，交叉组织宣传活动形成合力，吸纳更多的人参与反诈骗行动，提升反诈骗工作的吸引力，与“进校入室”等反诈骗专项行动形成叠加效应，填补宣传空白点，组织校园、社会各界力量参与反诈骗，利用线上线下资源扩大影响力，力争处处能看到反诈骗内容，使学生反诈意识不断提高，营造“全校反诈、全民反诈”的良好氛围[14]。

（二）深化高校反诈队伍建设

首先，在文保分局现有“反诈专班”基础上继续深化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侦查打击专业队伍建设。针对文保分局具备高水平数据侦查能力的侦查人才较少的情况，在人员配置、组织架构上确保反诈侦查打击工作由专人负责，把“反诈专班”建设成为具有文保特色的高校反诈中心。

其次，加强反诈民警队伍业务培训，从分局各科室部门抽调若干数量的骨干到市公安局反诈中心进行轮训，建立为期半年的常态化轮训机制，确保在分局刑队、派出所有一定数量的侦查人员和民警能够熟练使用反诈平台，提高基层一线民警的反诈侦查防范打击能力。

第三，设立专门针对高校电信网络诈骗咨询服务队伍，为高校师生提供24小时人工咨询服务，解答涉及电信诈骗的各类问题，并及时传授相应的防范和应对措施，避免高校学生因“一窍不通”或“一知半解”而受骗[15]。

（三）优化防范打击合成战力

一是加强内部整合。针对高校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时空跨度大、技术含量高、涉及环节多的复杂情况，必须整合各部门资源，以刑侦部门为核心建立高校反诈合成作战模式，做好分局刑侦、网警、治安、图侦等专业侦查手段和侦查力量的内部整合，努力建成部门集结、数据集结、技术集结的“1+X”的整体实战合力，实现对诈骗电话快速拦截、对涉案资金及时止付的目标，快速提升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反制力。[16]

二是加强专案攻坚。每年从高校派出所抽调民警以轮岗形式协助反诈侦办工作，科学分摊反诈民警手头的日常维护工作，握指成拳、集中力量对重特大电信网络诈骗案件线索情报进行收集掌握、汇总整合、分析研判，有效开展跨区域的专案侦查、串并案件、核销案件等工作[17]。

三是加强区域协作。加强与上级公安机关、地区公安、外省市公安机关的协调，依托全国“跨区域办案协作平台”，适时前往犯罪高危人群输出地开展根源性打击。通过制定奖惩措施，强化案件核破工作，保证每捣毁一个窝点、每打掉一个团伙，都能够将其打深打透，力争打击效果最大化。

高校大学生既是国家的未来、社会的希望，也是易被电信诈骗侵害的高危人群。高校安则社会稳。负责高校安全保卫的公安文保更要责无旁贷投入足够的精力和热情，不断完善侦查工作机制，推进侦查资源整合，加强专业队伍建设，对电信网络诈骗进行严厉打击和全面防范，成为高校校园坚强的守护者，真正实现“校园无诈、天下无诈”的美好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