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亭
(上海体育学院 传媒与艺术学院,上海 200438)
很少人将足球看作一种柔性化的场域。从精神感知的层面考量,人们更愿意将足球当成一种具有钢铁般品质的硬核单元,特别是英雄崇拜者更愿意将足球场域想象成一种锻造硬汉形象的超级工厂。但是,那些喜欢纯男人品味的人很快就萌生出一种失望之情。当女性观众大范围、高强度和深层次介入之后,足球在传播学的领域产生了前所未见的变化,足球不再是一种由单一性别组合而成的场域世界,也不再具有高纯度的男性元素,它正在演变成一种高度情色化的文化消费品。女性将自身的基因本体投射到男性竞技者身上,并人为地制造出一种更为原始而充满野性的择偶标准,这里体现出女性对足球的强力干预动能。女性将一种高度香艳化的元素注入到足球领地,不仅深刻地触动了男性精神中的敏感地带,还消解了足球的极端性品格,足球从此呈现出一种大众化、表演化、宣展化的形态,足球的原始意义和现代意义在此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解构。
人类由两性组成,男女两性都有各自相对独立的生活趣味,而促成两性生活形态差异现象的则是彼此的生理与心理体系。质言之,人类是由在性别上有对应性、对立性、对抗性的两大群体组合而成的。人还是类型生物,男女两性又各自拥有数以百计的分支类型。具体到女性群体,其所具有的类型的差异性十分鲜明。细化到足球领域也是如此,女性球迷中也有诸多的类型。不妨先从中国的知性女球迷说起。
只要略加观察即可知晓,观看足球的中国女性大多有相对独立的信仰,至少对中国传统妇道有弃绝与抵触之资本,即她们的受教育程度较高。“中国女球迷的文化层次都较高,她们不善于‘炒’自己,只想在自己的领域里体现价值,颇有点处惊不乱的风度。”[1]球迷群体中就高不就低的现象在中国很常见,原因在于足球是西方文化,但凡爱上足球的中国女性,大多也受西方文化影响较深,其中不少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比如女作家徐小斌和徐坤[2]。另一位知性女球迷、香港的西西女士就曾被评价为:“她别具慧眼。一般的球迷看比赛:眼睛跟着球走。她的一只眼睛看球的变化,另一只眼睛看裁判,第三只眼睛看足下无球的球员。这是全方位地看足球,把足球看作是一种整体的艺术。她是一位足球艺术的鉴赏家。”[3]由此可见,知性女球迷更像冷静的思考者,而非狂热性球场文化的推波助澜者。
作为世界上最复杂的男性主导的身体游戏,足球的阐释点看似无穷无尽。如季红真阐释到:“有些哲学头脑的,则将人们对足球的狂热,解释为渴望发泄野蛮本性的原始主义倾向,以对抗现代社会的文明疲劳症。甚至有人说,如果你不喜欢看足球,恐怕你的精神状态就是不正常的。这当然是男人。……在运动场的看台和电视机的屏幕前,乐不可支地狂热喝彩和高声怒骂的,绝大多数都是男人。”[4]足球的场域充满了显性的男性力量,但又弥漫着一种潜在的女性元素。足球的表象仍是男性中心论,而本质则至少是男女合一论甚至是女性中心论。从终极意义上考量,足球是一种男性向女性的倾诉、谄媚、讨好行为,然而,过度情色化的内涵会损害足球的游戏性。
殷恕在解读重庆女球迷行为时曾说:“看台成了舞台,成了都市男女宣泄心情的地方:幽默、友善、激情、狂野……甚至轻度的歇斯底里,都可以淋漓尽致地表演。”[5]将足球的宣泄价值置于最高地位是对足球的尊重,它是将集体性的男性对抗局面消解殆尽的一项事业。“如果没有足球和性,这个世界上的暴力是不是会更多?答案是一定的。男人们没有地方发泄他们过剩的精力,就一定会演变成攻击他人的暴力。足球和性的异曲同工之处在于:他们提供了一种安全的让男人宣泄激情的方式。”[6]304探讨足球的宣泄功能未必会带来令人振奋的思考,而解读足球中的性学能量也难以获得更多喝彩。无以否认,宣泄同样无法完全脱离性的隐喻与明喻。“在这里,球场被展示为一具想象性的巨大身体,所有观众联合起来成为另一个与之匹配的超大身体,他们的意识完全缝合在一起,只在一个层面上起作用,那就是完成期待中的最后一击,并在狂欢声和颤抖的身体中达到伪高潮的顶峰,而这一切,又恰恰是在聚光灯冷漠地注视下完成,它的不动声色地参与更加重了这一行动的暴戾感。”[7]很难说知性女球迷对待足球赛事的矜持态度是一种伪装,也很难说是一种保护自身身份独立性的仪式化策略,因此,人们也难以裁定其做派是否具有过度虚饰的精神内涵。然而,知性女球迷并非此道中的主流,足球作为一种直通人性深处的极端性竞斗行为,其本然的人性恶元素十分充沛,它展示的是一种反抗、非难乃至否定儒教威权的价值。女性球迷天然地关怀性感男球星的身体美,正因如此,很多人将大多数女球迷看作是伪球迷。以男性为主体的球迷群体仍旧对女性介入足球心存疑虑。
足球是源自英伦三岛的体育项目,深入足球内部就会发现,足球有一种强迫介入者完成其与西方化思维与行动接轨之动能。女性球迷进入足球世界本身就是一种西方或西方式文化现象。女性球迷在不同的场域都使用了西方化的表达方式,并借以发出一种令自己都感到窘迫的诉求。杨羽仪简约地阐释了中国女性球迷超越道德律的具体征象。“假如我不是球迷,既不会在自己的球队赢了球时激动得吼哑了嗓子,也不会在别的球队得分时粗鲁地喝倒彩甚至讲粗话,为了一睹球星的风采可以一天一夜只用矿泉水充饥。若得了偶像球星一个张牙舞爪的签名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原只属于男友的香吻飞给他。谁叫我坚信会喜怒哀乐的球迷才是最棒的球迷呢?”[8]程黧眉直率而不失优雅地解读了足球场域中的性感现象,这样的性感包括男女两性。“美国的姑娘们把意大利的后卫马尔蒂尼称为最性感的男人,实在是大胆。……其实,如果马尔蒂尼不是世界最佳左后卫,绣花枕头一样徒有其表的男人,女人是不会去看的。”[9]211仅从各种直观现象中就会发现,女性球迷在观看足球时的伪装性要高于男性球迷,很多女性球迷的确不愿意在公开的场合承认自己是球迷,也一度不太情愿在球场之类的公共空间展示其激烈而露骨的极端情感。然而,女性球迷在适当的时空内也会有反伪装性,其在观球时的赤诚之态并不亚于男性球迷,甚至高出许多。于是,大量值得回应的问题立即呈现。女球迷究竟在看什么?
其实,很多女球迷自己也不太清楚在看什么。子梵梅就对此产生过迷茫:“那么,女人在男人的足球王国里,到底看了些什么?看速度和力量鼓荡的球衣,看蓝白阿根廷,巴西黄,荷兰橙,看意大利蓝。看黑种人的肌肉比球速更为热烈跳荡的性感。看脱缰的野马在悬崖勒马时甩头挺进的逼人英气。看横扫千军万马的一脚,腾挪如狡兔把对方脚尖的宝贝玩意儿三勾两拨据为己有的霸气。看罗纳尔多从大后方长途奔袭,如入无人之境直捣敌营不可阻挡的如虹气势……”[10]这样的解读展示了一种全知全能者的全视域眼界,它可以让人感受到足球在女性心目中终极的价值谱系。
在观看学的意义上考量,男人看足球是看技术或战术,女人看足球仅仅是看男人。很多作家也都认同这个观点。叶三就直言:“女人不懂足球,看足球的女人只是在看男人。”[11]很难完全否定此类观念的正确性。感性思维相对发达的作家对女性球迷的阐释值得参考。查志华断言:“眼下看足球的女球迷多起来了。女球迷看球很投入,她们不仅用眼看,而且用心看。她们不仅看球,更看人。”[12]李力研则说:“女人会踢球吗?大多数不会。正是不会,她看足球才别有意趣。我曾讲,男人看球是看腿下之球,女人看球则是看球上之腿。”[13]84李力研已然体察到了女性球迷有一种朝男性球星急速靠拢、亲近、干预的欲望。“女人在文学的词典中早有定论:天生是弱者。吃亏讨便宜都因这柔弱二字。女人最想反抗,反抗的第一条件就是增加自己的力量。……看了足球的传球跑位、凌空一脚和高速运动,仿佛自己也得到了什么力量。她的丈夫没这两下子,但她心中的偶像则可为她带来力量和刺激。”[13]84李力研的见解已经涉及女性对一夫一妻制的虚拟性反抗。不仅如此,他还关注并高度认可了女性球迷的性想象的合理性,并将注意力投射到女性球迷的性自由诉求方面。“男人普遍萎靡不振,唯唯诺诺,但球场上的男人却没有雌掉,依旧给她以想象。……多少个绿茵场上的英俊小伙儿成了少女们的偶像,多少足球场上的球星成了少妇们的杀手。女人走到看台上,是因为最美的男人就在台下。”[13]84-85由于足球的出现,看与被看的场域出现了裂变,人们已经无法准确阐释主动的看与被动的看的差异,更无从解读大众化的相互间观看所蕴含的深意。具体到女性学的视野,同样会面临诸多问题。作为一种后起的球场闯入者,女人究竟观看球场中什么类型的男人?仍是个谜。
程黧眉在高度精微化的人生哲学范畴里体察足球人行事的细微末节,进而试图回应这一问题。“也许男人是看人生,女人却看人生里面的情调,或曰精神。敏感而细微的女人可以从足球里看出男人极其精致的情感和生活方式,还有纯粹的人性本质,这些东西才是真正让女人着迷的地方。”[9]209程黧眉还讲述了女人在看男人时的泛爱意图,这种意图不仅真实,还具有超越外在叙事的绝对的本体体验。“简单地认为女人从性的角度看男人和足球实在是有损于女性的纯洁与良好愿望,……女人看足球里面的男人其实是欣赏男人的智慧、力量、才能、勇气、宽容、善良和激情。”[9]209无可否认,从道德至上的角度看,女性球迷一度是问题球迷,来自儒家文化的高压感一度将潜在的中国女性球迷驱逐出足球领域,然而社会进化于斯,中国女球迷早已成为一种常态化、国际化、普世化的社会人。
时至今日,很少有人公开反对女球迷的观球行为,却也未见有多少人高度赞许。女性观看男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理解为是一种女性的原罪,亦为一种将窥私欲公然付诸实践的行为,但是,足球的确是公然的性展示行为,用偷窥一词来描述女球迷的观看已经不合时宜。因此,真实的偷窥之举在足球场域内早已荡然无存。
殷恕站在自由主义者的立场来考量女性球迷的观球行为。“她们手执望远镜远眺的姿势很优雅;也很英武,像临阵指挥的女将军。谁也不知道她们在镜头中寻寻觅觅的是什么?是黎兵、魏群英俊的面孔,还是法比亚奴、马麦罗剽悍的身影?在这里,‘打望’是天经地义,是权利,是自由,是享受。”[5]现代社会给了置身其中的个体同等的身份,任何人都有权力在公共空间观看他人的合理表演,那里早已构建出一种高度公开化的看与被看的世界,而且,这种世界还有一种逐层递进、反复进化、不断提升的动能,女性无疑具有在此场域中获得快感的正当性。于是,在公然观看男性表演技能的过程中,女性得到了想象的自由、精神的解放与心灵的慰藉。
女性球迷登上足球舞台之后,就给足坛带来了一些隐性变革的因素,它使得足球中性的能量激增,球场的异质性能量比值巨变,这便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足球竞技中无序的人员冲突现象。从原始本位主义角度看,女人看球为看男人之说毫不奇怪,但是,女人所看的男人并非寻常人,而一定是其所认定的英雄,这便是问题的本质。
女性作家毫不掩饰其对男性身体之美的渴求,并将这种渴求上升到英雄梦之高度。“女人也有自己的英雄梦,也有自己的个性、力量与勇敢。这也使她们在男人的足球比赛中,得到移情的满足。管它什么规则和战术技巧,仅仅看一看健美的身躯、潇洒的体态,在绿茵场上灵活迅疾地奔跑,已是美的巨大享受。”[4]人们终于看到,掩映在温和面纱下的女性依旧在暗恋或明恋那些扮演英雄的球场精英。“许多世界级的足球巨星,诸如贝利、马拉多纳、古力特、普拉蒂尼,都拥有众多的异性崇拜者,也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4]女性对足球的介入,已然给足球带来了异样元素,足球或许开始回归本位,抑或得到了重大变异之可能。
除却简单的异性相吸外,女性球迷在观球时还会主动营造英雄唯上的气氛。迟子建就对毫无英雄气的赛事感到失望。“刚刚谢幕的欧洲足球锦标赛总给人一种吃了残羹剩炙的感觉。它的紧张程度和观赏性与前几届相比逊色许多。明证之一便是此届欧锦赛并没有哪一位英雄横空出世、叱咤风云。没有‘天才’独占鳌头的大赛注定是一场平庸的赛事。”[14]234英雄美人的等式在诸多文化体系中都成立,即便放到中国语境中,也同样闪烁着真理之光。“英雄爱美人与美人爱英雄同样符合人性法则。所以不光是巴乔、马尔蒂尼,就是黑黑的维阿,也照样能让女人心醉神迷。”[9]211不难看出,女人对英雄的爱慕几乎构成了其观看足球的终极动力。
其实,这里仅仅呈现出事物的单向度层面的内容,足球中的性隐喻呈现出越来越外向的特征。“按照弗洛伊德的观念,万物之源,都起于性,足球与性,至少没有更大的矛盾。”[9]211足球在很长时间内都和性没有直接关系,原因较为复杂,但主要在于缺乏女性的深度介入,所以足球只能停留在男性友谊、国家主义、商业策略、爱国思想、道德至上之类的观念层次,足球的原始主义意味无法完整呈现。
然而,一切都在改变。女权主义就是一种足以改变世界基本秩序的力量。女权主义本质上是一种性的原始主义。韦罗妮克·莫捷认为:“在更大的范围内,性的问题成为第二次女权主义浪潮的中心问题之一。”[15]60女权主义缔造了性解放运动,而性解放思想传到中国则和固有的情色文化融合,构建出一种香艳文化体系。当然,正统的教科书仍不愿承认体育中的性和色情的关系。“在体育场上,人们在关注胜负的同时,也在欣赏着运动员表现出来的力与美,力与美所表现出来的气质,与每个人的性别取向有关。于是,性也成为了包装赛事的一种手段,但是,这绝不是意味着色情。”[16]120如果从宏观的立场考量,性与情色乃至色情的共性仍很明显,并无截然的彼此之分。
女性进入足球领域也有被动性类型,其中包括商业策划。比如2001年,《南方体育》推出的甲A“足球宝贝”,“成为足球世界中又一道可以吸引眼球的风景。”[17]这里需要阐释一下足球宝贝现象。其实,理解女球迷的最好对象是足球宝贝,解读现代足球的理想媒介同样是足球宝贝。足球宝贝的出现使得足球的性爱性表演具备了完整性。“世界杯还没开始,媒体就迫不及待进入前戏状态。在英格兰队开拔之前,媒体对教练埃里克森的私生活进行了详细报道。……他们刺探到这个年近花甲的男人酷爱瑞典美女,为此专程派记者奔赴瑞典,拍摄了大量美女照片,并宣布此后将每天刊登一幅瑞典美女的靓照。”[18]104文章作者使用了前戏这一性学词汇来讲述足球故事,显然是将足球看作一种充满极限性的性选择行为。这里所引述的足球宝贝或许并非女球迷,却是足球中不可忽略的性感源。
女诗人吕约对世界杯期间的足球宝贝也有较多关注:“网上每天都有新出炉的各国足球宝贝的艳照,一张比一张露骨,一个比一个鲜嫩。”[18]104-105足球的情色意味在此得到了充分的张扬。这里讲述的足球宝贝并非职业的助威式女性,而是具有强烈的性炫耀价值取向的女性球迷。当中国本土的情色文化隐而不显之时,人们的注意力会折射到诸如足球宝贝之类的对象上。
当真正的情色文化退场以后,其他的类情色文化便会登场。当一切文化都处于非典型状态时,所有的文化类别都会出现位移、重构与再生现象。“当然,那些关于足球和世界杯的行为艺术,自然也离不开情色二字,这不,刚刚看到的一组行为艺术,就是一群漂亮的女孩子向天空扔乳罩,说是不要世界悲,要透气。”[19]这里又涉及行为艺术的成长空间问题。足球宝贝抛掷内衣之举兼有行为与艺术的双重属性,其所反映的是一种相对独立的身体展示理念。其实,足球宝贝既非严格意义上的女球迷,亦非严格意义上的演艺人员,而是商业机构雇佣来作秀的,甚至只是一种广告手段。“2010年南非世界杯在约翰内斯堡举行的荷兰VS丹麦的比赛中,36位女球迷在上半场比赛中突然脱掉外衣露出橙色迷你裙,上面印有巴伐利亚啤酒公司(荷兰)的商标。”[20]可见,足球宝贝与自发观球的人有很大差异。但无论如何,林林总总的女性介入足球赛事,给足球的场域带来了一种异样的格调。
从更为宏观的角度考量,场域空间内的女性球迷就是足球宝贝的“扩大版”。质言之,女性球迷与足球宝贝如出一辙。足球宝贝是整饬化、虚饰化、表演化的女球迷,女球迷是个体化、社会化、普泛化的足球宝贝。现代足球就是这样,大量女性元素和强劲有力的香艳文化的注入,让足球快速变异。足球中的性学主义得到了深度开掘,并随时成为一种替代足球本体的主导性品格。从女权主义的出现到性解放运动的推进,再到中国式香艳文化的外泄,其中隐藏着一种人类进化程序。人类的进化是两性之间的基因组合程序,因此,人类的进化史同时也是人类自身的示爱史、交媾史、婚姻史、生育史。
进化论法则告诉我们,自然界中的雄性和雌性之间始终存在一种战争,为了争夺最佳的基因,双方都在竭尽全力获得最大的优势。英国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在其《自私的基因》里对此现象作过详尽的解读:“我们把雌性的两种策略分别称为矜持高傲和放荡淫乱,而雄性的两种策略分别称为忠诚不贰和薄情寡意。”[21]191性是男女交际的动机。换言之,性的吸引力给男女两性带来了一种完整的人的概念。
男女以性为纽带的交往史几乎构成了人类的欢乐史。韦罗妮克·莫捷认为女性的性高潮是维系男女两性亲昵关系的基本性的身体能量。很多人将足球中的进球比做性高潮。如果这样类比的话,女性在足球文化中的地位将得到提升。“女性性存在研究的焦点之一,是女性性高潮与女性生理结构之间关系的争议。马斯特斯和约翰逊在20世纪60年代曾对超过l万名男性和女性做过关于性高潮的实验观察,结果显示女性几乎具有用之不竭的性高潮能力,这一结论受到了方兴未艾的女性运动的热烈欢迎。”[15]62由此不难看出,女球迷对顶级赛事中的男球员的崇拜之情来自人类的基本生理需求。正是在这样的性学需求的基础上,人类开始了在新的场域内实现婚姻重组的旅程。女球迷的奉献身体说就代表了在极端情况下女性择偶观的变异,原始主义理想在竞技场内的出现再度验证了人类进化的非理性特质。
从总体的发展态势看,女性在足球场域中的择偶动机有渐进之态,真正成熟的女球迷更喜爱个体化技艺超强、个体化意志卓越以及个体化精神专注的足球巨星。迟子建对此毫不隐晦。“足球史上最为凄艳的一笔大约应算作范·巴斯滕的过早挂靴,他也是一个天才型的可以创造奇迹的球星。他更是我所喜爱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球星之一。他的球技与个人风度几乎达到了完美统一的地步,更容易引起似我这样的女球迷的钟爱。从他身上,你能感觉到一个好球员所应有的内敛的激情和火山喷发般的强劲爆发力。他在欧锦赛上的那个凌空抽射与马拉多纳连过数人突入禁区攻门一样,堪称这个世纪的经典之作。这样激动人心的情景在近些年的大赛中几乎难以寻觅了。”[14]235对现代中国人来说,足球仍是一种新文化。中国许多心理学家、文学家已然开始探究女性在择偶选择过程中的非常性心理与行为态势,其中包括与足球的关系。他们的介入给体育理论的世界带来了强有力的能量补充。从女性学的角度考量,女性天然的心理便是观看、等待、选择。
仍有不少国家的伦理、道德、风俗体系对女性的正常欲求有所限定,并认定女性主动追求男性的行为未必恰当。在如此语境下,女性在择偶时的静观意识得以强化,这便使得女性对待性炫耀态势鲜明的男性更加充满了期待。迟子建就对攻击型球队格外偏好。“此次欧锦赛有很多场比赛是靠点球决出胜负的,这并非说明两支相抗衡的球队势均力敌,而恰恰表明优势较强的一方因为怕失利而畏手畏脚,放弃自身的技术特点和风格,带着一种‘归隐田园’的没落情怀死守家门。这样的时刻,锋线上的那些球员就像可怜的孤儿一样无家可归,无所作为。”[14]235-236女球迷对竞斗优异者的爱慕之态看似温柔,其实暗含杀机,因为任何一位竞斗者要想获得终极的胜利都必须逐级进步,每走到下一阶段前都意味着将要承受更大的竞争强度,而看似无休止加码的竞争强度也使得男性竞斗者的生产过程更为残酷。正因如此,女性球迷性选择习惯本身就充满了攻击性。“本能论‘总是指向男性的侵犯行为,而忽略了女性和女性行为中释放攻击性本能和冲突的方法’(杰·科克利,2003)。”[22]按照竞技本身的规律来说,竞技极限水准的日益迫近会让球员的受伤率急剧提升,甚至酿成更为可怕的死亡事件。女性的基因决定了女人只会钟爱唯一的强者。这便形成了一种悖论,女性一直在寻找英雄,男性却越来越迫近死亡。男性与女性的战争在一种宗教般情怀的笼罩下集体走向极端。即便如此,女性也不会停下利用观望权逼迫男性球员走向更大强度竞斗的程序。观望在日常生活中仅仅是一种常态行为,而处在择偶期的女性对适龄男性的观望则可能充满了生育选择的内涵。
就在女性意识到自身存在被动性择偶,选择本能的时候,人类已然步入了高度智能化的后现代社会。智能社会将人类进化过程的终极动能远远抛在后边,质言之,智能时代本身就是对进化论的直接反动,它使得女性获得空前的解放。女性在信息化时代所拥有的社会地位再度追平乃至超越了母系社会,人类似乎永远告别了男权主义膂力时代的霸权,而步入后现代的女性也直接告别了膂力时代的精神枷锁,女性不依赖男性的力量也可以很好地生活,在此意义上看,后现代的智能社会更像一种新型的母系社会,女性在这里获得了更高的自由度。
可以将女性和足球的关系理解为性的关系,但是,如此的关系充满了诡异情调。就在若干年前,很少有人相信足球和女性的关系已然进化成了一种纯然的以性为纽带的交合状态,但是,二者的紧密关系在现时代已然成为事实,不仅如此,足球还成为女性的催情剂。
女性球迷再度将足球中的原始主义推演到一种极端状态,这一次,她们拿出的是做爱请柬。做爱只是人类繁衍后代的一种本能性行为,在自然本位的立场上考量,无足称奇。但是,人的想象力极为丰富,且有丰富多彩的口头与肢体语言的表达能力,女性将做爱想象投放到足球领域后,引发的是一种对传统婚姻模式的巨大变革。“南京大学的洛之秋教授从性别的角度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女球迷不仅可以选择任何视角,甚至能够将虚拟身体挂在梅西或C罗的胸前和后背,感受在这些男人的肩头左冲右突的快感……这确实可以成为学术界时髦的性别研究中一个非常前卫的课题。”[23]社会学家的解读值得参考,而更为重要的则是女性球迷对足球的特异性介入方式。
雄斗雌择的普遍原理告诉人们,即便自由女性也未必拥有主动示爱的欲求。但是在足球的场域内,女性的确显示出了超强的主动示爱能量,它使得爱的市场价值倒置,并进一步引发男性行为的反常化。马宝珠曾经描述过女性在新型的性选择区域内的心理变化。“足球与男人同在。在对这力量的礼赞面前,我不由得想到另一种悲哀:阴盛阳衰。不知是女人的标准越来越高,还是男人的锐气越来越弱。女人心中的男子汉不知去往何方?”[24]男人的锐气指的是其性能力及由此延伸出来的社会化能量,男人失去求偶的锐气很可能意味着其精神活性的下降,它不仅反映出男女两性之间的战争无法终结,还揭示出一种挫败感。“绝对也罢,苛求也好,男人们为这世界留下了大大小小的遗憾,多多少少的无奈。人们多希望足球爆发出来的雄风能驱逐男人心中的阴影,即天下男人在女人心中永远那么伟岸,就像足球在男人心中那么神圣庄严。”[24]女权主义对男权的反抗首先体现在对男权本体的进化偏失的失望与苛责。现代性的女权复兴带有革命性,而任何一种革命都会出现革命者对被革命者的问责式审判。
从进化论的角度看,球迷与非球迷有很大差别。且以女球迷为例,迷恋男球星的女性球迷等于直接参与了人类进化的风潮核心。在男性的原始野性普遍下降的情况下,女性站了出来,她们不再接受脱离、丧失、否定原始野性的男性基因,而是勇敢地拥戴那些拥有极限运动能力的球员,漠视那些非运动者,如此看来,女性球迷似乎是在做一件矫正人类进化错误的工作。从择偶意义上考量,那些失去了运动能力的男性将面临被动地弃绝后代的潜在风险。类似的阐释看似充满了惊悚性,却已然成为女权主义时代的一种新常态。女性球迷对足球的深度介入只能是性选择,而时尚刺激、形象诱导、广告蛊惑等文化形态反倒居于次要地位。
充满性学暗示力的高度的生理性是足球的外在品格,而强有力的竞斗过程所散发出来的炫技效应则会吸引大量适龄女性球迷的注意,从而构建出一种新型的“交媾”仪式。理查德·道金斯认为:“如果一个种群的所有雌性个体都强迫雄性个体去完成某种艰难而代价昂贵的任务,如杀死一条龙或爬过一座山然后才同意交配,在理论上讲,它们能够降低雄性个体在交配后不辞而别的可能性。”[21]195由此可见,女性球迷到现场观看顶级球员比赛包含了多重含义。足球赛事激励男性的拼杀之欲,而男性球员大都有一种见到性感女性围观就不遗余力炫技的本能,足球就此演化为一种极为不安全、充满艰辛又不失优雅的运动。女性观众对球员的性炫耀表演持两种赞许态度:其一,以相貌美帅为佳;其二,以胜者为偶像。这两种态度都有一种将男性竞斗者逼向绝境的趋势。当男性走向绝境之时,女性距离自己创造的绝境也不远了。基于同样的道理,当欲望之门打开之后,所有的行为都带有超常性,它构建出一种充满高度行为感的社会镜像。
足球演化至今,其内核一直隐含着一种抗拒道德的原始性能量,其中不乏性的彰显。而且足球中的性时而会跃出隐喻的边界,成为一种性明喻。“每届世界杯期间,安保组织还要为另一件事情头痛不已:那些主动要为各大球星投怀送抱的女球迷们。”[6]306面对真实的顶级竞斗,女性的性欲可以在一种充满安全感的场域中顺利抵达高潮。沉迷于足球的女性一旦获悉那里有一种男性的极限性竞争之后,便会忘记自己的道德律,蜂拥而上。“那些疯狂的女球迷,曾经在法国世界杯时,偷偷潜入某位大牌球星的酒店。”[6]306可见,足球的疯狂性在感染女性球迷精神世界的同时,已经深刻影响了其行为规范。
在性爱至上者看来,足球场上再勇敢的裸身性爱也算不上什么奇怪景象,因为性的原始状态就是裸体体验或展示。吕约就曾经描述过“巴西的一位足球宝贝全裸出阵”[18]105的场面,刘晓晖也曾记述过在欧洲杯赛事中表现出位的女球迷的情貌:“1988年欧洲杯荷兰战胜前苏联夺冠后,一个女球迷脱了裤子,在屁股上涂上决赛的比分2∶0示众,这个情节被一些男球迷津津乐道至今天。无独有偶,前几天的足球报上说,德国一个女球迷宣称,德国队比赛进球她就脱衣服,进一个球,脱一件。”[25]75足球还具有变更女性择偶观的潜在能量,刘晓晖坦率地承认女性在性选择维度上的无限性。“女人的口味真是奇怪,以前看球我不太喜欢黑人球员,顶多接受亨利这样的肤色。这届欧洲杯,我突然发现很多黑人球员相当出色,长得帅,活得有个性。”[25]97被性征服的状态十分诡异,感受到性诱惑的女性球迷顿时穿越了种族差异的森然壁垒。高度的血战效果激发起女性观球者的性欲,类似的感官刺激在寻常时刻只能是道德主义者评判的对象,但在真正的竞技格斗面前,女性荷尔蒙一定会占据上风,道德只能变成一种毫无意义的概念躯壳,人类自身的疯癫性在此得到了充分释放。
季振邦对女球迷的疯癫之态的解读饶有趣味:“上帝创造女足球迷,好像是专门要让男人惭愧得无地自容似的。据说,现在位置好的球票越来越不好搞,因为被女球迷捷足先登了。据说,女球迷集中的看台上,啤酒的空罐头像炮弹壳一样最为狼藉,可见这块阵地的火力之强。”[26]总会看到一些十几岁的妙龄少女因情而动,她们无以遏制地膜拜球星,渴望在一种宏大仪式中完成身体的交感互动。“据说,某女中学生不惜停课看球,与父亲抗争,以绝食要挟。据说,某女大学生知道范志毅结婚的消息后,花容失色,不吃不喝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共计48小时……”[26]青年女性精神的异化往往具有强劲的爆破力,其狂野不羁的作为令人目瞪口呆,那里寄寓着一种短暂如花的雌性荷尔蒙的演示状态,及其爆发出强大的自我牺牲精神。
这种极端性感受在刘维佳的诗里也有所展示:“狂奋使性格和年龄变得天真/有时也会孩子般痛心地流泪/甚至粗鲁地诅咒打口哨/假如没有这样的球迷/足球会失去怎样的魅力呢?”[27]由此不难看出,人们在获取高峰体验的同时无以背离人类本身能量的自然输出惯性。
在自然进化、人类种族延续、万物共享生物本能的立场上考量,任何一种由身体因素引发的情绪的高潮都极为自然。足球带给人的只能是一种简单原始的惬意,而非艰难深刻的思考。质言之,足球仍是雄斗雌择思维的产物。雄斗雌择的内涵有四种:胜者的欢呼,败者的落寞,女性对胜者的期许,女性对败者的惋惜。无论如何,雄斗雌择的枢纽是女性的选择。在单一性的性选择面前,所有的炫技性表演都成为一种铺垫。在此意义上审视,世界的真正舵手只能是女性,足球场域中的看与被看的秩序充满了虚伪性。
女性球迷和足球竞技之间充满了双位性互动感。它展示出的是一种男性的原始活性与女性的焦虑活性之间的战争。当所有男性的精子活性下降之时,女性会首先感到了某种危机。于是,她们只能奔赴足球场,为精子的自救与卵子的自由而战。在生物战争的序列上看,女球迷的高强度介入足球领域,有一种超强的性危机存在之动因。足球现代性与原始性几乎是一件事物的两面,两者共同为人类的游戏体系奉献出一种基本的活力元素。足球展示出的男女两性的图示十分简约,它展示出了人类与其他生物的非差异性存在形态。
不少人依旧相信,女性参与观球活动会消解足球的暴力倾向。英国的保罗·诺布利在讲述英国文化时说:“现在几乎没有足球流氓(至少在周内比赛中)和足球暴力事件发生了。以前都是工人阶级对足球感兴趣,但是现在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文化的人们也成了忠实球迷。与过去相比,女球迷和家族球迷的数量大幅增加,英式橄榄球也呈现类似现象。”[28]其实,足球的场域中已然呈现出三种足球暴力形态:以英国足球暴力崇尚者为代表的球场肢体暴力保留了较为原始的足球基因,中国男性球迷的性丑语延伸出一种语言类暴力,而女性球迷的高强度介入,则体现出一种纯然的性选择的暴力。足球中的性暴力展示出了更多的现代性元素,足球中的女性以及女性中的足球的议题已然超越了固化体育的基本定义。
现代足球已经跃出了传统道德的藩篱,步入一种抗拒道德的新境界。足球固然可以依赖规则的稳定性而生产出更为平稳的技战术变革动能,却也可以因为女人的出位召唤而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从而走到原始竞斗的史前场域。足球从来就是一种充满了人类基本欲望的行为体系。足球和女性观众的关系也犹如另外一场雄斗雌择的简单游戏。既然男性为了有规则的竞斗会奉献出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女性观众就会奉献出性接纳的意愿,足球竞技自身的残酷性中同样蕴含有一种绝对公平、自然与合理的因素。
足球很难和道德律产生过度深刻的联结,如果足球中的道德律占据了主导,那便意味着足球的消亡。足球中一直有一种极端元素,它可以很好地促使人们再度思考足球在类似中国这样的儒教国家的临时性淡出现象。好在有女性的高强度介入。女性球迷群体给足球带来一种惊艳,它能促使足球在其既有的进化轨道内延伸,而有效地阻止其核心价值的过度旁移。足球一度是远离女性的男人独语,却在现代媒介集团的簇拥下,正在步入一种高强度的炫技之境,而女性几乎是闻风而动,千方百计地钻入足球的世界,并在此建立了自己的观摩场、生存圈、根据地,它展示了人类的卵子世界对精子能量弱化后的高度焦虑感。女性和男性的战争再度因为足球而生发出新的格局。女球迷给足球带来了一些前所未见的元素,足球由此而变得陌生。女性球迷群体的高度性感选择驱力在促进足球异化的同时,也给足球带来了更多的人性化、史前化、原始化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