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丹凤
中国古代文学中的十二生肖形象比比皆是。在诗歌、戏剧乃至传奇中,十二生肖之形象,既鲜明立体,又别具深意。
人人皆知自己的生肖属相,却鲜有人知生肖背后的历史和文化内涵。其实,现实生活中诸多关于十二生肖的看法和观念,在中国古代文学中皆有对应之处。如猴子活泼精明、猪好吃懒做、牛执拗蛮干,这不正是《西游记》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吗?又如《白蛇传》的主人公蛇精白素贞,知恩图报、善良大方,说明蛇并非可怖之物。而《聊斋志异》中所讲述的关于十二生肖幻化成人的故事就更多了。这些中国古代文学经典,为人们所耳熟能详。很多与十二生肖有关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值得一读。
全唐百余首咏马诗
清代《全唐诗》所收录的120余首咏马诗是古代咏物诗中一个难以忽视的存在。十二生肖中,恐怕没有哪个动物能像马这样拥有如此多的咏诗,其中不乏李白、李贺、杜甫等大诗人的佳作。
唐代诗人为何热衷咏马?这与当时的尚马风气不无关系。在唐代,不仅诗人咏马,画家们也爱画马,以至于鞍马画成为一门独立的画科。这种尚马风气由来已久。从《诗经·小雅·车攻》中的“四牡庞庞,驾言徂东”,到汉武帝刘彻的《天马之歌》,再至三国时期曹植的《白马篇》,马已在古代帝王和文人心中树立了昂扬向上、奋勇前进的外在形象和精神面貌。换言之,马已从客观存在的动物升华为一种文学意象。
唐代咏马诗中的马之意象与前人所塑造的马之意象可谓一脉相承。如李白的《天马歌》,李贺的《马诗二十三首》组诗,杜甫的《天育骠图歌》《骢马行》《房兵曹胡马诗》等咏马诗,虽诗风各异,诗境不同,但马总与怀才之人、豪情壮志相联系,寄托了诗人们怀才不遇的悲愤之情和驰骋沙场、为国捐躯的报国之志。
《天马歌》是李白晚年于唐乾元二年(759年)流放夜郎时所作的杂言诗,诗题引汉武帝刘彻的《天马之歌》。天马即大宛马(大宛,古西域国,地处今中亚费尔干纳盆地)。“少尽其力老弃之。愿逢田子方,恻然为我悲。”《天马歌》中,自诩身怀非凡才能的李白将自己比喻为体力强健、奔跑时迅疾如飞的大宛马,又借大宛马盛年时受君王重视、晚年时遭君王遗弃的命运悲叹自己不得志的人生。
从个人抒怀角度而言,李贺的《马诗二十三首》组诗与李白的《天马歌》存在共同点—均有对怀才不遇的感慨和愤懑。如《马诗·其一》“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无人织锦韂,谁为铸金鞭”,清代诗注家姚文燮在《昌谷集注》中点评说:“贵质奇才,未荣朱绂,与骏马之不逢时,同一概矣。”
杜甫虽也如李白、李贺那般在诗中进行个人化抒怀,但他的咏马诗多了一种人民情结。如《房兵曹胡马诗》“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杜甫是借骏马之威表达其忧国忧民之心。这种情结不仅是杜甫咏马诗的主旋律,在其他主题且提及“马”的诗中亦有体现,如《登岳阳楼》“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总而言之,在唐代诗歌乃至古代文人心中,马的形象较为正面且具文化内涵。
戏剧《十五贯》与鼠祸
与马的正面形象相比,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鼠之形象未免稍显“下流”。如在戏剧《十五贯》中,老鼠善窃、油滑的负面形象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十五贯》,亦名《双熊梦》,是清代剧作家朱?创作的昆曲作品,改编自明代冯梦龙《醒世恒言》中的传奇故事《十五贯戏言成巧祸》和宋代话本小说《错斩崔宁》。20世纪50年代,国内戏曲行业奄奄一息,浙江昆苏剧团主演的昆曲《十五贯》在北京公演,大获成功,不仅当时的中央领导极为赞赏,普通老百姓也争相观看。由此,昆曲迎来新的春天,故有“一出戏拯救了一个剧种”之说。
戏剧《十五贯》之所以能一演成功,关键原因在于其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十五贯》围绕十五贯钱展开,讲述了熊友兰、熊友蕙两兄弟因“鼠”致祸而双双被判死刑的故事。
首先是弟弟熊友蕙遭遇飞来横祸。熊友蕙在家意外发现金环,用其购米,却遭落罪,被指控偷盗邻居冯家的十五贯钱和金环以及毒害了冯家儿子锦郎。冯家主人本就对熊友蕙深恶痛绝,此时当然不会放过他。
然后是哥哥熊友兰蒙不白之冤。获悉弟弟下狱,在外工作的熊友兰怀揣着东家慷慨相赠的十五贯钱匆匆返家,途中与一位苏姓的女子相遇。苏的继父游葫芦得了十五贯钱,并对苏戏称是卖她所得。苏不愿为奴,连夜出走,巧遇熊友兰。两人结伴而行,途中却突然被官差抓住,罪名是二人合伙杀害了苏的继父,从熊友兰身上搜出的十五贯钱即是证据。
《十五贯》是个很长的故事,据说按原著可连演十几个小时,出场人物众多,情节复杂,此不赘述,只说真相,而真相正与鼠有关。原来,真正的罪魁祸首有两个,一个是真鼠,一个是性格似鼠且名为鼠的人。弟弟熊友蕙得金环是因老鼠将冯家的钱财叼至他家,后老鼠又将他用来除鼠的毒饼衔至冯家,致使冯家儿子误食而中毒身亡;而哥哥熊友兰也没有杀人。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娄阿鼠夜潜至游家时,杀害了游葫芦并盗走了十五贯钱。
故事真相令人吃惊,惊讶之余也让人不禁佩服作者的精心构思。作者将鼠善窃的本性巧妙地运用于情节建构中,这表现在:作者不仅采用真鼠作角色,还以真鼠秉性塑造另一人物角色。如在故事中,办案知府曾利用老鼠为十二生肖之首和善窃的特点,指出娄阿鼠为“造祸之端”。真鼠和“假鼠”共同作用,推动了剧情发展,此等设计既新颖奇特,又合情合理。
戏剧《十五贯》中,没有意识的老鼠成了“谋财害命”的杀人凶手,而有意识的人却活成了鼠类,其中巧合,引人深思。
唐传奇与十二生肖
与戏剧《十五贯》类似,唐傳奇中关于十二生肖的作品讲述的也是一些离奇的故事。如裴硎《王居贞》中,一个人披上虎皮后吃了自己的儿子;李朝威《柳毅传》中的龙女,天生神格,却偏偏向往世俗的生活和人的情感;《东阳夜怪录》(佚名,一说作者为王洙)里,一群动物幻化成人,与人谈笑风生。这些传奇故事似一夜惊梦,梦醒神清后,却是道不尽的人性。
披上虎皮,是人成虎还是虎变人?《王居贞》描述的正是一个人披虎皮之后的故事。离家千里的王居贞与一名道士相遇,继而窥破了道士夜晚披虎皮外出的秘密。当听道士说披上虎皮可夜行千里时,王居贞颇为心动,便向道士借虎皮夜行回家探望亲人。王居贞披着虎皮回家,见妻子平安,本想返回,却在看到一头猪时抑制不住食欲,把猪生吃了。等王居贞以人的身份再回家时,妻子向他哭诉说儿子被老虎吃了。故事很短,却细思极恐。所谓的人性,在区区一张虎皮之下荡然无存。
当人试图挑战人性,非人类却偏偏要拥抱人性。《柳毅传》中,洞庭湖龙王之女龙女远嫁北方,因夫家虐待,沦为牧羊女。幸得柳毅相助,龙女才得救而重归洞庭湖。柳毅不求回报,龙女却知恩图报,暗中守护柳毅,并最终嫁与其作妻子。这个皆大欢喜的故事是作者对美好爱情与人性的讴歌。
也许正是因人世美好,比起做牛做马,动物们更想做人。《东阳夜怪录》中,一群幻化成人的动物与一位名叫成自虚的秀才同处一室。他们非但没有伤害秀才,还如友人一般与其相处。动物们吟诗作对,并不时在诗中抒发自己作为牲口的苦楚。其中,朱正中、敬去文和奚锐金三人,分别由十二生肖中的牛、狗和鸡幻化而成。其实,这三人的姓名已显露端倪:“朱”之正中乃“牛;“敬”去“文”为“苟,谐音“狗”;奚,“鷄”(鸡)也,其爪“锐”则利于斗,称“金距”。故事中的妖怪无意伤人且愿与人友好相处,是充满善意的。这种善意到底是动物生来就有,还是作者有意为之?真是难说其究竟。
不论是人格化的十二生肖,还是它们身上所展现出的人的影子,其实都是一面能照射出人性的镜子。中国古代的文人们写十二生肖,其实是在借十二生肖演绎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