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有老照片为证,我们很难相信,新中国成立70年,人们的衣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山装、布拉吉、的确良、喇叭裤、耐克、LV……如今,我们拥有的越来越多,选择越来越多,可是,记忆中最美的却只有一件。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还有多少人真正理解这句话?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人口众多、耕地有限,在“以粮为纲”的基本国策下,棉花的种植必然要让位于粮食生产。为了解决棉花少、纺织品供应不足的问题,1954年起,我国开始发放布票,实行计划定量供应。各种布料、成衣及各类纺织品都要凭布票购买。一张小小的布票悄然影响着人们实用主义的审美观。于是,穿补丁的衣裤、戴保护衣袖的套袖便成了那个年代的特征。
有多少个晚上妈妈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家人都睡下之后,于昏暗的烛光下穿针引线。
在《六亿蚂蚁》一书里,法国记者罗伯特·吉兰记录了他对当时中国的印象:“不管走到哪里,人们都穿着蓝布衣服,姑娘们穿得跟男人一模一样……一个个都像是刚从蓝墨水中洗澡出来的。”
这形容真是生动,然而,那个年代的着装却并不生动。并不富裕的经济限制了人们对美的追求,集体经济的背景下,人们甚至连着装都寻求着一份统一。
比如新中国成立,中山装被定为“国服”,成为中国最庄重也最为普通的服装。那时拥有一套毛料中山装是令人羡慕的事情,结婚照的顶配就是男着中山装,女着大花袄。而这套衣服只有在重大节日时,才会被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仪式结束又得板板正正地压到箱底。压的不是衣服,而是惜物、节俭的生活习惯。
而整个20世纪50年代最火的莫过于女同志人手一件的“布拉吉”。彼时,中苏友好,这种来自“苏联老大哥”的连衣裙,款式新颖,色彩缤纷,把众多女性率先从“蓝墨水”中打捞出来。她们中很多人如今都是七八十岁了,可她们的心底都住着那件这辈子最漂亮的连衣裙,珍存着第一次穿上它时的激动。
“布拉吉”是中国蓝时代里的一抹亮点,是美的小小突破。
服饰也是政治符号。20世纪60年代,中国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向解放军同志学习。男生穿军装,女学生也把长辫子剪成短发,梳成两个“小刷子”,戴上军帽,穿上军装,戴上毛主席像章,腰扎皮带,足蹬解放鞋,浑身散发着“革命”气质,代表着当时的新时尚。
衣服不仅仅是个人的喜好,也承担着政治审美与政治主张。恰如色彩心理学家所言,一个时期的色彩审美心理受社会心理的影响很大,所谓“流行色”就是社会心理的一种产物。当一些色彩被赋予时代精神的象征意义,符合了人们的认识、理想、兴趣、爱好、欲望时,那么,这些具有特殊感染力的色彩会流行开来。
1976年之前,人们穿的、盖的都是全棉制品。后来,国家认识到,要让老百姓穿得暖、穿得好,就必须引进新的纤维材料。为了腾出棉花用地,增加粮食蔬菜种植面积,1976年至1979年,全国大量进口化纤设备,引发了国人在穿衣上的革命。当时,许多工厂开足马力生产涤纶,再用涤纶织的确良布,于是,就有了的确良一统江湖的传奇。
据称的确良还是广东人最先喊起来的,是粤语的音译,原本叫“的确靓”,即时尚漂亮的含义。最大的特点是色彩纯正不褪色,耐磨易干不走样,挺括滑爽好清洗,所以,对一贯身着粗布服装且色调灰暗单一的大众来说,的确良真是令人眼前一亮。不过刚兴起时,并不好买。有事先贴出告示的,有从内部透出风声的,常常得排上好几个小时的长队,甚至发生过挤碎柜台的险情。
中国终于告别了清一色的岁月。大街上走来一位脚踏一双白球鞋、穿条蓝布裤、胳膊肘上套件缎面般软滑的“的确良”的男子,人们投以欣赏加艳羡的目光;女人们裙袂飞扬,棋子格的、碎花的,摇曳出对生活美好的憧憬与渴望。自由与个性犹如雨后春笋,人们开始知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这份对于美的追求与张扬让整个时代舒展眉梢,有了自己的表情包,生活与生活美学成为老百姓的日常。
那个年代的过来人心里都有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的确良”,后来,他们穿过很多衣服,比它材质好,比它更贵重,可那份最初的激动与小美好,却再无衣能够替代。
同呼啸而来的80年代相比,70年代还是弱爆了。而开启这场大戏的标志性事件是一个外国人。
1979年,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皮尔·卡丹先生来到中国,在北京民族文化宫进行了一场服装表演。像一枚重型炮弹一样炸开了中国人对服装认识的另一扇门。皮尔·卡丹带来的8个法国模特和4个日本模特,在流行音乐的伴奏下扭胯摆臀迈起了猫步。那些身着耸肩衣裙、神态放松的高挑美女,与台下穿着蓝灰制服的中国观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皮尔·卡丹女装部经理玛丽斯·加斯帕德身穿七彩的裙摆登上长城翩翩起舞,成为第一个登上中国长城的外国模特。
原来,服装不仅可以保暖、装饰,也是张扬个性的工具。这场秀引发了爆炸性的商业和文化反应。此后,流行变得流行,“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时尚是一场速度与激情的马拉松。蝙蝠衫、棒针衫、滑雪衫、牛仔裤刚被收入囊中,结果一部美国电视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就带来了两个爆款——裤管大得出奇、臀部包得很紧的喇叭裤和造型夸张奇特的蛤蟆镜。
有多少妈妈趁孩子睡着时,剪掉他们宽大的裤管,藏起他们的蛤蟆镜;又有多少孩子清晨醒来,各种哭闹叫嚣。那是整个社会的青春期,生动、叛逆,充满活力。
如今,穿喇叭裤、戴蛤蟆镜、手里拎着双卡录音机的青年们已经为人父母,甚至当了爷爷奶奶。当儿孙们翻看他们的青春相册时,常常笑得前仰后合:“爷爷奶奶,这是你们吗?”是的,那是他们假一赔十的24K纯青春,见证了彼时美的缤纷、开阔、宽容,展示着一个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全面起飞的沸腾年代。
此后经年,服饰在流行与复古之间循环往复。随着世界各大品牌入驻中国,国人走出国门,服装不仅成为个人风格的展示,也成为身份地位的一场无声比拼。抛却了最初穿暖、舒适的简单需求,服装有了“奢侈品”“限量款”的新功能。
可是,我们拥有了很多衣服,衣橱里却永远少一件,那是我们对生活与生活美学没有尽头的执着。美,是没有标准与止境的。
只是,拥有再多,再也没有哪一件衣服像当初过年的新衣那般,温暖、漂亮、饱含着父母对孩子无言的爱。为了那件衣服,爸爸下了班还要糊火柴盒赚外快;妈妈翻遍箱底裁了自己当初的嫁衣。即便是用哥哥的旧衣服给妹妹改成小衣服,也要细细地绣上一朵花、掐个腰或缝上一个蝴蝶结。
那些年,妈妈的缝纫机上寄存了我们多少美丽、美好的期待啊!缺衣少食的年代里,我们一直被父母饱满地疼爱着。那才是真正的私人定制,是绝对的限量款,是人世间最珍贵的奢侈品。
新中国成立70年风云际会,中国人服饰的变迁更是一场美学的成长史,它让我们生活得更自由更开阔,也让美成为生活的本来面目和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