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溯宁没有5G的安全，就难有5G的产业

作为中国互联网的先驱之一，田溯宁的事业始终与我国互联网产业的发展紧密相关，正是他们这一批人的奋斗，使中国和世界能连接得更深远。日前，5G正式在我国商用，它即将带来新的产业机遇，也必然会有新的安全威胁。站在新的起点，本刊编辑部与我会新当选的副理事长田溯宁先生进行了对话。

本刊编辑部：今年是中国接入国际互联网25周年，您作为中国最早的海归创业者，这些年个人的发展与中国互联网蓬勃发展的25年紧密相连，请您谈谈您对这些年中国通信和互联网领域所发生的变化的切身感受。

我在87年底、88年的时候到美国读书，就读的学校那时刚刚跟全美国连上网。我学的专业是生态学，需要跟全球的科学家协作。我记得我们当时用BITNET很多。BITNET就是互联网前身，是美国大学之间的联网。我们在网上成立了一个生态学家的俱乐部。当时我就体会到这个东西特别得好。

我的另外一个创始人丁健，他是真正的技术专家，他留学的时候参与了在Unix操作系统上开发中文软件和一个报刊叫华夏文摘的项目。当时看的时候，我们都好像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明地触动——什么时候我们能把这个能共享中文在网上的东西带回中国呢？这就是早期亚信的口号“bring @ home”（把互联网带回家）的由来。这里面有很多偶然的因素，跟科技在我所学的生态学中的大规模应用有关，跟我认识丁健以及他一直在UCLA做的TCP/IP网络有关。

我那时还在美国一个小城市里念研究生，与丁健等同学们共同上网研究课题。第一次在地下室里顺利打开中文网页时的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每每回忆起来都充满了激情和自豪感。

后来，这些昔日共同奋斗在地下室的同学大都成了亚信的早期创始人。随后这群心怀梦想、充满传奇色彩与理想主义的年轻人又陆续承建了中国第一个商业化互联网骨干网ChinaNet、当时全球最大的VoIP网和全球最大的宽带视频会议网等大型骨干网络工程。

历史的每一个片段都让人非常感动，特别是一些关键的时刻总会改变一个人的人生。理想主义情怀在中国互联网的25年发展历程中非常重要，因为它让很多人实现了对技术的追求以及自我内心呼唤的认同。

中国互联网发展对人民的生活已经产生了深刻变革和伟大成就，这离不开国家政策的推动和支持。25年前，我们一群充满理想的年轻人与当时邮电部和相关主管单位负责决策的领导进行沟通，领导们抱着非常开放的观念、以及对新技术的高度关注，批准了我们的计划。要知道在当时看起来，互联网还是一种充满不确定的业务模式。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现在依然历历在目。”

1992年，被选为副总统候选人的戈尔提出了“信息高速公路”的设想。那时候我年轻也很好奇，就去听了他的演讲。当时在时代杂志上有一篇封面文章，就叫Info Highway（信息高速公路）。我印象很深，一天晚上我很冲动，把我看到的、听到的写了一篇文章，就叫《美国信息高速公路计划对中国现代化的意义》，后来这篇文章发表在国内媒体上了。

这些看起来没有关联的事，不断推动了更大的历史洪流。这就是计算机出现后要走向连接；就是我们这一代留学生出国，要把最新的东西带回自己的国家；也是希望中国更加开放，技术能够赶上世界。这些东西推着你往前走，个人在这里扮演了很小的一个角色，不是丁健，不是我，也会有别的人来拥抱互联网的潮流，使中国和世界能连接得更深远。

本刊编辑部：您从事的事业，始终围绕着通信和互联网领域。回顾这些年您的创业历程，有没有什么心得能跟当下的创业者分享呢？

我国早期互联网的开拓者之一张树新，创立了一家叫瀛海威的公司，当时户外立了个广告牌写着“中国离信息高速有多远，向北一千五百米”。我和张树新在楼上楼下，那时候马云还做黄页，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

25年前，对于互联网叫什么名字很有争议，是叫“因特网”，还是“互联网”，有很多讨论。

“中国与信息高速公路有多远，向前100米”。

“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

“开放网络为开放世界（Open System for Open Mind）”。

“由我天地宽”。

这些理想与口号，引导开始了过去的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来，我创业和工作的经历都跟一件事情有关，就是怎么让信息获得更加迅速。工作上的变化给了我很多人生阅历，但始终不变的是拥抱时代、不断学习。这背后推着我们往前走的就是技术与时代的奇妙力量。

我时常自问，自己还能不能像学生时代那样认真学习，像年轻人那样随时吸取新的营养？我每年写的《硅谷笔记》其实也是我给自己留的作业。”

本刊编辑部：日前，工业和信息化部与中国移动、中国联通和中国电信举行5G商用启动仪式，这也标志中国5G正式商用。您怎么看待5G呢？这将给我们带来哪些变化呢？

5G不是3G、4G的进化，而是一种结构性变革。这种变革的本质是从连接人到连接物。运营商应该在5G时代启用新的商业模式，从流量计费过渡到价值计费。未来中国可能是全世界5G方面做得最大的国家，但5G不仅仅是提高一个国家的生产力，这个生产力提高的成果应该被全世界共享。

未来5G将会是云网一体化的时代，是把企业获得的消费者数据和员工行为数据积累下来逐渐形成的企业的“智商”。和不断更替的消费互联网相比，企业计算在过去30年没有发生太多变化，而5G实际上是为企业级计算做准备，未来需要全新的企业架构去替换过去30年统治企业的ERP流程管理系统。

产业互联网带给我们最激动的变化，就是传统企业形态在发生变化。未来企业智能拥有感知、认知、预知三大功能，企业经营模式会发生很大变化，相应地公司的组织架构也会随之发生变革。大部分公司会变得像运营商一样，用连接手机来运营客户、运营资产、运营员工，大部分企业会从产品公司变成客户运营公司。整个5G云网一体化正在为未来企业奠定新的基础设施，这样的演进需要新思维、新商业模式，和新一代企业家。

本刊编辑部：您在9月份中国互联网协会的换届选举中，成功当选副理事长，您怎么看待这个新身份呢？

互联网在中国的历程，是探索、创业的历史，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一个缩影。中国互联网协会伴随着中国互联网发展的历程一路前行，在这过程中，政府、企业家、创业者共同参与，他们中很多人思想开放、精于学习。今年互联网到了5G时代，正在从联接人到联接物，正在从消费互联网向产业互联网转变，从几十亿的联接，到百亿、千亿、万亿的联接。网络将会成为世界数字化新的基础设施，会更加深刻地改变我们的工作与生活。

未来，安全、智慧网络需要大量创业者参与，很多关键技术环节需要突破。网络的数据与监管、权益也更复杂，需要更多勇气、创新与智慧，任重道远，也是激发我继续前行的动力。

本刊编辑部：近几年勒索病毒攻击、跨国电信诈骗、数据泄露、网络暴力等事件频繁发生，在全球范围内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随着新技术、新应用的快速发展，网络安全形势愈加严峻，您怎么看待未来的网络安全。

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正在让这个社会进行重大的变革，我们说数字化像一个新的星球，整个人类迁徙到这个星球后，安全问题就成为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话题。今天我们走向数字时代，这样的安全挑战，就像工业革命带来的进步和挑战，是同样的道理。

5G的根本要素是把整个商业流程连接在一起，我们过去连接了70亿人，随着5G在2020年逐渐部署了之后，可能要连接7万亿个设备、数据和商业流程。我们在谈5G时代的时候，一个核心问题，就是整个商业流程会实现从人的连接到物的连接，到知识连接到商业流程的连接，从而推动成为产业互联网的元年。

5G网络的开放性，让我们获得了切片的网络。各式各样的通用计算设备，成为万物互联的基础。各式各样的商业场景，都连上5G这样的大网，安全的课题就成为未来5G发展一个最主要的课题。所以我认为没有5G的安全，就很难有5G的产业。

5G在带来了速度的同时，给安全带来的挑战更加巨大。中国5G能够走到世界的前列，5G云的安全也必须跟上时代的发展。在5G时代，会是三种技术的融合：IT、OT（operation technology，运营技术）与CT（communication technology，通信技术）。这三种技术结合，形成了云物一体化的新时代。但这离不开ST（security technology，网络安全技术）。实现万物连接之后，开放性、云物一体等5G特征使得网络安全问题更加重要。所以在5G云网一体化的时代，CT，IT，OT必定会与ST相融合。

5G云网是未来所有的商业，产业互联网的最重要的基础设施。就像电力是工业革命的基础设施一样，完成了这样的基础设施的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必须把安全的技术深入到每一个环节。没有安全就没有5G云网，就没有未来。

本刊编辑部：现代产业的发展离不开通信技术的支持，大数据、云计算已经显现出对传统产业的颠覆能力。您怎么看待这种能力对未来企业的影响。

未来云会越来越像一个操作系统，而非提供简单的计算能力，我们搞的计算的目标以前是ERP（Enterprise Resource Planning），但我们发现解决问题非常有限。大数据时代之后，我的客户干什么，我怎么定价，我的产品怎么研发这些问题都有可能解决。以前IT是流程为核心，未来是大数据为核心。

因此，未来的企业需要有智商。能够通过数据不断训练企业对未来的洞察能力。所以我觉得云计算、大数据这两个关键词，比主机、路由器、智能手机之类的产品还要重要，因为它不仅仅是未来技术最重要的名词，还会成为未来IT最主要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