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宝宜 徐巧丽
许多中介会把做医美的女孩发展成下一个中介,只要拉一个朋友来做医美,手术费就可以减半。类似的传销行为,加速了医美贷的野蛮生长。
2020年8月,北京市公安局通报,一次性打掉了十余个“招工美容贷”诈骗团伙,共刑事拘留涉案嫌疑人123名,涉及北京奥斯卡医疗美容、艾菲医疗美容等9家医疗机构。
这些诈骗团伙打着高薪招聘的名义,吸引年轻的女孩应聘,但条件是应聘者要去指定医院整容。如果整形费用不足,医院就会说服这些年轻人向相关贷款机构申请贷款。
应聘者在贷款完成医美手术后,或联系不到公司,或被解雇,但贷款只能继续偿还。还有不少人,面临整容失败的风险。
招聘的“幌子”
2019年11月,重庆女孩王晴在浏览微博时,在“成都找工作”的超话里看到了一条医美机构发布的招聘信息,这家医美机构名叫“成都菲乐”。很快,她便与成都菲乐的工作人员杜莎建立了联系,次日面试后,杜莎邀请王晴前来上班,并承诺底薪2000元,同时强调,工资主要靠项目提成,拉到一个项目能拿25%,收入十分可观。王晴欣然答应。
入职的前三天,都是杜莎带着王晴熟悉环境,对她依旧很好,但就是总劝她去做双眼皮手术。一开始,王晴并不愿意,但是经过连续几天的“洗脑”,加上对杜莎的信任,最终还是同意了。
就在上班的第三天,王晴在杜莎的陪同下打算找医生做面诊。进入面诊室后,王晴发现,房间里除了医生以及一位美容院的领导,还有一位陌生的男士。
这位男士一见王晴,便开始劝她贷款整容。王晴曾表示贷款后可能还不上,但面诊室里的四人此时都极力劝她同意,话术如“工资之后肯定会稳定的,不会还不上的”。
面临手术,王晴本身就很紧张,现在又有上级领导的压迫,还有杜莎的安慰,王晴再一次同意了。随后,这位负责贷款的男士拿着平板电脑,帮王晴完成了贷款,录入了她的身份证、银行卡等信息。
完成手术后的第7天,杜莎却告诉王晴,自己要离职了。因为美容院的工作特别不好,每个月都要拉人做医美项目,不达标的话会被扣掉大部分工资。王晴也选择了离开。
工作没了,但贷款却从此背上了。王晴的贷款是向捷信消费金融申请的,王晴记得当时约定好的贷款额度是1.2万元,但是后来她从捷信App上找到了自己的贷款合同,却显示贷款本金为1.2658万元,贷款期数为24期,每个月要还668.03元。合同显示,贷款年化利率为23.808%,已逼近当时民间借贷利率24%的上限。
如果按照王晴所述,贷款本金以1.2万元来计算,无端多出来的658元贷款本金可能是贷款平台收取的“砍头息”,那真实的年化利率高达29.52%,超过了利率红线。
最高人民法院在2020年8月20日重新修订了民间借贷利率上限,不得超过同期一年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的4倍。以2020年7月20日发布的一年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3.85%为例,目前,民间借贷利率的司法保护上限应为15.4%。
王晴只还了一期贷款就“破产”了。疫情到来后,她更难以找到新的工作。因为逾期未还款,捷信的催款人还曾两次前往王晴的老家重庆催款,现在也会每天打电话催收。
中介赚大头
医美贷的背后,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医美江湖。
企查查显示,目前中国共有2.5万家医疗美容相关企业,年注册量已连续两年突破4000家。艾瑞咨询的数据则显示,2019年具备医疗美容资质的美容机构仅有1.3万家,持证医师数量为38343名。这意味着,医美业并没有足够多的正规医生。
陈昱是深圳一家医美机构的医生,曾在一所国内的二本大学完成了临床医学的学业,毕业后来到深圳却发现公立医院对于学历的要求普遍很高。即便勉强入职,本科毕业的医学生也只能在底层苦苦挣扎。
通过朋友介绍,陈昱后来进入了深圳一家中小型医美机构。相比公立医院,医美机构的工作很轻松,没有急诊,固定双休,不愁客户,月收入轻松过万。陈昱告诉记者,医美手术相对简单,易操作,时间短。“以最普遍的瘦脸针为例,左右脸各一针,10分钟不到就搞定了。”
据其透露,一些中小型美容机构,甚至没有驻站医师,简单的手术通过培训员工就完成了。稍微大型、复杂的手术,就找医院或其他机构的医生兼职完成。
“其实我们(医生)拿到的钱算很少的,还是销售拿得多。”陈昱说。
医美行业高昂的利润,大部分都进了“渠道中介”的口袋。北京警方破获的“招工医美贷”诈骗案中,123名犯罪嫌疑人里,有63人均为医疗美容机构的工作人员,另外60人为诈骗团伙成员,实则就是打着招聘或各种“幌子”负责“拉人头”的医美中介。
中介返点,是医美行业的潜规则。先后在成都、深圳从事多年医美业的董敏告诉记者,中介遍布在微博、小红书、抖音等各大平台上,专门挑年轻人“下手”。“把你连哄带骗带到美容院里做手术,手术费10万元,6万元被他们直接拿走。”
传销式放贷
当前医美的消费群体越来越低龄化,以大学生、年轻人为主。但医美的价格并不亲民,所以不少年轻人选择贷款整容。高速增长的医美市场成为消费金融必争的掘金之地,“医美贷”顺势而生。
在董敏记忆里,“医美贷”是在2014年前后出现的,以消费贷为主,针对的还是想要做医美但是没钱做医美的人,还没有出现招工贷等骗人做医美的形式。
“这些老板(中介)特别敏锐,哪里有钱赚一下子就嗅出来了。”董敏说,早期的医美贷也是那些中介做起来的。客户资源比较多的中介开始有组织地进行放贷。
“假如一个女孩要整容,贷款8万元,中介完全可以自己把钱贷给女孩。女孩确定手术后,中介自己立马可以拿到4万元的机构返点,一年后还能连本带利收回差不多10万元。”
因为返点太高,赚钱太容易。许多中介还会把做医美的女孩发展成下一个中介,只要拉一个朋友来做医美,手术费就可以减半。类似的传销行为,加速了医美贷的野蛮生长。
到了2016年,大型的医美贷玩家开始进场。国内最大的美容微整形医美App新氧上线了医美分期产品,用户只需在线上提交资料,经平台审批通过后,这笔钱便可直接放给用户预订的医院。
之后,百度金融、美团、大众点评相继入局。随后,即分期、捷信金融,还有马上消费金融、花卡分期等各类互联网金融平台,也都是在这段时间加入了医美贷这个新战场。
长期被“黑渠道”拿掉大量分成的医美机构,也乐意于与大型的贷款平台合作。2017年起,监管层出手整治网络贷款平台,原先不规范的小贷平台渐渐消失。
如今在各大貸款平台上,点击购买一个“割双眼皮”的可分期医美产品,就像点个外卖那么简单。
摘编自《南方周末》2020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