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养柔德(二)

2020-01-13 05:01Rumex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20年3期
关键词:王小姐

Rumex

6

三月的某一天,她正在洗碗,突然接到了王心怡的电话。仅有一个洗手槽,她把碗摞在了窗台上。彩虹色的条纹瓷碗,看着心情愉悦。她习惯了将手机静音,感觉到它在衣服口袋里振动,先洗了洗手,甩掉水珠,然后捏着手机的边缘接通电话。另一头传来王心怡甜糯的声音:“亲爱的,我有个秘密要和你分享。”她的眉毛不自觉地抖了两下,脑海里迅速闪过:既然是秘密还是不要和我说了,不然我压力山大啊。但是又想道:人家都说是秘密了还要和我分享,这说明看得起自己啊,怎么能拒绝呢?于是她很淡定地说:“嗯?”

“其实,很复杂。你知道,我是一个感情专一的人,不容易动心的。但是别人对我好,我会容易感动。”

“哦,既专情又心软,这可不太好。”她仍旧是清淡的语气,“可是,你连声音都这么甜蜜,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我们不可能的,但是在一起的感觉特别好。说起他的好,可能几天几夜也无法说清楚。毕竟都是融合在小事中。”

“唔,这种感觉,每种感情都差不多吧。”

人果然都会变,会向前看。心底的伤,即使一直在,也会被好好掩藏。

四年前,王心怡终于鼓起勇气向暗恋的人表白。

她忽冷忽热,只是怕别人猜出自己的心思。

她感慨,只因为听见歌词里的某句,觉得很像自己。

她装作若无其事,只是想很自然地知道他的一切喜好与厌恶。

她终于表白。

那人站在苍茫的夜色里,用那样一种忧郁的眼神静静地望着她。她开始觉得害怕,只怕他的嘴里会吐出一把利剑,让她措手不及。

他终于说出来,说得那样滴水不漏又温和有礼。

心中似有千百只小螃蟹横行霸道,尖锐的小钳子划在肉上,刺刺地疼。她长久以来为了他维持的微笑此刻像是由陶土制成的面具,慢慢地碎裂开来。而最后,她竟然还能用尽全力,在嘴角扯出一抹颤抖的笑容,眼睛却不能看向他,只怕自己忍不住。终于也说出祝福,连自己都觉得虚伪至极。

他们告别,走向相反的方向。

她沿着人行道的盲道一直走,街上没有一个人。盲道踩在脚底的触感果真是不一样,可以走直线了。她越走越快,最后在深夜里奔跑起来。直到心口的疼痛慢慢被缺氧引起的肺痛所掩盖,直到腿脚发软再也使不出力气。她停下来,低着头,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两脚中间的地板砖慢慢被水滴打湿。

这是她的初恋,靠着少许的被她自己构想出来的养分存活了很多年的初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现实果真是骨感的。恶毒一点,自恋一点,几乎就要以为那人是为了被自己永远记住才不肯回应。但这甜蜜的想法很容易被悲观打破。总有喜欢你的,也总有不喜欢你的。只不过恰好你喜欢上了不喜欢你的,并幻想能两情相悦。

冉柔回想起这一切,只觉得仿佛在昨天。雖然会祝福朋友的每一份恋情,但是也需要委婉地表达观点:“有个人曾经和我说,你看你多幸福,过去的20年,你爸爸给你做饭。以后,有我帮你做。”

王心怡笑得满是暧昧:“这就是甜言蜜语啊。”

看来对方完全没有get到重点:“是吗?我感觉不太出来。”

她听到时,并没有幸福的感觉。隔着一个太平洋,隔着电话冰冷的声线,反而是一种疑惑:真的吗?你能确定吗?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谁还能给我安全感。

最后的结局,终于是这样。

依旧是隔着太平洋。

“以前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吧。我给不起任何承诺。”

“我知道。我从来都只当是玩笑。”

“那就好。”

信任是一种很难得的东西。我信任你,可能因为我们是至亲,可能因为我们认识十几年,并且一直关系不错。或者,我单方面愿意给你这种信任。

王心怡是很标准的闺蜜,会说,我觉得他很适合你。他一定默默为你付出过很多。女孩子们都这样,总爱幻想。希望另一个人能给她温柔的怀抱,能包容她的小脾气,能理解她眼中的情绪,即使不说话,一样觉得安心。

拥有性格迥然不同的闺蜜的好处就是,另一个会说:“不要太天真了!他也许是一时冲动,时间会改变很多事情。不是真实地站在你面前,不是一切都稳定下来,都不要去相信。”

冉柔在这个安静的没有灯红酒绿的小镇里安静地生活。小镇马路上车辆很少,偶尔驶过扬起一阵灰尘。走出很远,只看到斑驳的墙壁上伸出来一块“牙科”的招牌。有茶庄,买了一小袋柠檬片,自己烧水泡柠檬蜂蜜茶。自己切菜做菜。刀工有了长进,能很快地将西葫芦红萝卜类蔬菜切得很薄。会自己做汤。将红枣切碎了放在米饭里一起蒸,熟了以后会有香甜的气味。照常过着这样恬静的日子,顺便等王心怡来看她。

结果这一等就从三月等到了五月。她一边暗骂这厮真是不厚道,来之前说好了,害她心里期待这么长时间。不过她早已习惯了等待。

关于王小姐来看她的过程,她死活不准冉柔说出去,觉得太丢人了。

第一次,她睡过头了。

第二次,她错过了买票的时间。

第三次,她弄丢了票。冉柔简直忍无可忍,干脆说:“姐姐,你还是别来了。我鱼都做了三条,要吃得吐了。”她“伤心欲绝”地自我检讨了好一会儿,结果思绪一转,道:“不行,我一定要来。我不甘心!你那小破地儿和我犯冲。你快别说你给我做鱼了。我觉得就是那些鱼不想被我吃在诅咒我!”冉柔默默流汗。王心怡继续道:“你别刻意等我,去玩你的。然后我就来了。”

冉柔在湖边吹冷风的时候,还不忘给她发短信:“你不会还没起来吧?千万带着票啊!”过了许久,正欣赏大师在瓶子里画内画,短信来了:“我已经上车了。”呼,谢天谢地。不过还不能放心。王心怡其人,在任何时候出状况冉柔都不会惊讶。现在冉柔的忍耐力、处变不惊的功力如此深厚,有一半要归功于她。

王心怡一来就搅乱了她的生活节奏——拉着她到处跑,逛庙会、逛地摊、拜寺庙,不仅买了一堆地摊上的鞋子衣服,也多了各种自拍。王小姐有一种特殊技能,在同一个地方的自拍永远可以拍出在不同地方的感觉,100斤的女子也能拍成88斤的感觉,让她十分佩服。其实她不过是待两天,但是她的朋友圈要分成一个礼拜来发,让人感觉是在哪里度假似的。走的那天,王心怡说:“我喜欢的那个人是搞金融的,我想多学点,和他更接近一些。你把你周边会金融的人都推荐给我,我向他们学习一下。”

她开始翻看微信联系人,手指划过了周子琛的姓名,把苏山推荐给王心怡。王心怡问:“还有吗?”继续往下翻,翻到了底部,也没看到新的能称之为“大神”的人。犹豫了几秒钟,又往上翻,终于把周子琛发了出去。王心怡似乎终于满意了,没再问她要,只说可以了,再多也问不过来。

一刹那间心里有一个想法划过,就像是一颗流星,短暂地出现在夜空,飞速地落下去。只一瞬间的光闪,仿佛是错觉,让人觉得它其实从来没出现过。

真的是为了学习金融吗?

她还记得王小姐的上一个男朋友。王心怡有一次坐地铁忘记带卡,手机里也没钱,就去问身边的年轻男子借,顺便加了微信说要还给他。然后夜晚聊天逗趣,最后那个男生成了她的某一任男友。实在是电视剧般的情节。可是女生借钱一般都会问女生吧,而且两块钱谁也不会坚持要还吧。

后来王小姐告诉她,自己很会看人,她就是故意找当时周边看起来优秀的男性去借,故意去加微信,聊天。而她经常发的各种美艳朋友圈自拍总会让男性心生向往。后来证明,她的上一任男友果然是很优秀的人,能让她学习到很多。

是一个相当会利用自己优势和男性弱点的女子啊。

同为女性,冉柔对王小姐的所作所为是惊讶感叹的,同时心底里坚信,自己绝对没有胆子没有脸皮没有毅力做得出来。王小姐对任何人和事都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学习也是,想要拿第一名,就绝对会通过各种努力达到目的。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冉柔有时候也佩服,但只是单单在学习方面。对喜欢的人,冉柔绝对不可能做得出来。

7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其实也需要用聊天和物质往来维持。

后来有几次王心怡打电话给她,说自己没话费了,也没钱交。冉柔帮她交了几次。每次没有充很多,都是50元,毕竟她自己也不宽裕。一开始她也记得王小姐的生日,还是农历日期。因为王小姐说只有农历才能证明对方对自己的重视程度。她给她从网上订很大一丛的绣球花,空运过去,看她发朋友圈喜笑颜开,蓝紫色的绣球开得正好。冉柔自己是非常喜欢的,但是没舍得买。买给朋友当礼物,就好像自己也拥有过一样。王心怡发消息给她:“谢谢亲爱的,很惊喜很意外。等着我在你生日时给个大礼物吧!”

五月是冉柔的生日,其实就隔了两个月。对生日这个事,女孩子总归会有点在意。

可是五月过了,到了六月,她也没收到王心怡的礼物。倒是邹慧和文倩两个人,并没有特意去提醒,只是在某一天阳光正好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到五月了,冉柔要过生日了,于是买好礼物包好了寄给她。反而是这种不经意,让人觉得很感动。

她觉得这种事情也无所谓,没必要计较。六月联系王心怡,问她在干吗,她回说很忙,稍后回复她。只是稍后了一天,也没有联系她。

如此这般一年。

冉柔慢慢也不给她发短信了,只偶尔给她的美拍点个赞。

再后来,她去了加拿大旅游,自拍中出现了UBC大学。朋友圈中写:“臭臭带我到处游览他的学校,好大好美。但他不是合格的摄影师。”

冉柔凝视着这条朋友圈许久。图片中没有出现被她昵称为“臭臭”的男子。画面中她依然美丽并且凹凸有致。有一张背对着摄影师,面朝大海单手比了个“耶”的手势。远处就是海平线,暗蓝色的海水和飞起晚霞的天空融为一体,仿佛就是天涯海角。

大学毕业那年,她选择回到Z城。做一名小小的人民教师也好呀,至少可以和父母挨得很近,即使被说教得多一点,也好过一个人在大城市奔波流浪,还不能尽孝。再说,大城市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

第一年她在新东方当外语老师。她的英语很好,大三那年考了GRE,也想出国来着。倒不是为了追周子琛,只是想出去看看。新东方很包容的一点在于,并不在乎你的专业是什么,只要英语好就行。他们让她做了一张托福的试卷,她做起来很容易。果然,新东方的老师阅完试卷就很高兴地通知她去面试了。也许是接近满分,他们看她的神色都变得恭敬起来。可是这份工作她没做多久,因为父亲嫌弃它是民营企业,不稳定。她解释了很多,想在这样一个相对自由的企业里工作,而且这个企业是英语大牛们云集的地方,同事们也很有趣。可是完全行不通。父母要她考公职单位,最终她考进了现在这个公司,稳定,但也看不到前途。

辞职的那天,她去搭公交车,那时候站台里已经站着两三个人。除了在车道迅疾滑过的车流,那个夜晚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声响,因而她能很清楚地辨明站在她身旁的女孩在哭泣。

那女孩握着手机和对方讲话,声音哽咽。虽然说的是方言,但大致能听出她刚辞职。学姐故意刁难,顾客诚心为难,然后吵了起来,最后她拎包走人。要不是她在讲电话,冉柔也许会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说:“别难过了,我也刚辞职。其实你看,我挺想坚持下去的。我的脾气也被磨得好很多了。可是……”

女孩应该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冉柔并没有失落的情绪,没有拿到工资也在意料之中。认识了可爱的姑娘,心境很平和。有几个同龄人蹲在街邊看这个哭泣的姑娘,眼中露出不解和嘲讽。冉柔还记得曾经从书里看到的一句话:“不要奢求别人会感同身受。”长大以后,似乎逐渐丧失了哭泣的资格。你的眼泪挥发在陌生的城市里,携卷着几颗细小的尘埃,湿润不了陌生的灵魂。

而她又替这女孩,同时也替自己感到幸运。年轻的躯体才能承受如此任性。很多人,一天又一天,固定在一个地方,拿微薄的薪水,穿廉价的衣服,为蔬菜价格争执……你这鲜活的生命,如同陷入蛛网的蚊,把自己挣得头破血流。你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披上一层铠甲,所向披靡,无往不胜。而更多的人是小小的黑蚁,身经百战,小心翼翼。每天都会重复做同样的事情,有一份平淡却足以走下去的爱情。只要有食物就可以走下去。

那一年她认识了且恒。他比她大三岁,是在平安夜前一天出生的。那是在一月份,见到她的时候,他的脸红得像个西红柿,大冬天的出了一身热汗。他们相约在一家巴洛克式咖啡馆。店内有很大的吊灯垂下来,灯光昏黄,宽大的木质扶椅上垫着抱枕,不至于太坚硬。她比且恒早到。一个人坐在咖啡馆点了一杯莓果茶,给对方点了一杯黑咖啡。她是故意的,因为黑咖啡很苦。这是对迟到的人的惩罚。小小恶作剧,也是外表文静的她能发挥出来的最大恶意。

第一次喝黑咖啡是在哈尔滨,作为毕业旅行,和历史学院那个姑娘一起乘坐绿皮火车去的。光是火车就坐了16个小时。下车的时候只觉得空气异常清冽,仿佛薄荷的凉意一直浸透到肺部,再输送到四肢。她们住的青年旅社,出门坐公交。即使穿了两件羽绒服,两条紧身打底毛裤,冉柔也被冻得够呛。到公交站的那段路几欲让人昏死过去。终于等到公交车,黑压压的一车人,她们似乎也挤不上。但是再不上去可能就要冻死了,这种感觉很强烈。挤上去一只脚,关车门的时候她的马尾被夹在车门里,整个人被强大的拉力拉着往后跑,她听见自己的喉管里发出“嗞嗞”的痛苦响声。有人大声喊:“压着脑袋了!”车子继续往前,那人又喊了一声:“压脑袋了,压脑袋了,快停车!”她们终于还是下了车。

最后打了的士,一人40元,随口喊价。其实不过10元钱的路程。她们去了几个网红打卡点。锅包肉不如传说中的好吃,她也没有勇气在冰天雪地里吃马迭尔雪糕。去了冰雪大世界,结果被那些晶莹剔透的冰雕包裹着,例假都冻得提前了一周到来。只好坐在咖啡馆看《美国恐怖故事》,实在是很恶心,看了几集实在看不下去。点了黑咖啡,因为最便宜。

后来且恒才知道,原来她是故意整自己才点的黑咖啡。那天他至少加了三包糖,还觉得这个女生挺落落大方的,也不计较自己迟到了半个小时。深入了解后才知道,原来女人可以有这么多面目。

在和且恒喝完咖啡后不久,周子琛少见地主动联系她:“过年我们要不要见个面?”

呼吸仿佛不是自己的,完全听不见任何吸纳吐气的声音,一颗心绷紧了,眼睛直盯着这句话看了良久,会不会,会不会是……

她想着自己完蛋了。只要对方一个微信,自己就绝对会举手投降,就算是要她喝毒药,可能也会眼睛都不眨地喝下去。

手机显示对方还在打字,她耐心等待。

“叫王心怡也一起吧,三个人聚一下。”

如同沉入了最深的海底。意識处于飘忽不定的状态,感受不到耳膜的压力,也不需要呼吸。只一颗心忽而紧缩,忽而舒张,像是一条濒死的鱼的嘴巴一张一合,渐渐无力。

为什么要叫我去约呢,你们单独约不是更好?我去了当电灯泡多不好。我有点怕自己会受不住现场的氛围。心中强烈想要见他的欲望已经被打压下去一大半。如果说之前她是一朵等待盛放的极具张力的玫瑰,那现在她就是一只疲软地等待被烹饪的大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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