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商环境系列报道大同市委书记张吉福:谁破坏发展环境，就要摘谁的帽子！

秦云龙

素有“中国煤都”之称的大同市，是典型的资源型城市，近年来受困于产业结构单一，正在探索转型升级、高质量发展的新路径。优化营商环境、进行能源革命适时成为闯出“大同新路”，實现“大同大不同”的重要抓手。2019年年底，《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对大同连续进行了数天的采访，亲身感受到大同营商环境的方方面面。

大同的领导干部本本主义、教条主义、地方保护主义严重，遇到难题，只看到这么办‘不行，不研究怎么办‘能行;玩‘太极推手都是行家里手……”

2019年12月10日，山西省大同市召开营商环境整治推进会议，会上，山西省委常委、大同市委书记张吉福“怒”了。

据当地政府人士介绍，作为山西第二大城市的大同，近期在全省营商环境第三方评价中排名靠后，企业和群众反映的问题和意见较多，这是张吉福震怒的主要原因。

大同，是典型的资源型城市。在山西能源革命进程中，大同取得了一系列重大成果，“尖兵”形象已经确立，但在优化营商环境过程中，大同依然问题突出，差距明显。

2019年12月10日至18日，《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在大同做营商环境主题调查期间深刻感受到，“营商环境”这4个字对于大同来说，具有复杂的内涵和纷繁的情绪。一方面，谈及营商环境、政府服务时，“挺好”“比过去强多了”这两句话在企业办事人员和市民口中频频出现。另一方面，他们又称“不好办”“太繁琐”，有时会透露出更相信“关系”的态度。在政府工作人员口中，营商环境的重要性被普遍提及，对“人人都是营商环境”也达到广泛认同。但实际上，有人流露出“我们每天辛辛苦苦想搞好营商环境，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搞”的困惑;有人也有“吉福书记说得很对，我们有问题，承认问题，坚决整改，一定能做好”的明确表态;也有人提出“在经济不对等、科技不对等、各种基础条件不对等的情况下，拿大同与北上广的营商环境相比，合适吗”的思考与反问;还有人嘴上口口声声说要为你做好服务，但却熟练地玩起“太极推手”……

优化营商环境是一项系统工程，涉及方方面面。《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在大同做营商环境调查期间，走访了大同发改委、市场监督管理局、行政审批服务局、科技局、税务局、市政务服务大厅、大同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等多个政府部门，并与在大同发展以及已离开大同的部分企业家做了深入地沟通，旨在尽可能全面、客观地呈现大同在优化营商环境过程中的问题和挑战，挣扎与努力，奋进与希望。

市委书记的“震怒”

2019年10月，北京的一家公司在大同市市场监督管理局申请办理股权登记变更，该局登记注册科科长李浩态度生硬，办事拖沓，“搭车谋私”，借机向北京这家公司提出了安排其子进入该公司的要求。同年12月，李浩因“严重损害大同市营商环境并造成恶劣社会影响”，受到党内严重警告、政务撤职处分，大同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党组被通报批评并责令检查。据市场监管局办公室彭主任介绍，李浩被处分，局里被批评做检查，这在该局成立以来还是第一次。

“随着正风肃纪反腐越来越严，现在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的中层干部和办事人员胆大包天，以权谋私、弄权枉法、吃拿卡要，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讲情面、凭关系、搞变通成了‘潜规则，一味地把职权当成‘摇钱树、把企业当成‘唐僧肉，这种恶劣行径天理不容，国法不容！”12月10日，在大同市营商环境整治会议上，张吉福将大同营商环境存在的问题一一揭露，针针见血，痛斥各种不作为、乱作为问题，措辞犀利，态度鲜明，力度空前。

张吉福从3个方面清晰指出了影响大同营商环境的“绊脚石”——政务服务存在“四大梗阻”，群众办事有“四大烦恼”，企业生产经营面临“四大掣肘”。

政务服务“四大梗阻”主要体现在：政务信息不共享;简政放权不到位;监管制度不健全;信用体系不完善。群众办事的“四大烦恼”是：一烦办证手续繁琐，提交材料多;二烦不够人性化，办事不便利;三烦办事环境差，等待时间长;四烦审批不集中，办事满城跑。企业生产经营面临“四大掣肘”包括审批环节多、办事效率低;中介服务环境不宽松;收费、罚款随意性大;不作为、乱作为。

在谈及群众办事遇到的“四大烦恼”时，张吉福指出：“这些问题，反映出我们的干部官僚主义、衙门习气严重，拿老百姓的事不当事。办事人员‘不按规矩按心情，心情好快点办，心情不好拖着办，打了招呼提速办，没打招呼往后排;有的‘暗中使坏，有事不一次性告知，非‘溜腿‘挑刺，不折腾几趟不算完。身在岗位不作为、拿着俸禄不干事，庸政懒政怠政，也是一种腐败！”

大同市营商环境整治会议现场

在当天的会议上，大同市发改委、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市场监管局等7家单位被批，负责人上台做了检查。12月11日，也就是营商环境整治会议召开后的第二天，大同市纪委、监委公开曝光9起损害营商环境典型问题。在这9起典型问题中，各单位和个人被曝光原因不一，有的是因为“执行政务事项集中审批制度‘打折扣，给群众办事带来不便”，如2017年底，原大同市国土资源局以科室配备力量不足为由，私自将审批事项撤回至局机关，造成企业和群众办事不便，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被通报批评，责令做检查;有的是因为“党委及相关责任人履职不力、疏于管理”，如2019年12月5日下午上班期间，市政务服务中心大厅，多人迟到、缺岗，多人玩手机。大厅纪律松弛，管理混乱，部分便民设施无法正常使用，部分窗口咨询电话无人接听，部分窗口工作人员对群众办事未能一次性告知。大同市政务服务中心党委被通报批评并责令检查，相关人员被批评教育、责令检查或诫勉。也有的是因“借办照之机‘吃拿卡要”，如2018年9月至2019年12月，大同市平城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开源街市场监督管理所所长周晓平，利用职务便利，向急需办理营业执照的群众违规收取好处费。周晓平受到政务降级处分，被免去行政职务……损害营商环境问题被纪委、监委严肃查处后，大同当地媒体又对这些典型案例进行了曝光，在当地引起巨大反响。

“以营造良好营商环境推动经济转型发展”，是2017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山西考察时，对山西提出的具体要求。近年来，山西深刻领会习近平总书记的指示精神，按照法治化、國际化、便利化的要求，提出了“三对”“六最”营商环境的工作目标，即对表中央要求、对标发达地区先进做法、对接国际投资贸易通行规则，奋力打造“审批最少、流程最优、体制最顺、机制最活、效率最高、服务最好”的“六最”营商环境。在此背景下，大同市也专门制定了《大同市营商环境优化提升工作方案》，确立了工作目标和抓手。2019年12月10日，大同市营商环境整治会议的召开，聚焦群众最反感、市场主体最困扰、制约发展最突出的问题，堪称是一场整治营商环境的动员大会。“不论哪个部门、哪个人影响了营商环境，损害了群众利益，绝不包庇纵容、姑息迁就，必须一查到底，严肃追究责任，予以严惩。”大同市纪委、监委相关负责人表示。

2016年，在《人说山西好风光》的旅游电视节目中，张吉福携大同夺冠，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表示：“工作中，很多事儿，只要领导重视就不难。”如今，在大同打造营商环境过程中，“领导重视”成为最有力的引擎，市政府各部门抓紧整改、自查，积极行动。在12月10日的会议上，张吉福特别强调：“市委、市政府的态度是明确的，谁破坏了大同的发展环境、谁阻挡了大同事业发展，就要坚决调整谁的位置，就要坚决摘去谁的‘帽子，就要坚决打掉谁的‘饭碗。”大同政府、媒体等各界人士普遍认为，张吉福在营商环境整治会议上的讲话，亮出了大同营商环境的底牌，表明了态度，对接下来大同打造营商环境意义重大。

企业之声：“挺好”与“还不够”

中央多次提出营商环境就是生产力，企业如鱼，营商环境如水，水深则鱼悦，城强则贾兴。哪里的政府服务好，态度表达清晰，营商环境优良，项目、人才、资金就会流向哪里。而一个地方的营商环境到底好不好，企业最有发言权，表现也最为敏感。

拥有近百万人口的平城区，是大同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2019年12月11日，记者在平城区政务服务大厅看到，大厅内一次性告知制度通知栏、电子屏幕办事查询指南等便民措施一应俱全，“广泛听取意见，检视短板不足”的横幅特别醒目，来这里办事的人员络绎不绝。一位正在办理乡村卫生室手续的办事人员对记者表示，与以前相比，现在政府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办事效率都有很大的提高。“都挺好的，但感觉办起来仍然很费劲，手续比较繁琐。”该办事人员说。在其提供的“民办非企业单位注册登记申请材料目录”上记者看到，需要提供的材料共有10项，包括登记申请表、场所使用情况证明、验资报告、民办非企业单位通过章程的理（董）事会会议纪要等。

大同市政务大厅内景

2019年12月13日，在大同市行政服务大厅市场监督管理局办事窗口，一位唉声叹气的企业办事人员引起了记者的注意。据其介绍，他是大同某物业公司员工，因公司原法人代表退休，现在要办理法人变更业务，来政务服务大厅跑了五六次，依然没有办结。“我感觉这里的各部门职能有点不清楚，都是一级推一级。说白了，来这里办事没有‘傻瓜模板，只能一步一步办，不行再调整，一次一次咨询，非常耗时间。总感觉都是自己的问题，跟他们没关系。”多次奔波，让该员工感到过程特别“纠结”。“咱自己也有问题，人家工作人员说的是专业术语，有时候因为文化水平低理解不了。这里的服务还不错，也不是故意刁难，对所有企业都一视同仁。”该员工最后补充道。

无论是在大同市政务服务大厅，还是平城区政务服务大厅，“挺好”“比以前强多了”，这两句话出现的频率极高。经过与多家企业办事人员沟通后记者发现，在大同，企业对营商环境、政府服务的评价并非单纯的好与不好、非黑既白，而是有着更为复杂的色彩，充满了理性和思辨。

24年前来到大同创业，如今已经87岁高龄的胡祖耘曾是大同最大制药厂——普德药业的掌舵人，如今他经营着普德食品公司，主营豆浆、虫草豆乳饮料等保健食品。谈及大同营商环境，既在大同干过大公司，又经营过小企业的胡祖耘感触颇深，思考也更为深入。“当时经营普德制药，我们最高一年上缴的税款是1.3亿元，那时候是纳税大户，我经常是政府的座上宾。如今经营普德食品，5年下来亏了1000多万，政府没有人来找过我。”在胡祖耘看来，大同营商环境主要存在的问题有：第一，对中小微民营企业重视不够，主要体现在“抓大不抓小”。第二，政府只做锦上添花的事，不做雪中送炭的事。“只抓招商引资，不抓现有企业的发展;只注重外延的扩展，不抓内涵的再生力的培养，这不行。我认为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重点要抓现有企业发展，内生力量非常重要。”胡祖耘说。

大同经济技术开发局招商局

在大同市市场监督管理局提供的一份材料中，记者发现，局领导带队深入，进行帮扶指导，给予政策扶持的都是一些大企业，如惠谷生物、同煤集团、大众汽车出租公司、通用航空集团等。胡祖耘认为，政府不能光做大企业的“店小二”，这是发展观的问题，“企业不分大小，有培养前途的，哪怕现在再小，也要努力培养，不是给他钱，而是要给政务服务、政策扶持，让企业有获得感。”出生于湖北武昌，成长于重庆，在大同经商20多年的胡祖耘对大同有着极深的感情，他表示：“在大同，我从100多万元做到20多亿元，这是大同政府和人民支持的结果，人要知恩图报，我要一辈子为这里做奉献，现在已把户口落到了大同。”

与胡祖耘不同，杨剑波是土生土长的大同人。2016年，杨剑波回到家乡投资，注册成立了大同市机擎动力机器人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为1亿元，主营机器人研发与设计，属于双高新企业。据杨剑波介绍，当初投资时大同市相关部门的领导非常热情，也愿意做事情，但实际操作时，发现上面说的和下面做的不一样。因为机器人是新型产业，再加上杨剑波搞的是研发，周期较长，基于当地政府工作人员认知、观念和思维方式的原因，到有些部门根本无法开展工作。“人头不熟悉，营商环境不允许，去了也是死。我做的不是传统行业，套进去就麻烦了。”杨剑波说。基于这样的考虑，投资亏损近百万元的杨剑波，于2018年11月注销了公司，撤出了大同。“毕竟大同还是老家，现在如果有大同企业可以合作，我还想把3d打印技术制作机器人的项目放到大同做，我来提供技术支持，他们来与人打交道。”杨剑波说。

无论有怎样复杂的原因，一个地方的营商环境好不好，企业会选择用脚投票——来或走。据企查查相关资料显示，近3年-5年大同市成立的企业共有53000多家，被认定的高新技术企业仅有5家。注销的企业则多达15668家，其中注册资本100万元以内的14714家，100万-200万元的企业779家;500万-1000万元企业393家;1000万-5000万元企业198家;5000万元以上企业45家。

辛辛苦苦，缘何落后？

对于营商环境，企业家有不同的心思和评价，政府工作人员也各有想法与困惑。“我们天天都在搞营商环境，我每天都在好好地干，辛辛苦苦。平时，我们也经常接受明查暗访，每次提出的问题都整改了，你说还要怎么整改？不是说我们不好好干，而是人家在不断提出一些新的要求。”大同市行政审批服务管理局局长魏智力在接受《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采访时，表现出更多的是无奈和困惑。在2019年12月10日的营商环境整治會议上，魏智力代表大同市行政审批服务管理局在会上做了检查。“我对自己不辩解，现在我没脸说成绩，至于好好改正，我们每天都在改，还要改什么？大厅上部分人员不执行，那我咋办？纪委都查了，批评也批评了，也曝光了，我们再把自己批评一次？也用不着了。营商环境我们只占一小部分，能说我这里变好，营商环境就会变好吗？”魏智力说。

对于“挨批”一事，大同市发改委副主任李秉坤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表示，发改委因信用体系建设不力受批评有点冤，因为发改委是总抓部门，而不是具体操作部门，那些具体操作部门没有把工作干好，没有受到批评，最终受批的却是发改委。“不管怎么说，有了问题不怕，关键看态度，我们一定能做好。”李秉坤表态。

尽管存在的问题还有很多，但实际上近年来大同市在优化营商环境方面推出了很多切实举措，记者查阅资料发现，从2017年截至目前，大同市政府就优化营商环境下发的通知文件多达20个，涉及项目审批制度改革、投资项目承诺制改革等方方面面。大同的各个部门也都勤勤恳恳，在为营商环境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在大同市市场监督管理局提供的一份名为《放宽市场准入、优化营商环境》的材料中可以看到，近两年来，大同优化营商环境，推进证照分离、多证合一改革，推动先证后核等方面做了不少工作。截至2019年10月底，大同全市办理涉及“证照分离”改革的事项高达16487项。多证合一方面，实现了“三十六证合一”，最大限度减少了涉企证照。在简政放权，释放活力的同时，大同各级部门也在不断提升政务服务的便利和品质。

大同市国税局

在大同市卫健委采访时，卫健委副主任王荣表示，为大同营商环境贡献“卫健力量”一直是卫健委的重点工作之一，主要体现在对民营医疗机构项目审批时，简化流程，创造宽松环境。同时做大做强，进行城市医疗集团建设，为大同的企业和市民提供优质医疗资源服务。“如今，大同的卫健工作已走到了全省前列，医改工作受到省里通报表扬。大同的医疗服务范围覆盖晋、蒙、冀地区近千万人口。”王荣说。

对此，大同一家民营医院的院长王飞也深有感触，据其介绍，现在开办医院手续特别简单，二级以下医院区里就可以审批。近期政府给当地民营企业召开多次会议，在金融贷款上支持中小企业。“上次开会去了100多家中小民营企业负责人，当场就有30多家企业与银行签约贷款，效率特别高。”

为了优化营商环境，大同市国税局也在积极行动。据国税局办公室主任张建介绍，为了给大同发展提供充足的“国税动力”，国税局持续优化税收营商环境，大力推进减税降费政策落地。为了挖掘工业企业发展潜力，做工业振兴的“助燃剂”，大同国税在税企共治上下功夫，为大型工业企业发展振兴提供更便捷的纳税服务支持，仅今年上半年就为全市工业企业减免增值税3.3亿元。为了促进大同实现从“传统能源之都”向“新能源之都”的转变，国税局在加大调查研究力度，建立专门数据库的同时，还为相关企业制定了一对一式的税收政策建议书，争做高技术企业发展的“催化剂”。为激发民营企业发展活力，做民营经济的“活性剂”，大同国税出台了进一步支持和服务民营经济发展30条措施，围绕民营企业自主创新发展、转型升级、优化重组、“小升规”、科技创新等需要进行“靶向施策”。

“从我们税务系统自身来说，因属于总局直管，实际上在减税降费，优化营商环境方面，总局的要求要比省市早得多，在很多措施上、效果上，已远远超越地方。“张建说。“但我们的税务点分布比较广散，在几万人的税务队伍中，服务不到位，也存在影响营商环境的事情。对于一些工作相对落后的单位和个人，该约谈，约谈;该换，换！治理的效果不会马上呈现，但量变会产生质变。”张建补充道。

大同市科技局政策法规科科长赵强自称是一个喜欢做课题、搞研究的人，在谈及大同市的营商环境时，他表示，营商环境与一个地方的基础条件有关，基础条件包括硬件条件和软件条件。硬件条件又包括产业、科技等方方面面，软件则与当地的社会氛围、人的思想观念等有关。唯有硬件和软件都抓起来，营商环境才能做好。赵强以科技举例说明，因人才、科研力量等客观条件制约，北上广在搞创新，大同现阶段只能搞被创新，只能引进。“你说，在经济不对等、科技不对等、各种基础条件不对等的情况下，拿大同与北上广的营商环境相比，合适吗？”赵强说。在他看来，大同的社会氛围、经济发展水平和阶段决定了营商环境的现状。“我们都希望大同好，但没这个基础。首先要打基础，台阶是一层一层上的，底子是一层一层打的，先从小的做，小的做好了，大的营商环境慢慢就变好了。”赵强说。

希望之源：亮态度与自改革

改善营商环境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对于某些地方而言，也是一个“割肉”的过程，割权力的肉、利益的肉、思维的肉。2019年12月以来，大同市委、市政府多次召开会议，针对营商环境密集发声，亮底牌、斥乱象、做检讨，“声声入肉”。大同多位政府人士表示，市委、市政府“刀刃向内、自我革命，坚决破解‘肠梗阻”的勇气和坚定表态，将会成为大同优化营商环境最大的动力之源。

在大同营商环境会议后，《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看到政府各级部门无论是在思想认识上，还是贯彻落实上，都已付诸实际，且行动迅速。

据常永青介绍，营商环境大会上挨批后，政务服务中心立即召开党组会议，此后又多次召开整改会议。近期，政务大厅专门增设了人员巡查岗位，同时也开展电子监察，加强管理，严肃工作纪律。接下来，还将在业务、服务、纪律方面推出更多切实举措。“我认为市委、市政府对我们的批评非常恰当，还是工作没做好。错就是错了，不找客观原因，错了就改，绝不犯同样的第二次错误。”常永青说，他进一步补充道：“没有最好，还有更好，我们要把精气神拿出来，相信一定能做好。”

大同市发改委因“信用体系建设在国家发改委和省政府评估中，全省排名倒数第二”，被通报批评。《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在采访大同市发改委副主任李秉坤时，他表示，在全市营商环境大会结束当天，大同市发改委立即召开会议，专门成立了发改委营商环境整治领导小组，针对信用体系建设存在的短板和不足，进行整改。“优化营商环境是我们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有了问题不怕，关键看态度，知耻而后勇。指出缺点，就整改，迎头往上追。我们发改委能源革命排头兵都当了，营商环境一定能做好。”李秉坤说。

据李秉坤提供的一份名为“大同市发改委优化营商环境工作领导小组会议纪要”显示，在2019年12月15日召开的大同市发改委工作会议上，发改委主任王明生就信用体系建设给出了清晰的目标，并划定了时间表，即“力争在近期半个月内大同信用体系建设工作上要有成效，远期半年内大同市信用体系建设排名进入省内第一梯队，一年内大同市西永体系建设排名进入国家前100名。”

2019年12月17日、18日，在大同市政府专题会议上，市长武宏文与10个县区、大同经济技术开发区以及市直各部门和重点企业负责人，共同谋划2020年大同工作大计。武宏文强调：“要不断强化‘抓环境就是抓发展的新理念，将优化营商环境纳入到各级各部门的重要议事日程，摆在突出位置，全面优化‘五送服务，最大程度激发市场活力和社会创造力。”

12月20日，“大同市行政审批服务管理局行政审批专用章”正式启用，各单位原审批用章被封存，大同正式进入“一枚印章管审批”时代。在启用活动上，张吉福再次表达了用政府权力的“减法”换取市场活力“加法”的态度与决心。

大同直面问题，刀刃向内，政府层面做出的强烈表态，提出的一系列整改举措，让大同这座城市未来的营商环境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后记：

人，是最大的环境

营商环境除了包括自然地理、市场、政务、法制等客观环境外，还包括一座城市的市民素质、观念、认知，以及政府工作人员的文明礼仪和服务水平。因此，可以说时时处处都是营商环境，人人都是营商环境的组成部分。

世界银行前首席经济学家考什克·巴苏曾言：“一个经济体的成败取决于多种变数，其中往往被忽视的是那些方便企业和营商的具体细节。”在打造营商环境的过程中，一些由人主导的具体细节，最能客观反映一座城市的水平和状态。

通过近10天的走访调查，记者发现，大同的部分政府工作人员，虽已意识到营商环境的重要性，口口声声要做“服务型工作人员”，但实际上官僚主义、本本主义依然严重，玩“太极推手”十分熟练。因体制、机制及观念作风问题，一些政府部门门难进、脸难看，“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问题仍普遍存在。而在民间，找关系、托人办事的观念依然根深蒂固。

2019年12月17日，《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来到大同经济技术开发区招商总局了解招商引资、优化营商环境的相关情况，一进大门就被保安拦截，百般刁难，几经沟通才得以放行。大同经济技术开发区招商总局姜何表示，招商局是营商环境窗口单位，定位特别清晰，那就是要做为企业服务的“店小二”。“招商局比较特殊，来的都是客，我们也跟保安说过，不要拦人家。但保安是市里保安公司配下来的，人员流动性较大，我们也管不了。”姜何说。

第二天，在大同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采访时，开发区新闻办主任郭俊杰熟练地与记者玩起了“太极推手”。见面伊始，记者明确提出要了解“大同经济技术开发区是如何打造营商环境、服务企业的？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举措？”郭俊杰一直重复“你的采访方向不清晰，给我的概念太大了”，表示不好配合。“我关注的是你想怎么写，想怎么体现开发区这个地方，你觉得哪儿好，哪儿亮？我才能配合你。”郭俊杰说。

最后，记者在郭俊杰嘴上说着“我特别热情，特别想帮助你”的声声表达中，却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实质配合和帮助，包括没有拿到任何资料，也没有采访到任何可以采访的开发区领导。

“大同的营商环境已经好了很多，但整个办事环境，人的惯性思维观念，很难一下子改过来。以服务意识为例，一些政府工作人员你去找他办事，他就会想‘你来找我办事，我还要对你咋好？心理上会有一些不平衡。而这样的想法会左右他的一些行为。”大同市国税局办公室主任张建的一席话，切中要害。

作为打造营商环境的主力人群，政府工作人员与企业接触最多，也最能体现政府政务服务意识，最能代表一地营商环境形象。

大同市委市政府主楼

“能办，赶快办;不能办，给说句实话;懂的，告诉他;不懂，回去多学习;办不了，直接说，不让人家做无用功，跑冤枉路。营商环境就是服务意识，是态度。”作为老业务尖兵，大同市发改委、市驻政务服务大厅审批办主任冯生辉在谈及如何做好服务时，掷地有声。冯生辉认为，对于政府工作人员而言，服务营商环境核心有两点，一是服务意识，二是业务水平。“首先是态度和意识，水平不够可以慢慢提高。要像医生一样，一辈子进修学习，所谓医者仁心。”

“人心就是标准”，这是冯生辉的服务理念，而对于因营商环境存在问题被通报点名批评的大同市政务服务中心副主任常永青来说，他考虑得更为实际，那就是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问题，以什么样的措施来解决问题。《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在大同市政务大厅采访期间，几乎在每一个楼层都看到过常永青忙碌的身影。“我们要从思想上整顿，不怨天尤人。只要思想上找准了，我们就能把问题解决掉。接下来，我们不仅要抓工作纪律，同时也要抓业务和服务，工作纪律是前提，业务与服务是最大的内容，我们一定要创新服务方式，爭取做到最好。”常永青说。

制度的落实，营商环境的推进，都需要人来执行，而人的观念和认知则会直接影响行为。《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在大同采访期间发现，在营商环境整治会议召开之后，一些中层领导和办事人员，开始反思与自我批评。对此，大同一位媒体人士表示：“人的思维和认知，并不能立马改变，需要一个过程。在大同这种经济相对落后的地方，思想波动并非一件坏事，但观念和作风的改变需要持续推动，久久为功。其实这也能说明，大同的改革正处于深水期，正在往深推进，一切都是必然要经历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