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徵祥的爱与怕

2020-01-13 09:47邓军
读书 2020年1期
关键词:基督徒修道院基督教

邓军

一九四五年,陆徵祥出版了自己回忆录的法文版,直到二0一六年,中文版《回忆与随想》才翻译出版。阅罢整本回忆录,深感里面传达出一种“爱与和平”的氛围:儒家与基督教、中国与世界可以和平共处。然而,这平和的背后却充满着紧张,它透露出陆徵祥不自洽的一生。他既是儒家的信徒,又是基督教的追随者;他既是国家的忠臣,又签署了近代最耻辱的“二十一条”;他既在比利时天主教修道院隐修二十二年,至死未回中国,又一心牵挂中国,在出世中入世。陆徵祥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与他人,儒教与基督教没有那么矛盾,他在海外望祖国,爱国心更切。更令人感兴趣的是,带着赎罪之心进入修道院的陆徵祥,在得到上帝的饶恕之后,能否从以历史来审判人的中国传统中脱离罪责,他经历了怎样的爱与怕?

一 “我是一位儒夫子……也是一个基督徒”

民国许多职业外交家,都有基督教背景。这与近代中国人对外部世界的认识有关,长期以来,中国将西方视为蛮夷。鸦片战争之后,中国被迫与西方展开各种交涉,逐渐形成现代外交的认识。起初,从事外交的人都是传统士大夫,对现代外交并未有专业的认识,而年轻想走传统仕途的人也多半将外交视为畏途,不愿厕身其中。因此,早期自愿学习洋务的人部分出身基督徒家庭,他们对西方的语言与文化没有更多的芥蒂,陆徵祥便是其中一例。

一八七一年,陆徵祥出生于上海,是第二代基督徒。两岁的时候,便接受了近代著名传教士慕维廉(William Muirhead,1822-1900)牧师的洗礼。年幼的陆徵祥,经常跟随身为传道人的父亲出入教会,其父甚至以《圣经》作为他的启蒙读物。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是一个基督徒。在清末,加入教会的中国人常被人讥讽为“吃教”,被人瞧不起。因此,陆徵祥自小便因基督徒身份,受到旁人的苛责与排挤。其父一直教导他如何化解这些批评。然而对于少年陆徵祥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也有些不明所以,这也使得体弱多病的他性格极为沉静而敏感。化解多重身份的尴尬,成为陆徵祥一生的功课。

陆父一生信守“敬天爱人”,既可以说它来自基督教,也可以说它来自儒家的道德伦理。陆父常将先贤的嘉言懿行挂在嘴边,为人乐善好施。这是早期中国基督徒的朴素看法,儒家与基督教都是教人做好人。这种日常生活层面的人格教育,成为一种深深溶于陆徵祥血液的儒家意识。十一岁的时候,他才进入私塾读书,接受正式的儒学教育,显然开蒙非常晚。其解释是母亲生病,耽搁入学。然而这并非真正的理由,想走科举之路的家庭,无论碰到什么困境,都无法阻挠孩子就学。陆徵祥入学晚,恰表明陆父可能很早就打算让其放弃科举之路。一般孩童七八岁便开始读的“四书”,陆徵祥十三岁才读完。在这期间,陆徵祥未显露任何过人天赋。因此,这个水准要参加科考,更无可能。陆父很早就留意培养洋务人才的上海广方言馆的招生,认为这应该是陆徵祥最好的出路。当时社会对广方言馆抱有很强的敌意,认为他们“附夷”,而整日与牧师为伍的陆父,既不怕“附夷”的骂名,也不恐惧西学。因此,仅接受两年私塾教育、年仅十三岁的陆徵祥便进入广方言馆学习,以法语作为主攻外语。

在上海广方言馆,每周四日读西文,三日读中文。在中文的古典儒家学习上,陆徵祥对探讨儒家学理缺乏兴趣,最爱读儒家各种励志格言、名人语录,如袁了凡的《了凡四训》和张文端公的《聪训斋语》。这两本書是清代的畅销书,内容就是怎么通过日常的实践,达到立命和成功的目标。陆徵祥的选择恰恰契合了王汎森的判断,在历史上真正发生影响的不是经典著作,而是通俗读物。它们以喜闻乐见的格言语录,将儒家学理化繁为简,有步骤地帮人们适应现实。这些阅读,进一步强化了陆徵祥的儒家认同。这两本书后来还被他带到比利时修道院,经常拿出来阅读。可见,这些浅显的儒家著作影响了陆徵祥的一生,而这些比沉浸于儒家学理的探索,更能让人成为一个儒家信徒。

“我是一位儒夫子……也是一个基督徒”(陆徵祥:《回忆与随想》,81页),这句话表明儒家与基督教占据着陆徵祥青少年时代,两者并无孰优孰劣。虽然,他多少已经感受到这双重身份的矛盾,但是他对这两者背后的学理、历史与对抗仍缺乏深刻的认识,而他的后半生,所做的努力便是跨越这些鸿沟,成为一个真正的儒夫子与基督徒。

二“(我)是一位信徒,同时也是一个忠臣”

随着陆徵祥进入外交界,基督教与儒学的平衡被打破。一八九一年,时年二十岁的陆徵祥考入京师同文馆。据苏精的统计,早期外交翻译将近一半出自同文馆,其后有些转成外交官,这意味着陆徵祥多了一重选择。当时总理衙门《出使章程》规定,中国使馆的工作人员由出使大臣自行选定。一八九二年,陆徵祥被驻俄、德、奥、荷四国公使的许景澄(一八四五至一九00年)选上,担任中国驻圣彼得堡公使团四等翻译官,开始了为期近二十年的欧洲外交生涯。陆徵祥入外交界不久,便经历了对中国人冲击最大的甲午战败,而他当时所在的俄国介入最深。一八九六年,陆徵祥见证了俄国与李鸿章签订密约,允许俄国人在中国东北修建中东铁路。弱国外交的屈辱,促使陆徵祥的民族危机意识急剧地生发与增长,也使得儒家与基督教在其思想中陡然生隙。青少年时代的冲突,进一步升级为非此即彼的选择。

陆徵祥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便是“我是谁”。民族危机让他意识到基督教与西方强权捆绑在一起,他和父亲所属的伦敦会,便是西方武力为宗教开的道路。他不能假装说“基督教是我的心灵问题”,与政治无关。如果可以断然舍弃基督教信仰,那么问题便迎刃而解,问题在于他的基督教信仰也是真实的。这让他对基督教的情感极度复杂,也让找寻自我认同的陆徵祥,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只能不断转向内心,将精力投入到儒家经典的学习当中,一方面期望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儒家身份,另一方面希望借助儒家,重新认识基督教。在他内心深处,他更希望找到一种路径,让他既能做国家的忠臣,又能做基督教的信徒。

在学习儒家著作的过程中,儒家士大夫的责任意识在陆徵祥的思想中觉醒,作为国家一部分的“我”落地了。这种责任意识包含两个部分。一是担负起国家的责任。在民族危机意识进发之前,他更多是一个关注个人前途、颇为现实的青年。被选进外交使团担任翻译,也只是想获得一些海外经历,回国后在邮局、铁路或海关谋职。来到俄国之后,民族危机促使他想对国家有所贡献,却不知从何着手。恰于此时,他被公使许景澄看中。许景澄告诉他,儒学“你来不及了,你现在还是专攻外国的东西吧”。自此,陆徵祥一边跟随许景澄学习外交,一边开始主攻国际公法,为成为一名专业外交官而努力。

其间经历最大的考验,便是庚子之变。许景澄因反对慈禧借重义和团向西方人宣战,于一九00年七月被斩于北京菜市口。八国联军胜利后,陆徵祥全程参与了《辛丑条约》的对俄谈判。这让他产生了怀疑,效忠这样的朝廷有何益处?弱国外交有何作为?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都在为是否放弃外交生涯而痛苦,最后在公使杨儒的说服下,重拾许景澄对他“持危扶颠”的期许,即无论国家如何无能,都不能放弃对国家的责任。前后经过十四年的努力,一九0六年陆徵祥正式成为外交官,担任驻荷兰大使,其后又任驻俄大使,直至一九一二年回国担任中华民国外交总长。

另一个是文化责任。相对国家的责任,这一责任更困难,也更为核心,它实际上是要陆徵祥在儒家与基督教之间,选择一个作为自身的文化底色。这看似是个双选项,实际上是一个单选项。他一头扎进孔孟的著作,反复阅读揣摩,不断回想父亲与恩师的教导与言行,突然意识到儒学就是他的天然知识,其影响远超过他自己所意识到的。這一情况很常见,林语堂、吴经熊等人在成为基督徒之后,都发现儒道释对他们的影响远超所想。因此,将儒学作为自己的文化底色,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真正难的是如何处理儒学与基督教的关系。在晚年,陆徵祥与林语堂、吴经熊等人一样,都说儒道释等中国文化引导他们走向基督教。然而,对于此时民族主义觉醒的青年陆徵祥来说,这是不够的,因为他无法把西方强权与基督教区分开来。他既要以儒家为自己立根,还要找到与基督教保持关系的理由。

与林、吴等人相比,陆徵祥的特殊之处在于,他采取了一种“合身饲虎”的自我说服方式。他认为从孟子到恩师许景澄,都赞成“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如今,中国要寻求富强,必须向西方学习。许景澄是最早一批主张学习西方的儒者,多年海外出使经历,让他发现欧洲国家的强大在于宗教。于是,许景澄在嘱咐陆徵祥学习国际法的同时,更要留意基督教。甚至建议陆徵祥,如果有机会进入基督教最古老的组织,一探究竟,就更好了。孟子和许景澄点亮了困境中的陆徵祥,他将进入基督教看成是探究西方强盛奥秘的途径,并且在投身基督教当中,升华出忍辱负重、合身服务国家的意象。

一八九九年,在许景澄回国后的第二年,陆徵祥迎娶比利时军官的女儿、天主教徒培德。尽管反对声一片,但他认为这是为国服务的延续,以欧化自身的方式认识西方,并以许景澄的话来堵悠悠众口,“汝醉心欧化,致娶西室主中馈……以副吾师之期望”(陆徵祥:《追念许文肃公之培植》,《圣心报》一九三一年第六期)。一九一一年,陆徵祥由基督新教转向天主教,其理由是妻子培德的言行完全符合孔子的教导,并且天主教对西方国家与社会的稳定意义非凡。陆徵祥像那个时代的洋务派一样,运用了中体西用的模式,来化解自己的困境,将内在的基督教信仰转化成外在的功利,为他的选择提供正当性。

可以看到,在民族主义的激荡之下,陆徵祥将他的信仰、他的爱情,统统纳入到为国献身的责任之中,寻求自己与他人的谅解。它貌似一种诡辩,一方面将自己置于尘埃,为国家忍辱负重;一方面他超拔自己,获得一种牺牲的崇高。然而,陆徵祥更大的悲哀在于,他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这只是一种复杂的辩白。他的内心自陈很简单,他既是一位忠臣,也是一位信徒。

三 历史与上帝

一九一二年,时任大总统的袁世凯电令陆徵祥回国,担任中华民国首任外交总长。在海外近二十年,专业的外交素养,以及与国内各政治集团关系疏离是他被看中的重要原因。带着将中国外交推向现代化、革新国家的夙愿,陆徵祥回到国内。不料,从一九一二到一九二0年的政治生涯,留下的尽是耻辱。他的整个后半生都在与这些耻辱进行斗争,他时刻都感受到“罪”与“耻”的存在。“救赎”,成为理解其后半生的关键词。

陆徵祥在出任外交总长后,将“不忘马关”四字挂在办公室。甲午战败既促使他中国人意识的觉醒,也让他继承作为中国外交群体一部分的耻辱。然而,这个耻辱不是他个人的,而是国家整体的。他期望通过自己的外交与政治努力,能够洗刷国耻。然而,接续而来的是更大的羞辱,即“二十一条”谈判。一开始,谈判由外长孙宝琦主持,不久袁世凯令已退任总统府外交顾问的陆徵祥来代替。他非常犹豫,外交经验丰富的他明白,除非不签,但凡签下一条都将招致无尽的误解与批评。袁世凯的劝说和他的政治责任意识,使他带着受难的心态,接下这个注定要失败的谈判。现在已经有很多研究展现了当时交涉的细节,陆徵祥等人殚心竭虑地维护中国权益,虽饱含屈辱,但最终从二十一条里删去了九条,他们没有卖国。但是关乎国家利益,只看结果。亦如陆徵祥所料,“二十一条”不仅是国家的,更是他个人的“罪”与“耻”。

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陆徵祥背着“二十一条”的十字架,进行政治活动,而一九一八年的巴黎和会,彻底摧毁了他的外交信念。在青年时代,转向外交,主攻国际法,背后有一种预设,即只要适应西方的游戏规则,总有挽回中国利权的可能。因此,在签署“二十一条”之后,陆徵祥力主中国参加“一战”,以等协约国胜利后,中国能够作为战胜国收回利权,尤其是“二十一条”。然而,在巴黎和会上,陆徵祥带领的中国代表团最关切的利益,被和会拒绝。为了国家和他个人的尊严,更为了向历史交代,他拒绝签署和约。他们从巴黎回国时,受到了民众的欢迎,但是“弱国外交”的外在压迫与“内惩国贼”的内在压力,已经让他敏感的神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决心离开外交界,这是对他过去近三十年外交努力的彻底绝望。他说,“多少人都在逃避”,何以他不可以?

巧合的是,陆徵祥在民国的政治生命与整个北洋政治相始终。一九一二到一九二0年,一度占据陆徵祥身心的儒耶矛盾退隐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实的政治斗争,而他的基督教精英身份使得他的西方外交经验更令人信服。这是他的悲剧,再丰富的外交经验在强权面前,都不值一提。一九二0到一九二七年,他虽对政治的心已死,但出于经济考虑,一九二二年再次赴欧担任外交官,直至一九二七年,妻子去世的次年,他才决心入比利时布鲁日圣安德鲁本笃修道院(Abbey Saint-Andrews),正式与政治世界话别,而此时北洋政治也走向它的终点。在与国内政治疏离的一九二二到一九二七年,中国发动了“非基督教运动”,基督教既被视为科学与民主的对立面,又被看成西方帝国主义的代言人,这是整个民国时期基督教遭受批评最甚的阶段。可以说,陆徵祥经历了民国初年最艰难的外交与最受批判的基督教运动,这些统统化为他个人的“罪”与“耻”。

从一九二七年进入修道院,到一九四九年去世,二十二年的时间里,陆徵祥只有两次离开修道院,一次是因“二战”被德军赶出修道院,一次是去世前住院,此外他没有在修道院外待过一晚。修道院是他的避难所,他不想在这个现实世界受难了。他的身体避开了,那么他的心灵呢?他能否从基督教与儒学的双重信仰中,赎免他的“罪”与“耻”?

毫无疑问,进入修道院是他五十多年来最大的释放,同时也意味着他要接受基督教信仰的考验。几十年来,他为基督徒的身份自苦,并受到责难,可矛盾处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基督徒。他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将以什么样的方式与上帝相遇。本笃会修道院的信条是祈祷与工作,陆徵祥每天祈祷上帝宽恕他的罪,学习赞美上帝。在无数的孤独当中,他与上帝相遇了。他宣告,从此他对上帝深信不疑,他确信上帝必将救赎他的生命。终于,他的基督教信仰落地了。

然而,作为儒家信徒的陆徵祥,内心却充满悲凉,因为他知道上帝可以救赎他的灵魂,却可能无法改变中国历史对他的审判。签署完“二十一条”后,陆徵祥便跟袁世凯讲,他已经亲手签了自己的“死案”,不管主观上他如何爱国,但是千秋功罪由人与历史论定。这是他对中国历史信仰的领悟,罪名将与功名一样,永远长存,这是儒家历史信仰对人最大的惩罚。虽然儒学不是宗教,但是它用历史审判创造一个天堂与地狱。修道院里的陆徵祥,不断获得生命的更新,甚至认为基督教可以弥补儒家神圣性的缺乏,仿佛要超越儒学的界域,然而他终究无法脱去对儒家历史审判的恐惧,得见上帝天堂的陆徵祥仍在历史的地狱之中。

这样,便可理解何以陆徵祥对到访修道院的中国人,一直絮叨着“二十一条”的罪责。一九三三年,陆徵祥的精神导师马相伯的外曾孙张充仁去拜访他。作为晚辈,张不会提及“二十一条”,但是陆徵祥主动提及自己的无奈,极为忧愤。一九三七年,已成神父的他给至交刘符诚写信:“以自身的经历,此笔贻误国事之大账,早晚总要清算。……小兄于此笔大账上欠负不轻,于前清账上、民国账上、国民分子账上,都有重大的欠缺。”一九四五年,王青邮、田景两位记者专程从伦敦过去采访他,在为时不长的三个小时里,他谈到了“二十一条”。他告诉记者,这是他的政治责任,所以“挺身而出”,也明白自己要“千秋万世被人唾骂”。每个来访者,见到他的第一感受,是他所呈现出来的平静。然而,反复的诉说却透露了其内心的紧张。

在最后的二十几年里,陆徵祥没有回到中国的土地。当然,他有过尝试。然而,这不是简单的不愛与别离,而是一种深刻的爱与怕,甚至是一种自我惩罚。带着对中国的罪愆,他每日为中国祷告。病危时,他仍在诉说:“整个地为中国,整个地!整个地!”

《回忆与随想》这本回忆录是陆徵祥一九四三年在修道院的演讲,也是他的又一次叙说。这次换了对象,以前他不断向中国人诉说以儒统耶,这次他要向欧洲人诉说以儒通耶。他希望儒耶、中西是合一的,然而拥有儒耶双重信仰的他明白,儒家与基督教有着自身的救赎与审判机制。他向上仰望上帝,前后回望历史,他终是两半的。

(《回忆与随想》,陆徵祥著,王眉译,上海远东出版社二0一六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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