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晨阳,汤朝晖,李炜弘,黄勤挽
(成都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成都 610075)
中医与中药自古以来密不可分。临床诊疗疾病离不开中医理论的指导,而中药炮制的目的是服务于临床用药,所以中药炮制也必须在中医理论的指导下进行。现在的中药炮制研究多侧重于现有炮制品种的药理毒理研究、炮制工艺优化等方面,而中医理论在中药炮制中的运用方面论述较少。基于中医“从治逆治”“燮理升降”“扶正祛邪”等基本治则理论的启迪,本文提出“从逆炮制”“升降炮制”“扶正祛邪炮制”三大基本“制则”,具有减毒、纠偏、扩效、变性等作用,以期能更好地服务临床用药,更为创新炮制品种提供思路。
“从治”“逆治”是中医重要理论之一。《素问·至真要大论篇》云:“寒者热之,热者寒之,微者逆之,甚者顺之……帝曰:‘何谓逆从’?岐伯曰:‘逆者正治,反者反治”。从治、逆治是根据病性拟定的治疗原则,其旨在纠正机体的寒热盛衰。
基于此,在炮制实践中亦可根据药性拟定炮制法则。从逆炮制即根据药物的寒热温凉性质,选择与其药性相似或相反的药物作为辅料,经过一定炮制方法,达到减轻毒副作用、扩大药物功效、改变药性的目的。具体分为从制和逆制,从制即顺其药性而炮制,逆制即逆其药性而炮制。
以寒制寒即以寒凉的药物作辅料,去炮制性寒凉之药,达到“以寒助寒”的目的。如银柴胡性寒,可退热除蒸,清透虚热,乃阴虚骨蒸潮热盗汗之要药。鳖血咸寒可滋阴退热,若用鳖血拌银柴胡,则滋阴退热除蒸之力大增;又如黄连功能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可用于火热证、湿热疮疡等症状;炉甘石甘寒益阴,有退热明目、解毒之功,如用黄连水淬炉甘石,则清热之力大增。
以热制热即以性温热的药物作辅料,去炮制性味温热之药,达到以热助热的目的,可增强疗效。如羊脂油味甘性温,具有补虚、润燥、祛风、解毒的功效,主要治疗虚劳赢瘦、久痢、口干便秘、肌肤皲裂等症状[1];淫羊藿性温,能补肾壮阳。羊脂制淫羊藿,则功专补益肾阳,可加强其温阳之功。徐凤娟[2]等研究发现,炙淫羊藿口服进入体内,羊脂油所含的脂肪酸类成分可与体内的胆酸盐共同作用,自组装形成混合纳米胶束作为淫羊藿黄酮载体,增加活性黄酮的溶解度,改善活性黄酮的吸收,进而发挥其增效作用;又如附子大辛大热,其性走而不守,干姜辛热,若用干姜制附子,则以姜之辛热而增强附子的辛热[3],可使附子温阳之力大增,以至于有“附子无姜不热”之说。《景岳全书》论及附子的炮制曾说:“惟是姜汁一制颇通,第其以辛助辛,似欠和平,若果直中阴寒等证,欲用其热,此法为良。[4]”
寒凉药多性味苦寒,可用于热证、实证,但有伤阳耗气之弊,对于虚证、寒证则需谨慎。以热制寒,即以性味温热的药物作为辅料,去炮制寒凉之药,可以改变药物性味,减轻毒副作用,缓和药性,甚至可扩大药物功效。如生大黄苦寒,功能泻下热积,清热解毒,但该药直达下焦,泻下峻烈易伤胃气。酒性热味辛,有辛温发散、活血之功,酒制大黄可减轻泻下作用并能上行头目。现代研究发现,生大黄经过酒制以后,结合性的大黄酸减少,泻下作用大为缓和[5]。
热药多性温热,其性多刚猛,易伤津耗液。临床为避免其温燥伤液,辛散损气,可以寒凉之药作辅料,去炮制性热之药,以解其刚燥之弊。如生天南星性热有毒,可祛风化痰,为治疗风痰之要药。胆汁大苦大寒,用胆汁制天南星其性转凉,胆南星则具有清热息风、定惊开窍化痰之功。现代研究表明,生天南星有很强的麻舌感,其水浸剂给小鼠腹腔注射和涂耳试验,可引起小鼠扭体反应和耳壳明显肿胀,而胆南星却没有上述反应。王薇等[6]研究证实,生南星具有一定的燥性,可使小鼠的饮水量、耗氧量、肝脏组织总蛋白含量增加,而胆南星药性转凉,可使上述指标含量降低,说明胆汁炮制后的确可减轻毒副作用,改变药性。
气机升降理论是中医基本理论之一,气在人体的运动中具体表现为升降出入4种基本形式[7],并且在时刻变化运动着以维持人体脏腑基本生理活动。而中药作用于机体后亦有着不同的作用趋势,表现为升降浮沉等基本形式。升降浮沉是中药药性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医理论体系中气机升降出入学说在药学领域中的具体体现[8]。
升降炮制即通过一定炮制方法使药物的作用趋势发生改变。中药升降浮沉代表了药物的作用趋势,使药物具有解表、行气、活血、降泄、清热等众多功效。一般说来,质地轻清、性味温热之药多升浮,而质地重坠、性味寒凉之品多沉降。临床可通过一定的炮制方法改变药物的升降之性,以切合病情需要。如《医学启源》记载:“酒炒能升、姜汁炒能散……醋炒能收、盐炒能降”,明确指出不同的炮制辅料可调节药物的升降之性。
如黄连性味苦寒降泄,主入中焦,清中焦之实火,用于疮疡肿痛、实热吐衄诸症。若用酒炙则能上行头目,其性升浮,主清上焦之火;若用盐炙则引药下行,清下焦之热;若用蜜炙则专入中焦,有和中健胃之功,可用于脾虚胃热之证;若用姜汁炙则能专清中焦,且有止呕之功[9];若用肉桂汁炙则能交通心肾,既能上清心经之实火,又可下温肾水之虚寒,用于心肾不交之失眠诸症。砂仁辛温,其性升浮,具有化湿开胃、温脾止泻、理气安胎之效,常用于脾胃虚寒、脘腹胀痛、呕吐泄泻、妊娠恶阻、胎动不安等症状[10]。若用盐水炙则其性沉降,能引药下行,主归肾经,具有温肾、散寒、缩尿之功。熊磊[11]对砂仁炮制前后“缩尿”作用的差异进行了初步的药理研究,实验证明在炮制前后的比较中,盐砂仁低剂量对缩尿有显著性作用,并提示盐砂仁的作用有优于砂仁的趋势。
疾病的产生取决于正气和邪气的偏盛或偏衰,如《黄帝内经》说: “正气内存,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明确指出正气虚损和邪气侵袭是机体发病的重要原因,并提出扶正祛邪是治疗疾病的基本大法。
同理,中药的药性亦有偏盛或偏衰,即中药的偏性。中药因其偏而有其功,亦因其偏性而有其害。所以中药针对疾病以偏纠偏,有产生治疗作用的一面,也有因偏致偏对机体造成不良作用的一面[12]。临床可通过一定的炮制手段纠正药物的偏性,使其药性和缓,既能发挥其“扶正”的一面,又能发挥其“祛邪”的一面,具有双向调节作用,即扶正祛邪炮制。
毒性药材偏性极强,对机体有极大的损伤,必须经过炮制后方可内服。扶正祛邪炮制就是在中医理论的指导下,或运用中药的七情配伍规律,对毒性药材进行炮制,达到减轻其毒副作用、加强自身功效的目的。
如半夏功能燥湿化痰、降逆止呕,但是有一定毒性。根据七情中的相杀规律,生姜杀半夏毒,而生姜亦有和胃止呕之效,故用姜汁制半夏,其降逆和胃止呕之功大增,且能降低生半夏的毒副作用。又如附片被誉为“乱世之良将,回阳救逆之第一品,补命门真火第一要药”[13],但毒性剧烈。近代研究表明,附子含有乌头碱,而乌头碱对心脏、血压、心率都有着广泛的影响,中毒后可出现流涎、恶心呕吐、腹泻头晕、舌头四肢发麻、手足抽搐、呼吸困难、心律紊乱等表现[14]。而甘草味甘,能解毒缓急。若用甘草制附片,一是能补偏救逆,缓和附子之毒性,二是调中补虚,加强其温阳之功。明代《景岳全书》精辟地总结出甘草解附子毒的原理:“以附子之性急,得甘草而后缓;附子之性毒,得甘草而后解;附子之性走,得甘草而后益心脾;附子之性散,得甘草而后调营卫。[4]”《伤寒论》中也多次将附子与甘草相配伍,如四逆汤、甘草附子汤等。已有研究表明,附子配伍甘草后小鼠LD50明显提高[15]。有研究者发现,甘草酸加速乌头碱水解是附子甘草配伍减毒机理之一[16]。然而这些减毒增效机制主要是针对附子与甘草在汤剂中的配伍而言,而目前没有甘草制附片这一炮制品,其药效与毒理研究更是空白,甘草制附子与甘草配伍附子其前后成分是否一致也需要进一步研究。
综上所述,中医理论在诊疗疾病中是作用于“人”,旨在纠正机体的失衡状态,达到“阴平阳秘”的目的。中药炮制是作用于“药”,旨在纠正药物的偏性,服务于“人”,所以中药炮制应该在中医理论指导下进行。将中医理论运用于炮制实践中,并结合现代药理研究,有望突破现有的炮制品种进行炮制创新,更好地满足中医临床用药。